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侧目,气氛骤然凝重。
柳蕙神色不变,恭敬答道:“回大人,奴婢近日确有查阅档案,不过是为了核对雪里蕻的采买明细,以免账目出入过大。若有遗漏之处,还请大人指正。”
吴姑姑眉头紧皱,似想再问,却被一声通报打断:“刘典膳到!”
众人忙行礼,只见一身绛红官服的刘典膳缓步走来,身后跟着数名膳库书吏。
他扫视一圈,语气平静:“陛下命我重新梳理‘柳记承运’的运输路线与交接人员名单,今日需调取膳库历年档册,诸位各司其职,不得延误。”
柳蕙心头一动,这是她第一次被允许进入膳库核心区域。
吴姑姑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命令,只得挥手示意打开库门。
柳蕙随众人步入其中,目光迅速扫过那一排排陈年卷宗,心中已有盘算。
她记得父亲曾提过,当年家中食材供应皆由尚食局统一调配,每月都有押运单据存档。
她一边协助翻查近年账册,一边悄悄留意那些盖着“尚食局专用”印章的旧卷。
终于,在一堆尘封的纸页中,她找到了一份日期模糊、字迹略褪的单据。
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名字——“柳承宗”,以及交付日期:元和十五年三月初九。
柳蕙指尖微微收紧,
这就是父亲最后一次向尚食局供货的记录,也是她多年寻觅的线索之一。
她小心地将单据藏入袖中,装作无事继续整理其他档案。
夜深人静之时,柳蕙将这份凭证悄悄誊抄了一份,用油纸包好,藏进厨房柴堆最深处。
她不知道这张纸背后究竟牵扯了什么,但她清楚,父亲的冤屈,绝不是一场简单的投毒案可以掩盖的。
而这,也只是一个开始。
翌日清晨,她在熬制药膳汤时,无意间听到吴姑姑与一名小吏低声交谈——
“……此事不能再拖,必须尽快动手……”夜色沉沉,厨房外风声簌簌,柳蕙将那张泛黄的单据小心誊抄完毕,用油纸裹好,藏进柴堆最深处。
她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灶房,心中一片清明。
这份单据上“柳承宗”三个字仿佛刺在心头,那是父亲的名字,也是她多年未曾触及的伤痕。
而如今,这枚埋藏多年的钉子终于开始松动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厨房已是一片忙碌。
柳蕙站在药膳汤锅前,一边搅动着慢火熬煮的药材,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隔壁传来的低语。
“……若她再深入一步,便不是警告那么简单了。”
声音是吴姑姑的,压得极低,但语气中透出的冷意让柳蕙背脊发紧。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搅拌汤药,手指却微微收紧。
果然,她的动作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不能再按部就班了,必须加快脚步。
几日后,一道诏令突然传入膳房——
“陛下口谕:命柳蕙即日起筹备太后寿宴膳食,出入各殿皆可通行。”
宣旨太监捧着铜牌递到她手中时,周围的目光齐刷刷投来,或惊、或羡、或妒。
柳蕙接过铜牌,入手微凉,龙纹清晰可见,象征着帝王亲授的特权。
她心知,这是赵忱对她的信任,也意味着她已正式踏入后宫权力的核心地带。
她低头谢恩,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吴姑姑。
后者正死死盯着她,眼中怒意与不安交织,唇角扯出一丝冷笑。
这一枚铜牌,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当日晚间,柳蕙独自坐在厨房角落,借着昏黄灯火翻阅《四季庖厨经》残卷,心中盘算着寿宴菜单。
她要做的不止是呈上佳肴,更要在寿宴前的关键时刻,从内廷采办库中寻出当年柳记供应过的特殊食材记录。
三日后,太后寿宴前两日,柳蕙手执铜牌,堂而皇之踏入内廷采办库。
守门宦官见牌即放行,她缓步走入那座尘封已久的宫殿式库房,目光扫过一排排整齐码放的木箱。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料与干花的气息,仿佛时光在此停滞。
她缓缓前行,指尖拂过箱面灰尘,心中默念着一个名字:
“柳承宗……你到底触到了谁的秘密?”
柳蕙站在库房中央,指尖拂过一排排木箱的尘灰,目光如针般锐利。
此物极贵,仅在岭南深山中采摘,每年不过百斤,由户部专司采办,且只供太医局与尚食局使用。
若能查出柳记曾运送此物入库,便足以证明当年确有供奉,也间接说明背后有人故意抹去记录,构陷柳家。
她一路细查,直到最内侧角落的一只红漆木箱前停下脚步。
箱子落锁已锈,显然多年未开。
她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铁丝,轻轻挑动锁芯,“咔哒”一声,箱盖缓缓开启。
一股陈年香气扑面而来,赫然是一盒完整的赤玉脂干片,封条上墨迹斑驳,依稀可见“柳记承运·庆和六年秋”字样。
柳蕙心头一跳,正欲仔细查看,忽听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迅速将赤玉脂收入怀中,转身时却见箱底压着一角泛黄纸张。
她抽出一看,竟是一页未焚毁的奏折残页,字迹虽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可辨:
> “……柳守仁私减腌菜三石,但经查证并无此物入库……”
柳蕙瞳孔微缩。
柳守仁是她的堂叔,当年在柳记负责账目往来。
所谓“私减腌菜”,分明是指挪用或克扣朝廷采购的物资。
可这份记录竟称“无此物入库”,岂不矛盾?
她迅速将奏折藏入衣襟,心跳加快。
这绝非普通账册错误,而是刻意伪造证据!
她刚合上箱盖,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
秋菱带着两名宦官出现在门口,冷冷一笑:“柳姑娘,擅闯采办库可是死罪。”
柳蕙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抬起铜牌,声音平稳:“我受刘典膳指派,核查寿宴食材来源,有陛下亲授铜牌为凭。”
秋菱目光掠过铜牌,
“你当真以为有了铜牌就无人能管?”她缓步走近,语带威胁,“今日之事,若传到太后耳中……”
“那就请秋大人亲自向陛下禀明。”柳蕙毫不退让,语气坚定,“还是说,秋大人更愿意解释为何封锁这些旧档?”
秋菱脸色骤变,咬牙半晌,终究未能强留。
她冷哼一声,挥了挥手:“走吧,别让人误会你借机图谋不轨。”
柳蕙昂首而出,脚步稳健,直到走出采办库才微微松了口气。
夜风拂面,她低头望向胸前那枚温热的铜牌,眼神愈发沉静。
这一夜之后,太后寿宴如期而至。
柳蕙被安排主理几道寓意吉祥的汤羹,其中“五福汤”最为关键,象征国泰民安、福泽绵长。
她亲手挑选药材,亲自熬制,每一道工序都力求精准。
然而就在最后一日,她在灶台旁发现吴姑姑悄悄更换了一味药材。
她不动声色,等对方离开后,迅速将药材换回,并将替换下的那味送去检验。
数时辰后,验药结果送回:那味药材中竟含有微量致幻成分,长期服用可令人神志恍惚、判断失常。
柳蕙握紧报告,心知此事非同小可。
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将一切记录妥当。
寿宴圆满结束,太后龙颜大悦,赵忱亦神色柔和。
散席后不久,一名内侍悄然前来,低声传达陛下口谕:
“命柳蕙即刻前往偏殿述职,详报寿宴筹备细节。”
柳蕙垂眸应下,掌心微微收紧。
她将那份奏折小心收好,迈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宫殿深处。
此刻,她不知等待她的将是何等质询,但她清楚——
这场棋局,终于要落下第一子了。
偏殿内烛火摇曳,映得赵忱的面容忽明忽暗。
柳蕙跪在殿中,双手将那份泛黄奏折举过头顶。
她心跳如擂鼓,却极力压制着情绪波动——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帝王,也是第一次,将自己多年追查的线索直呈天听。
赵忱接过奏折,目光扫过那斑驳字迹,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柳守仁私减腌菜三石……”他低声念出几个字,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霜,“可你父亲当年被定罪时,并未提及这一条。”
柳蕙低声道:“臣女查得,此乃构陷之辞。若真有‘私减’,必有入库记录为凭。然而这份奏折却言‘无此物入库’,自相矛盾,显系伪证。”
赵忱抬眸看她,目光锐利如刀:“你还查到了什么?”
柳蕙不慌不忙,继续道:“臣女于采办库中寻得一箱赤玉脂,封条仍存柳记印记。此香料极为珍贵,仅户部专供,且需经尚食局签收备案。若当年确有供奉,为何官册中无录?”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更蹊跷的是,秋菱今日试图阻拦我进入采办库,甚至有意销毁旧档。”
赵忱神色不动,指节轻敲奏折边沿,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是说,吴姑姑与秋菱之间,早有勾连?”
柳蕙点头:“二人皆曾属前皇后旧党,而今太后势盛,她们恐怕另有图谋。”
赵忱沉默良久,终是合上奏折,抬眼望向她。
“你做得很好。”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但此事不可声张。你继续留在膳房,按部就班做事,不得擅自行动。”
柳蕙心头微紧,欲言又止。
“陛下……”她迟疑开口,“臣女斗胆请问,您是否早已知晓此事?”
赵忱目光一闪,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