赵忱负手立于窗前,背影修长冷峻。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刃,落在柳蕙身上。
“你怎知那糖霜有异?”
柳蕙低眉顺眼,语气恭敬而不卑:“回陛下,糖色异则味必变,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唯有谨慎应对,以保万无一失。”
赵忱沉默良久,终是点头:“查桂蜜来源,彻查到底。”
退下时,柳蕙脚步稳健,却心头紧绷。
回到膳房后,她趁人不备,将那坛桂花蜜悄悄交予吴婆复验,低声叮嘱:“嬷嬷,还请暗中查验,务必小心。”
吴婆接过,眉头深锁,点了点头。
柳蕙回头望向窗外天光,心中却翻涌不止。
这一场风波,不过是开始。
她深知,真正的较量尚未到来。
但眼下,她只能步步为营,稳住脚跟。
“这蜜……太甜了。”她在厨房角落低声喃了一句,像是无意埋下的种子,在人心深处悄然发芽。
桂花蜜递到吴婆手中时,已是入夜时分。
厨房外头风声猎猎,檐角灯笼摇曳,映得柳蕙眉宇间一片晦暗不明。
吴婆接过那坛封口未动的蜜罐,手指微颤,压低嗓音道:“你确定?这蜜……真有问题?”
“我不能说确定,但也不能冒险。”柳蕙语气平静,“嬷娘多加小心,若真查出什么,万不可声张。”
吴婆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厨房内依旧人来人往,锅碗叮当响个不停,似乎方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过。
然而柳蕙心里清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膳房已是一片忙碌。
柳蕙照常站在灶前,手执银勺,搅动着那一锅滚沸的莲子羹。
香气氤氲中,夏荷带着一名宫装女子踏入厨房。
“苏小姐今日来访尚膳局,想学一道‘雪酥莲子羹’。”夏荷语气温柔,却在望向柳蕙时,眼中掠过一抹冷意,“正好你在做这道,便让她瞧瞧你的手艺吧。”
苏婉儿盈盈一笑,落落大方地走上前来,凑近一看,轻声道:“果然香甜,难怪贵妃娘娘最爱这道羹汤。”
柳蕙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将一碗刚盛好的莲子羹递上。
苏婉儿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眸光微闪,似是极为满意:“果真是好手艺。”
她一边品尝,一边与夏荷闲话几句,神情自若,仿佛只是寻常访客。
柳蕙则低头继续熬制下一锅,看似专注,实则耳听八方。
她留意着苏婉儿的一举一动,尤其那只握着瓷勺的手——指节修长、动作自然,毫无刻意为之的痕迹。
可越是如此,她心中越发警惕。
大约半炷香后,苏婉儿突然皱起眉头,捂住腹部,脸色微变:“哎呀……肚子有些不适。”
夏荷立即上前关切问道:“可是吃坏了东西?”
“不……不太舒服。”苏婉儿额角渗出冷汗,身子微微颤抖。
此情此景,顿时引起厨房众人骚动。
孙公公正巧巡视至此,闻讯大惊失色,立刻命人将苏婉儿抬去太医署诊治,同时下令封锁膳房,严查食材来源。
不多时,消息传出——苏婉儿体内竟验出了牵机草毒素!
膳房上下顿时人心惶惶,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昨夜由柳蕙亲手调制的那碗莲子羹上。
“就是你!”孙公公怒气冲冲地质问,“昨日你重做那碗羹,莫非早有预谋?!”
“奴婢绝无此事。”柳蕙面色沉静,跪地行礼,“请大人明察。”
“你还敢狡辩?”夏荷冷冷开口,“你昨日还说什么‘这蜜太甜,怕是放久了变了味’,分明早就察觉不对,却执意用它来做羹汤,意图毒害刑部侍郎之妹,居心何其歹毒!”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有人低声议论:“难怪她说那句怪话……原来早有预谋。”
也有人小声道:“她一个罪臣之女,本就该安分守己,偏要逞能,如今惹下大祸,怕是要赔上性命。”
而此时,孙公公已然挥手下令:“将柳蕙拿下,押往慎刑司候审!”
两名宦官上前欲押人,柳蕙却忽然起身,声音清亮如钟:“臣愿以性命担保,那碗羹汤绝无问题!”
众人皆惊。
她随即转头看向吴婆:“嬷嬷,请您再查验一遍剩余汤汁,便可知真假。”
吴婆神色复杂地点头,从柜中取出一小瓮尚未倒出的莲子羹,仔细嗅闻,又用银针探试。
众人屏息以待。
片刻后,吴婆缓缓摇头:“汤中并无毒素。”
此言落地,空气仿佛凝固。
孙公公脸色微变,厉声喝道:“不可能!太医院已经验出毒物,怎会与此无关?”
夏荷眼神骤然一闪,迅速扫了一眼仍倒在桌上、余温未散的那碗空羹。
而柳蕙,则悄然望向苏婉儿离开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既然如此……”她缓缓开口,“那就请诸位一同查验——那位苏小姐随身所携之物。”
她一字一句,仿佛投石入湖,激起千层浪。
殿外风声更急,天边乌云密布,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
而在尚膳局深处,一缕桂花香,悄然弥漫。
吴婆验出汤中无毒,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孙公公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夏荷站在一旁,脸色亦是骤然一白。
“这……怎么可能?”她低喃一声,指尖微微颤抖。
柳蕙却不慌不忙,只静静道:“既无毒,那便请查验苏小姐随身之物。”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倒是孙公公反应最快,立刻下令封锁尚膳局大门,并命人追回苏婉儿。
不久后,一名宦官押着脸色苍白的苏婉儿返回。
她的裙裾沾染尘土,神色慌乱,显然已察觉事态不对。
“搜!”孙公公冷喝。
两名宫女上前,在其袖中果然搜出一小瓶未封严的桂花蜜,与柳蕙先前呈上的那一罐气味、色泽完全一致!
殿内哗然四起,连夏荷也惊得睁大了眼——她明明已经将那瓶蜜换成了无毒之物,怎会……
“你还有什么话说?”孙公公厉声质问。
苏婉儿嘴唇发颤,正欲开口,外头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禁军统领率人踏入,高声道:“陛下有旨,命即刻拘押刑部侍郎之妹苏婉儿,彻查其与贵妃往来之事!”
话音未落,赵忱亲自踏入尚膳局。
他一身玄色龙袍,目光如刀,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柳蕙身上,眼神微动。
“柳蕙。”他缓缓开口,“你如何识破有人下毒?”
柳蕙上前一步,恭敬答道:“回陛下,奴婢只是察觉桂花蜜味道异常。蜜虽甜,却藏腥气,非天然所得,疑为人为调制,故而先行呈报吴嬷嬷查验。未曾想,竟是今日这般局面。”
赵忱凝视她良久,缓缓点头,眼中似有一丝欣赏闪过。
“你做得很好。”
他转身离去前,又淡淡吩咐:“贵妃寝殿,彻查往来记录,若有私通,依法处置。”
数时辰后,禁军回报:苏婉儿兄长曾多次夜入贵妃寝殿,且二人书信频仍,内容涉及后位之争。
夏荷得知此事,连夜逃亡,却在宫墙外被守卫截获,惊恐之下供出一切皆为贵妃授意,意图借毒杀刑部侍郎之妹嫁祸尚膳局,从而打击皇帝对新派女官的信任。
风波平息后,柳蕙被当众释放。
夜色沉沉,她独自立于尚膳局厨房之中,趁着清理灶台的机会,悄悄俯身探手至柴堆深处——指尖触及一枚冰凉的铜钱。
她取出,就着火光细细端详。
那枚铜钱,正是她半月前在贵妃偏殿整理香料时掉落的记号。
如今,它竟出现在此处。
柳蕙眸光微闪,心中已有猜测。
她轻轻将铜钱收入袖中,低头继续收拾炉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那抹藏在睫毛下的目光,却已悄然锁定某处。
暗潮涌动,余波未平。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夜色沉沉,冷风穿廊。
尚膳局的灶台前,柳蕙跪坐在柴堆旁,指尖缓缓从柴缝中抽出一枚铜钱。
她低头细看,火光映照下,那枚铜钱边沿一道浅浅刻痕清晰可见——正是她在贵妃偏殿整理香料时亲手刻下的记号。
心头一紧,继而是一阵翻涌的疑云。
这枚铜钱怎么会出现在尚膳局?又是谁带回来的?
柳蕙将铜钱收入袖中,神色未变,依旧低头收拾灶台。
可她的思绪早已飞出殿外——既然线索指向了贵妃偏殿,那就不能再等了。
几日前赵忱亲自下令嘉奖尚膳局处置有功之人,并赐予柳蕙一块通行宫门的铜牌。
她知道这是帝王对她的认可,却也明白这背后藏着更深的试探。
眼下正好借机再次踏入东六宫,趁夜探查真相。
更鼓三响,宫墙静谧如死水。
柳蕙披着深色斗篷,悄悄穿过月影斑驳的小径,直奔东六宫方向而去。
沿途巡卫森严,但皆是例行巡查,未曾多加盘问。
毕竟她是掌勺女官,出入各宫送膳原属常事,又携着皇帝亲赐的铜牌,无人敢拦。
不多时,她便来到贵妃寝殿后巷。
熟悉的方向、熟悉的布局,她依记忆绕至偏院角落,轻手轻脚地攀上墙角石阶,避开巡逻视线,顺利潜入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