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凝固成冰冷的铅块。昏黄的油灯不安地跳跃着,将苏染掌心中那几滴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血珠映照得如同来自九幽的鬼火,妖异而冰冷。
贤王赵珩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那温润儒雅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最真实的惊悸与难以置信。他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后仰,撞在了冰冷的石壁上!那幽蓝的光芒!与昨夜水镜传影中吞噬一切的幽蓝光潮,与西跨院铅封之下依旧固执闪烁的光点,一模一样!这诡异的力量,竟非源自那死物般的“车”,而是……流淌在这个看似柔弱女子的血液之中?!
“你……”赵珩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染缓缓收回摊开的手掌,那幽蓝的血光在她合拢的指缝间隐没。手腕上沉重的镣铐边缘,新鲜的血液还在缓缓渗出,染红了冰冷的精钢。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被识破“非人”身份的恐惧,反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殿下何须惊惧?”她的声音清冷,在这死寂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民女是人,只是机缘巧合,得了些常人无法理解的‘造化’罢了。这光,不过是那‘造化’留下的些许印记,如同匠人手上的茧,猎户身上的疤,仅此而已。”
她顿了顿,目光穿透赵珩眼中的惊涛骇浪,直刺核心:“民女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想要什么?是这‘光’的奥秘?还是那辆被铅封的‘车’?亦或是……平息柳通判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保住贤王府的‘清名’?”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凿子,敲在赵珩最敏感的神经上。柳家的怒火!士林的清议!还有眼前这女子身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力量!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让他几乎窒息。他引以为傲的城府与掌控力,在这无法理解的非人力量和即将爆发的政治风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待如何?”赵珩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死死盯着苏染,第一次真正将这个囚徒放到了足以威胁他地位的对等位置。
“很简单。”苏染微微仰起头,露出脖颈优美的曲线,在昏灯下却透着一种玉石般的冰冷,“第一,立刻撤走围困藏香阁的兵马,封锁解除。第二,请宫中最好的御医,带上最名贵的药材,即刻赶往藏香阁救治云芷姑娘。她若身死,柳家的怒火,将焚尽一切谈判的可能。”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第三,”苏染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染血的镣铐上,“解开这枷锁,给我一个体面说话的地方。然后……”她看向赵珩,眼神锐利如刀,“殿下可以亲自问,民女会亲自答。关于‘霓光’,关于那‘车’,甚至关于……民女掌心的这点‘造化’。”
她抛出了诱饵,也划下了底线。以柳云芷的命为筹码,换取暂时的自由和对话的资格。至于那“造化”的秘密,是她手中最重、也最危险的底牌。
赵珩的眼神剧烈变幻,怒火、忌惮、权衡、以及一丝被逼入绝境的屈辱交织翻涌。撤兵?放人?这无异于向全城承认他之前的行动是错误,是蛮横!但若不答应……柳文渊的弹劾奏章恐怕已在路上!更遑论眼前这女子身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幽蓝之血!他赌不起!
死寂在石室中蔓延,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油灯的火苗不安地摇曳,将两人对峙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墙上,如同两只在悬崖边角力的凶兽。
“呼……”赵珩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郁结和屈辱都排出去。他眼中的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帝胄的威严,却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感,“本王……答应你。”
他转身,对着门外沉声下令:“传令!藏香阁所有兵马即刻撤回!封锁解除!持本王令牌,速去太医院,命院正亲自带人,携百年老参、天山雪莲、续命紫芝……所有能吊命的珍药,立刻前往藏香阁!不惜一切代价,救活那个叫云芷的丫头!若她死了,提头来见!”
“是!”门外传来卫兵凛然的应诺和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赵珩回过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钉在苏染脸上:“苏染,本王给了你想要的。希望你的‘答案’,值得本王付出的代价。”他挥手,“给她开锁!”
沉重的镣铐被打开,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苏染活动了一下被勒出血痕的手腕,掌心的伤口在幽暗的光线下似乎又有微弱的蓝芒一闪而逝。她站起身,靛蓝色的粗布衣裙在昏灯下显得有些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
“殿下请。”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经历生死博弈的不是自己。
* * *
藏香阁,西跨院。
沉重的封锁如同冰雪般消融。王府玄甲卫在一声号令下,如同退潮般迅速撤离,只留下满院狼藉和那辆被铅封铁链锁死的“妖车”,以及车身上依旧固执闪烁的幽蓝光点。
张嬷嬷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向苏染的厢房,心提到了嗓子眼。当她看到一群穿着宫中服饰、提着沉重药箱的太医在王府侍卫的“护送”下匆匆闯入藏香阁,直奔西跨院时,巨大的狂喜和不敢置信让她浑身颤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快!快救她!”张嬷嬷嘶哑地喊着,将太医们引到小桃床前。
太医院院正,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只看了一眼小桃的脸色和气息,眉头便紧紧锁起。他迅速搭脉,片刻后,脸色凝重得如同寒霜。“心脉衰竭,魂魄欲离……凶险至极!”他不敢怠慢,立刻指挥助手,“参汤吊命!金针渡穴!快取紫芝丹化水灌服!动作快!”
珍贵的药材被毫不吝惜地取出,金针在烛火下闪烁着微光,精准地刺入小桃周身大穴。紫芝丹化开的药液被小心翼翼地灌入她口中。整个厢房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和紧张到极致的气氛。
张嬷嬷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小桃。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院正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再次搭上小桃的脉搏,凝神感受。那原本微弱得几乎断绝的脉息,在珍药和神针的合力下,竟如同枯木逢春般,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地……**重新跳动了起来**!
“有……有转机!”院正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惊喜,“心脉续上了!高热在退!快!准备温补调理的方子!小心看护!”
张嬷嬷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让她眼前一黑,踉跄着扶住墙壁,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活了!活了!云家的血脉……保住了!
也就在太医宣布小桃心脉续上、生机重现的同一时刻!
西跨院中,那辆被铅封铁链锁死的移动美甲车,车身上那几颗一直急促闪烁的幽蓝光点,如同得到了某种安抚,闪烁的频率竟缓缓地、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光芒也似乎柔和了一丝,不再那么冰冷刺目,如同躁动的野兽被暂时安抚。
这细微的变化,被一直紧张监视着车辆的王府眼线(虽然撤兵,但眼线仍在)敏锐地捕捉并记录了下来,快马加鞭地送往贤王府!
* * *
贤王府,暖阁。
炉火温暖,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试探。
苏染换上了一身王府提供的素净衣裙,坐在下首的锦墩上。手腕的伤口已被妥善包扎,掌心的幽蓝血迹也清洗干净,仿佛从未出现过。她捧着一杯热茶,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她平静的面容。
贤王赵珩端坐主位,蟒袍玉带,恢复了帝胄的雍容,但眼底深处的审视与忌惮却丝毫未减。案几上,放着刚刚送来的密报:小桃转危为安,“妖车”幽蓝光点异动趋缓。
“苏姑娘,”赵珩率先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云芷姑娘吉人天相,可喜可贺。本王承诺之事,已兑现。现在,该你了。”
苏染放下茶盏,目光坦然迎向赵珩:“殿下明察。‘霓光蔻丹’之秘,在于几种特殊的矿石粉末,经秘法炼制,融入胶质之中。此物本身无害,唯在特定光线下显现异彩,如同萤火之于皓月,非为妖异。”她避重就轻,只谈甲油胶,绝口不提那台便携UV灯的能量核心。
“至于那辆车……”苏染语气微顿,“此物乃家师所遗,构造奇特,材质特殊,民女亦只知驱动之法,不明其核心机巧。昨夜受惊扰,其内部某种防护机关自行激发,造成混乱,并非妖物作祟。铅封之后,它便已沉寂。”她将车辆的神秘推给已故的“家师”,将昨夜暴走归咎于“防护机关”。
赵珩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敲击。苏染的解释看似合理,却处处透着遮掩。矿石粉末?秘法炼制?不明核心的奇车?还有她掌心那诡异的幽蓝血光!这些都无法解释那超越凡俗的力量!
“苏姑娘的解释,未免太过轻描淡写。”赵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那幽蓝之光,那自行行走之力,还有姑娘掌心……”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目光已说明一切。
苏染心中冷笑。果然不会轻易相信。她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王府长史打扮的人甚至来不及通报,便神色惊惶地闯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份加急奏报!
“王爷!江州八百里加急!通政司刚送到的!”长史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将一份盖着朱红火漆印信的奏本呈上。
赵珩眉头一皱,接过奏本,迅速拆开火漆。目光扫过奏本上那力透纸背、锋芒毕露的字迹,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
奏本来自江州通判,柳文渊!
内容措辞激烈,字字如刀!
弹劾贤王赵珩“纵容爪牙林远道”,“构陷忠良之后”,“强掠民女”,“围困弱质”,“意图断绝云柳血脉”!“行径之卑劣,手段之酷烈,堪比前朝阉宦乱政”!
奏本最后,柳文渊以“清流风骨”起誓,若贤王不立刻放人、严惩林远道、并妥善安置其妹柳如萱唯一骨血云芷,他将“伏阙死谏”,“联合江南清流”,“血书呈于御前”,“纵粉身碎骨,亦要还天下一个公道”!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这已不是弹劾,这是檄文!是宣战!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赵珩的脊椎骨窜上头顶!柳文渊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激烈、更决绝!这封奏章一旦公开,他贤王的声誉将彻底扫地!更可怕的是,这将成为所有政敌攻讦他的绝佳利器!
“砰!”赵珩狠狠一掌拍在案几上!名贵的紫檀木应声裂开一道缝隙!他猛地抬头,看向下首依旧平静端坐的苏染,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怒、忌惮,还有一丝……被彻底卷入漩涡的无力感。
苏染迎着赵珩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缓缓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袅袅的热气后,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看来,”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如同羽毛落地,却带着千钧之力,“柳通判大人的消息,比殿下的御医……到得更快。”
暖阁内,炉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骤然降至冰点的寒意。贤王赵珩握着那份如同烙铁般滚烫的奏本,看着苏染那平静之下暗藏讥讽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精心构筑的权力棋盘,正在被一股无法掌控的力量,彻底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