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苏染小桃的其他类型小说《美甲攻略古代指南苏染小桃全局》,由网络作家“AkA小饼干”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冷。不是空调开到十八度那种爽利的冷,也不是深秋夜雨打在窗玻璃上那种带着湿气的冷。这是一种……浸透了骨髓,混杂着劣质猪粪、沤烂的草料、以及某种陈年污垢堆积发酵后酸腐气息的冷。寒气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穿透苏染身上单薄的亚麻质工作服,直直扎进皮肉里,激得她一个哆嗦,猛地睁开了眼。视野里没有熟悉的、贴着各色水钻和延长甲片样品的工作台,没有那盏总是把塑料指甲照得晶莹剔透的环形LED灯,也没有空气里永远漂浮着的、甜腻得有些发齁的甲油胶和卸甲水混合气味。只有一片混沌的、令人作呕的污浊。天是灰蒙蒙的,低矮地压着,吝啬地洒下一点惨淡的光。冰冷的雨丝斜斜地飘着,细密无声,却带着刺骨的阴寒。她躺在一滩黏腻湿冷的泥泞里,身下是半腐烂的草梗和分辨不出原貌的秽...
《美甲攻略古代指南苏染小桃全局》精彩片段
冷。
不是空调开到十八度那种爽利的冷,也不是深秋夜雨打在窗玻璃上那种带着湿气的冷。
这是一种……浸透了骨髓,混杂着劣质猪粪、沤烂的草料、以及某种陈年污垢堆积发酵后酸腐气息的冷。寒气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穿透苏染身上单薄的亚麻质工作服,直直扎进皮肉里,激得她一个哆嗦,猛地睁开了眼。
视野里没有熟悉的、贴着各色水钻和延长甲片样品的工作台,没有那盏总是把塑料指甲照得晶莹剔透的环形LED灯,也没有空气里永远漂浮着的、甜腻得有些发齁的甲油胶和卸甲水混合气味。
只有一片混沌的、令人作呕的污浊。
天是灰蒙蒙的,低矮地压着,吝啬地洒下一点惨淡的光。冰冷的雨丝斜斜地飘着,细密无声,却带着刺骨的阴寒。她躺在一滩黏腻湿冷的泥泞里,身下是半腐烂的草梗和分辨不出原貌的秽物。几头浑身滚满黑泥的猪,正拱着湿漉漉的鼻子,在她脚边不远处哼哼唧唧地刨食,浑浊的小眼睛里透着麻木的好奇,间或甩甩头,溅起几点腥臭的泥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苏染猛地侧过身,干呕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却只吐出几口酸水。刺骨的寒意和剧烈的眩晕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最后的记忆,是工作室那盏用了快三年的美甲灯,在给最后一个挑剔的客人做封层时,突然发出“噼啪”一声异响,灯管爆裂出刺眼到令人心悸的蓝白色弧光,瞬间吞噬了视野里的一切。然后就是巨大的轰鸣,像是整个空间被硬生生撕裂开来……
现在,她在猪圈里。
“妖……妖物!果然是妖物醒了!”一个惊恐万状、带着浓重口音的尖叫声,像破锣一样在猪圈矮墙外炸响。
苏染吃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矮墙豁口处,挤着几张惊骇扭曲的面孔。都是男人,穿着打着补丁、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麻短褐,腰间胡乱系着草绳。皮肤黝黑粗糙,被生活刻满了深深的沟壑。他们手里紧紧攥着锄头、草叉和扁担,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捏得发白。看向她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从地狱裂缝里爬出来的九头蛇怪,充满了原始的、不加掩饰的恐惧和敌意。雨水顺着他们破旧的草帽边缘淌下,流进那些惊惶的眼睛里,却没人敢抬手去擦。
妖物?苏染脑子里一片浆糊。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试图撑起身体。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墙外的恐慌。
“动了!妖物动了!”有人尖叫着后退,绊倒在地。
“别过来!妖物别过来!”另一个汉子声音都劈了叉,手里的草叉胡乱地向前比划着,尖端却抖得厉害,毫无威慑力。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几个人中间蔓延。他们互相推搡着,眼神惊恐地交流着,似乎在无声地争论是冲进来“除妖”,还是立刻转身逃命。
苏染的目光艰难地越过这群惊弓之鸟,落在猪圈角落。那里,静静地杵着她的“妖物”——那辆陪伴了她两年,几乎承载了她全部生计和梦想的移动美甲车。
它现在的样子狼狈到了极点。原本干净闪亮的白色金属外壳上,糊满了黑黄相间的泥浆和可疑的污渍,车身上几道明显的划痕触目惊心,那扇印着她工作室Logo“染·指间艺术”的玻璃小窗,也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它歪斜地陷在泥泞里,像一艘搁浅在污秽沼泽的宇宙飞船残骸,突兀,怪异,格格不入。
一丝微弱的庆幸刚冒头,立刻被更深的绝望淹没。她回来了,她的工具车也回来了。可是,在这个散发着猪粪恶臭、视她为妖物的鬼地方,这堆现代科技的结晶,除了引来更大的灾祸,还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一个相对年长些、脸上皱纹更深、眼神也稍微镇定一点的男人,似乎是这群人的头儿,咬了咬牙,哑着嗓子低吼道:“怕什么!就一个妖女!她……她那妖物不是也动不了了吗?抄家伙!把她连同那妖车,一起丢到后山乱葬岗去!让野狗啃了,省得祸害我们村子!”
“对!丢乱葬岗!”
“烧了!一把火烧干净!”
恐惧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瞬间转化为扭曲的暴戾。墙外的男人们挥舞着简陋的“武器”,气势汹汹地逼近豁口,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要将“妖物”彻底毁灭的疯狂。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苏染的心脏,比身下的烂泥还要刺骨。她看着那些带着原始杀意逼近的农具尖端,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穿透了雨幕和混乱的嘶吼,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声音不大,却像带着魔力,瞬间冻结了猪圈豁口处所有的动作。那些挥舞着锄头草叉的汉子们,动作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狰狞瞬间褪去,换上了另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敬畏与惶恐的神情,齐刷刷地转头望向声音来处。
苏染也艰难地抬起了头。
猪圈低矮的土墙外,泥泞的小路上,不知何时停了一顶小轿。轿身是半旧的青布,样式简单,却透着股不同于这破败村落的整洁。两个穿着藏青色短打、身形精悍的轿夫稳稳地抬着轿杠,雨水顺着他们的斗笠边缘滑落,神色木然,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轿帘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掀开一角。
那只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尖透着健康的粉色,手腕上戴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碧玉镯子,水头十足,在灰蒙蒙的雨色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手的主人并未完全露脸,只露出小半张侧颜。肌肤细腻如新雪,下颌线条优美流畅。一支简洁却精致的点翠凤头银簪斜插在乌黑的发髻间,簪头那颗小小的珍珠,随着她微微转头的动作,闪烁着柔和的光晕。
仅仅是这惊鸿一瞥的手和侧影,以及那只价值不菲的玉镯,便足以与这肮脏的猪圈、惶恐的村民形成天壤之别。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精致与优雅,带着一种天然的距离感和压迫力。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那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淡漠,“一个落难女子,也值得你们这般大动干戈,喊打喊杀?乡野村夫,果然粗鄙不堪。”
声音不大,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汉子们,此刻个个噤若寒蝉,面如土色。为首那个年长的男人,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头也不敢抬,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夫……夫人息怒!小人们……小人们是怕这妖……这女子和她那古怪物件,给村子招来灾祸啊!您……您明鉴!”
“灾祸?”轿中女子似乎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看你们这般行径,才是真正的祸端。”她的目光,似乎越过了跪地的村民,精准地落在了猪圈角落里那辆格格不入的移动美甲车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随即又落回泥泞中狼狈不堪的苏染身上。
“把她,”女子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还有她那辆……车。一并带走。”
跪地的村民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如释重负:“夫……夫人?”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轿帘微微一动,那半张侧颜上的眼神似乎锐利了几分。
“不敢!不敢!”村民吓得连连磕头,“夫人慈悲!夫人慈悲!小人们这就照办!这就照办!”
他连滚爬爬地起身,对着还愣在豁口处的其他汉子吼道:“还杵着干什么!没听见夫人的吩咐吗?快!把……把这位娘子扶起来!小心点!还有那……那车,给夫人抬稳当了!”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男人们,此刻变得无比恭顺麻利。几个人小心翼翼地避开污秽的地方,伸手想把苏染从泥泞里搀扶起来。他们的动作笨拙而带着明显的忌惮,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琉璃,又或是一碰就会爆裂的毒物。
苏染浑身冰冷僵硬,几乎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只能任由他们把自己架起来。双脚离地时,冰冷的泥浆从裤腿滑落,刺骨的寒意让她牙齿都在打颤。她努力想看向那顶青布小轿,轿帘却已轻轻放下,隔绝了内外。
两个汉子则去搬动那辆沉重的移动美甲车。车身在泥泞中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轮子深深陷着。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从猪圈里拖拽出来,泥浆在车身上糊了更厚的一层,那裂开的车窗显得更加凄凉。
没有多余的言语。轿夫稳稳地抬起轿子,转向。苏染被两个村民半搀半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移动美甲车被另外两个汉子吃力地推着,轮子在泥泞的小路上留下两道歪歪扭扭、肮脏的轨迹。雨水依旧冰冷地打在脸上,苏染的意识在寒冷和剧烈的颠簸中沉浮,只有轿子那抹沉静的青色,在灰暗的视野里晃动,像是一块漂浮的浮木。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过了整个湿漉漉、阴沉沉的世界。当轿子终于停下时,苏染感觉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搀扶她的村民也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眼前是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大院落。粉墙黛瓦,飞檐翘角,虽不是雕梁画栋的极致奢华,却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雅致。院墙很高,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窥探。大门紧闭,只有旁边一扇不起眼的黑漆角门虚掩着。
一个穿着藏青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早已等在角门边。她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看到苏染和她身后那辆泥猴般的美甲车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刻板。
“夫人吩咐了,带她从这边进去,直接去西偏院后面的小厢房。”妇人声音平板无波,对着村民挥挥手,“车放门口,你们可以回去了。”
村民如蒙大赦,赶紧放下苏染,又合力将美甲车推到角门边的墙根下,对着紧闭的大门和那妇人连连作揖,然后逃也似的消失在来时的雨幕中。
中年妇人这才将目光落在浑身泥泞、摇摇欲坠的苏染身上,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跟我来。”她言简意赅,转身推开角门。
苏染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踉跄着跟上。跨过门槛,是条狭窄幽深的夹道。青石板铺地,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光可鉴人。夹道两侧是高耸的粉白墙壁,隔绝了视线,只留下头顶一线灰蒙蒙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浸润青苔和泥土的气息,以及一种深宅大院特有的、带着岁月沉淀的沉静与压抑。
妇人脚步很快,苏染咬牙忍着眩晕和寒冷,勉强跟上。穿过几重月亮门,绕过几处假山花木,最后来到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角落。这里只有一排三间低矮的厢房,房前一小块空地,角落里种着一棵叶子落尽的老槐树,枝桠虬结,在雨中显得格外萧索。
“你就住这间。”妇人推开最边上那间厢房的门,一股陈年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凳,陈设极其简陋。床上铺着半旧的靛蓝色粗布被褥,桌上放着一个陶土水壶和一个粗碗。唯一的窗户糊着发黄的窗纸,光线昏暗。
“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外面有口井,自己打水洗干净。换上这个。”妇人从臂弯里拿出一个包袱,丢在冰冷的床板上。里面是一套同样半旧的靛蓝色粗布衣裙。“夫人心善,收留你。但这里是‘藏香阁’,规矩大得很。你安分待着,没有吩咐,不许乱走,更不许靠近前院。否则……”她没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妇人交代完,再没看苏染一眼,转身就走,顺手带上了房门。
“哐当”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小小的厢房里只剩下苏染一人,还有无孔不入的阴冷与死寂。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眩晕和虚脱。苏染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泥水从她身上淌下,在地面洇开一小片污渍。
她抱着自己冰冷的胳膊,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藏香阁……花魁……
那个轿中女子淡漠威严的声音,那只戴着碧玉镯子的手,还有这深宅大院令人窒息的规矩……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她从未想过会接触的世界。
她,一个现代美甲师,带着一车“妖物”,被丢进了古代的青楼后院。这开局,简直比那辆陷在猪圈里的美甲车还要荒唐和绝望。
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湿透的衣物里钻进来,啃噬着她的骨头缝。苏染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却只是徒劳。胃里空得发疼,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里沉闷的疼痛。绝望像这房间里的霉味一样,浓郁得化不开。
视线模糊地扫过被丢在床上的那套粗布衣服,灰扑扑的靛蓝色,针脚粗糙,和她工作室里那些光鲜亮丽的甲油胶瓶子,仿佛隔着几个宇宙的距离。
美甲车……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火星。
她的车!她的全部家当!还在那角门外淋雨!那些瓶瓶罐罐,那些娇贵的色胶和光疗灯,泡了水,进了泥,还能用吗?
一股强烈的冲动猛地顶了上来,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寒冷。她不能坐以待毙!那是她在这个陌生时空唯一的依仗和希望!
苏染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湿冷的衣服黏在身上,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痛。她踉跄着扑到门边,颤抖的手抓住冰冷的门栓,用力拉开。
“吱呀——”
门开了。冰冷的、带着湿气的风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外面天色更暗了,雨丝依旧连绵不绝。她探出头,左右张望。狭窄的夹道空无一人,只有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远处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飘渺虚幻,更衬得此处死寂。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挪地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走去。脚上的布鞋早已湿透,每一步都像踩在冰水里。身体的虚弱和寒冷让她头晕目眩,好几次差点栽倒。她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部,却支撑着她不断向前。
终于,在绕过一处假山后,她看到了那扇黑漆的角门。门依旧虚掩着。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扑到了门边。
猛地拉开角门!
门外墙根下,那辆移动美甲车依旧歪斜地靠在那里。雨水冲刷着它满身的污泥,在车身表面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原本洁白的车壳此刻斑驳不堪,裂开的车窗像一只绝望的眼睛。
苏染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扑到车边,顾不上满地泥泞,颤抖着手去拉车厢侧面的把手。金属的冰冷透过指尖直达心底。用力一拉——
车厢门弹开了。
一股混杂着化学制剂、湿泥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染的心跳几乎停止,借着门外昏暗的天光,她急切地朝车厢内看去。
里面一片狼藉。
原本整齐排列在多层亚克力展示架上的各色甲油胶瓶子,此刻东倒西歪。不少瓶子滚落下来,在车厢底部摔碎了,五颜六色的胶体混合着雨水和泥浆,糊成了一片狼藉的、令人心碎的调色盘。空气里那股熟悉的甜腻气味,此刻被破坏殆尽,只剩下刺鼻的混乱。
她的工具盒也摔开了,锉刀、死皮剪、点钻笔散落在污水中,金属部分已经能看到锈迹。
完了……全完了……
苏染眼前一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软软地顺着冰冷的车身滑坐在地。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单薄的裤子,刺骨的寒意却比不上心底那灭顶的绝望。她像个失去所有珍宝的孩子,茫然地看着车厢内那一片狼藉的彩色废墟,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无声地滑落。
所有的坚持,所有渺茫的希望,在这一刻,被这污浊的雨水彻底浇熄了。在这个陌生的、冰冷的世界里,她连最后一点来自“家”的念想,也被无情地碾碎了。
不知在泥水里坐了多久,直到身体被冻得彻底麻木,连眼泪都仿佛凝固在脸上。远处丝竹之声似乎停了,整个后院的死寂变得更加深沉,只有雨声淅淅沥沥,永无休止。
就在她意识快要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时,一个刻意压低、带着好奇和试探的清脆女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喂……你还好吧?”
苏染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角门内,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细布衫裙,梳着双丫髻,簪着两朵小小的绢花。她面容清秀,一双杏眼圆溜溜的,此刻正睁得大大的,好奇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看着跌坐在泥水里、失魂落魄的苏染,以及她身后那辆散发着怪异气息的“妖车”。
少女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似乎是路过。
苏染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的绝望已经冻僵了她的喉咙。
那红衫少女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停在角门门槛内,离苏染和那辆怪车还有一段距离。她看着苏染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又看了看车厢里那一片狼藉的彩色泥泞,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
“你……你是夫人带回来的那个‘妖女’?”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天真的疑惑,“你这……你这‘妖车’里面……这些花花绿绿的……是颜料吗?打翻了?”
颜料?
苏染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一丝微弱的光艰难地穿透绝望的浓雾。她看着少女懵懂好奇的脸,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疯狂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攫住了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喉咙。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一只沾满泥污的手,指向车厢内那片狼藉中,唯一一个还倔强地立在角落、没有被完全污损的小瓶子。
那瓶子里,装着一种极其特殊的甲油胶——荧光粉。在日光下是柔和的樱花粉,但在黑暗或紫外线下,会发出异常亮眼、近乎妖异的粉紫色荧光。
苏染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
“颜料?不……”她盯着那红衫少女清澈懵懂的杏眼,一字一句,如同赌徒押上最后的筹码,“……这是能让你的指甲,在黑夜里……自己发光的……神物。”
少女的杏眼瞬间瞪得更圆了,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小嘴微微张开,满是难以置信:“发……发光?指甲自己……发光?”
小桃的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里面倒映着车厢角落那瓶孤零零的荧光粉甲油胶。泥水正顺着瓶身缓缓滑落,留下蜿蜒的痕迹,瓶盖边缘嵌着一点凝固的胶体,像是不起眼的污渍。
“发……发光?”她的声音拔高了,又猛地捂住嘴,警惕地左右张望。夹道里只有雨声,远处丝竹早已停歇,死寂一片。“指甲……怎么可能自己发光?你……你莫不是被雨淋坏了脑袋,还是真像他们说的……”她咽下了“妖女”两个字,但那双杏眼里,好奇终究压过了恐惧,像野草一样顽强地冒出来,紧紧缠在那只小小的瓶子上。
苏染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湿透的粗布衣紧贴着皮肤,寒气像无数细针往骨头缝里钻。绝望的深渊刚刚吞噬了她,此刻却被眼前这少女眼中纯粹的好奇,硬生生撬开了一丝缝隙。那瓶荧光粉,是绝境里唯一的光。
“骗你作甚?”苏染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近乎蛊惑的笃定。她挣扎着,用冻得麻木的手指,指向那瓶子,“看见瓶口那点粉色了么?只要一点点,涂在你的指甲上……等天一黑,或是进到暗处,它自己就会亮起来!像……像夏夜里抓的萤火虫!”她搜刮着这个时代少女能理解的比喻,“粉紫色的光,就在你的指尖跳舞!”
“萤火虫……在指尖?”小桃的呼吸明显急促了,目光黏在那瓶子上,再也挪不开。对美丽和奇异事物的本能向往,战胜了所有关于“妖物”的警告。她提着食盒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被奇异花香吸引的蝶,几乎要扑进雨里,扑向那污秽的车厢。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猛地灌过夹道,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雨腥气,狠狠刮在小桃单薄的衣衫上。她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谁,身在何处。这里是藏香阁的后院,规矩森严,夫人最厌烦下人乱跑、生事。她偷偷溜出来送点心,已经是大胆,若再被管事妈妈发现她跟这个“来历不明”的“妖女”搅在一起……
小桃的脸瞬间白了,比苏染好不了多少。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后退一步,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差点摔倒。
“我……我得走了!”她慌乱地低语,眼神在苏染、那怪车和那瓶“神物”之间飞快地扫视,充满了剧烈的挣扎。最终,对严厉惩罚的恐惧占了上风。“你……你快回去!别让人瞧见你在这里!这车……这东西……”她跺了跺脚,终究没敢再靠近,提着食盒转身就跑,水红色的裙角在灰暗的夹道里一闪,迅速消失在拐角处。
夹道重新陷入冰冷的死寂,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绝望的鼓点。苏染望着小桃消失的方向,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小火苗,被这兜头的冷风冷雨,毫不留情地掐灭了。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寒意席卷而来,身体像灌满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她终于攒起最后一点力气,几乎是爬行着,把身体从那滩冰冷的泥水里拔出来。扶着同样冰冷刺骨的车身,她踉跄着站起,目光再次投向车厢内那片狼藉的彩色废墟。破碎的瓶子,凝固的胶体,生锈的工具……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唯一完好的,只有那瓶荧光粉。它孤零零地立在角落,瓶身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了些,露出里面柔和的樱花粉色。在这片狼藉中,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倔强。
苏染的手颤抖着,伸进车厢。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瓶身,那一点微弱的、属于她熟悉世界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麻木。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秽,将瓶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玻璃硌着皮肤,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踏实感。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那扇沉重的车厢门,“哐当”一声将它关上,隔绝了那片狼藉的噩梦。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着车厢壁大口喘息。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激得她又是一阵哆嗦。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那个叫小桃的丫鬟随时可能惊动管事,或者被其他人发现。被发现和这辆“妖车”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苏染攥紧了手中的荧光粉瓶子,将它塞进湿透的衣襟里,紧贴着同样冰冷的心口。那一点坚硬的冰凉,成了唯一的支撑。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挪,艰难地循着原路,朝着那间散发着霉味的破败厢房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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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套靛蓝色的粗布衣裙又冷又硬,摩擦着被冻伤的皮肤。苏染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裹紧了同样粗糙冰冷的薄被,身体却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在死寂的小屋里格外清晰。
冷,深入骨髓的冷。胃里火烧火燎地空着,喉咙干得冒烟。额角突突地跳着,一阵阵眩晕袭来。她知道自己可能发烧了,在这个缺医少药、视她如草芥的地方,一场小小的风寒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绝望再次像冰冷的潮水,试图将她淹没。她用力攥紧了藏在怀里的那个小瓶子,玻璃的坚硬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勉强维持着清醒。
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不知熬了多久,就在意识快要沉入黑暗时,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放在了地上。
苏染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
过了片刻,脚步声小心翼翼地远去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腿脚发软地挪到门边。推开一道缝隙,冰冷的空气灌入。门口的青石板上,放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浑浊的、还带着温热气的汤水,上面可怜巴巴地飘着几片煮得发黄的菜叶子和几粒米星。旁边,是两个拳头大小、同样粗糙的杂粮窝头。
没有筷子,也没有人。
苏染的心沉了一下。是那个叫小桃的丫鬟?还是其他人?这碗清汤寡水,与其说是施舍,不如说是打发,是怕她这个“麻烦”饿死在这里,给“藏香阁”带来晦气。
强烈的屈辱感涌了上来,但更强烈的,是求生的本能。她蹲下身,端起那碗温热的汤水,也不管那浑浊的颜色,仰头就灌了下去。温热带着一股土腥味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火烧火燎的干渴。胃里有了东西,虽然少得可怜,但总算驱散了一点濒死的虚脱感。她又抓起窝头,用力啃咬起来。粗糙的麸皮刮擦着喉咙,她强迫自己咽下去。
吃完东西,身体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力气,但寒意和眩晕并未减轻多少。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目光落在那扇糊着发黄窗纸的小窗。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浓重的黑暗吞噬了窗外的一切,只有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
就在这时,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幻觉的粉紫色光芒,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苏染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起来!
是幻觉?还是……
她颤抖着,摸索着从怀里掏出那个荧光粉的瓶子。瓶盖在之前的混乱中似乎没有完全拧紧,一点胶体蹭在了瓶口边缘。而她刚才拿碗、啃窝头时,手指无意间蹭过瓶口,沾上了极其细微的一点。
此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里,她左手食指的指尖上,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荧光粉胶体,正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粉紫色幽光!像一粒被禁锢在指尖的、小小的星尘!
不是幻觉!它真的在发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希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苏染全身!连发烧带来的眩晕都似乎被冲淡了几分!
这东西,真的有用!在这个没有电、夜晚被无尽黑暗统治的世界,一点能在暗处自己发光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她紧紧攥着瓶子,黑暗中,那双原本绝望空洞的眼睛,第一次燃起了灼人的亮光,比指尖那点微弱的荧光,要炽热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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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苏染像一头在黑暗洞穴里舔舐伤口的野兽,蜷缩在那间冰冷的小厢房里。她强迫自己喝下每日准时出现在门口的、越来越稀的菜汤,啃下又冷又硬的窝头,积蓄着每一分力气。身体的寒意和眩晕感在顽强地抗争,时好时坏,但怀里的荧光粉瓶子,成了她对抗绝望和病魔的唯一灯塔。
她用角落里积存的雨水,艰难地清洗了身上和头发里的泥垢。那套靛蓝色的粗布衣裙依旧冰冷僵硬,但至少干净了。她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车厢里残存的工具——几把勉强还能用的死皮剪、锉刀,被泥水浸泡过的光疗灯早已损坏,形同废铁。她将还能用的东西,包括那瓶珍贵的荧光粉,都藏在了床铺下最隐蔽的角落。
第三天傍晚,那扇紧闭的房门被敲响了。声音很轻,带着犹豫。
苏染的心猛地一跳。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那个水红色衫裙的身影——小桃。她手里没提食盒,只端着一个粗陶盆,里面是半盆浑浊的温水。她低着头,不敢看苏染的眼睛,声音细若蚊呐:“夫……夫人房里的姐姐让我……给你送点热水擦洗……” 她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像是急于撇清关系,“是她们让我来的!”
苏染的目光落在小桃那双藏在袖口里的手上。指甲修剪得还算整齐,但边缘有些毛糙,指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没洗干净的染料痕迹,指甲盖本身是健康的粉色,却没有任何光泽。
“多谢。”苏染侧身让她进来,声音平静。
小桃低着头,把水盆放在那张唯一的破木桌上,转身就想走。
“等等。”苏染叫住了她。
小桃身体一僵,停在门口,肩膀微微缩着,带着戒备。
苏染走到床边,蹲下身,从床铺下摸出那个荧光粉的小瓶子,还有一把勉强干净的细毛刷。她走到小桃面前,摊开手心。
“喏。”苏染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说过,能让指甲发光的东西。”
小桃的目光瞬间被那小小的瓶子攫住了。昏暗的光线下,瓶子里的粉色胶体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前两天那个雨夜,黑暗中那一点妖异的粉紫光芒,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好奇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
“你……你真给我?”她抬起头,杏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挣扎,“管事妈妈要是知道……”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苏染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就涂一点点,在暗处才看得见。洗个手,或者过几天,自己就掉了。”她晃了晃瓶子,“试试?就……就当谢谢你送的热水。”
小桃看着苏染平静的脸,又看看那神秘的瓶子。对美的渴望和对禁忌的刺激感,最终压倒了恐惧。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关上房门,插上了门栓。
屋子里更暗了。
她走到桌边,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紧张又期待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指纤细,微微颤抖着。
苏染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孤注一掷的豪赌。她打开瓶盖,一股淡淡的化学甜腻气息散开。她用小刷子蘸取了极其微少的一点荧光粉胶体,小心地避开小桃的指甲边缘皮肤,只涂在指甲盖的中央区域。动作尽量轻柔、快速,像一个真正的美甲师那样专注。这瓶胶是快干型,不需要光疗灯也能缓慢固化,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樱花粉色覆盖在了小桃右手食指的指甲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出什么特别。
“好了。”苏染放下刷子,拧紧瓶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就……就这样?”小桃疑惑地看着自己那根涂了胶的指甲,除了颜色似乎粉嫩了一点点,完全看不出任何神奇之处。她甚至有点失望。
“别急。”苏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走到窗边,将糊窗的破旧黄纸又撕开了一点缝隙,让最后一点天光也消失殆尽。然后,她猛地拉上了那扇同样破旧的木门!
瞬间,小厢房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墨般的黑暗!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看你的手指。”苏染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小桃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只涂了胶的右手食指。
下一秒——
“啊——!”
一声短促到极点、被死死压抑在喉咙口的惊叫,如同受惊的幼兽!
在绝对的黑暗中,她的右手食指指尖,正散发着清晰、稳定、妖异到令人窒息的粉紫色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像一颗被赋予了生命的、小小的星辰,牢牢地吸附在她的指甲盖上!柔和的粉紫色光晕,在浓稠的黑暗中晕染开来,将她指尖周围一小片区域都照亮了!她能看到自己指甲的轮廓,能看到指腹的纹路,甚至能看到那点光芒在她因极度震惊而剧烈颤抖的手指上,投下的微微晃动的影子!
光!她的指甲!真的在发光!
小桃的另一只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映满了那妖异的粉紫光芒!她的身体僵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有胸口在剧烈地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
极致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膜拜的激动!她死死盯着自己那根发光的指尖,仿佛那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而是天赐的神迹!她试探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屈伸了一下那根手指。
指尖的粉紫色光点,随着她的动作,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短暂而梦幻的光弧。
小桃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被这梦幻的一幕彻底击中了心脏!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看向苏染站立的方向。那双杏眼里,此刻没有了好奇,没有了恐惧,没有了任何杂念,只剩下纯粹的、被震撼到极致的狂热光芒!那光芒,甚至比她指尖的荧光还要亮!
“仙……仙术!”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更带着一种找到了神祇般的激动,“姐姐!这是仙术!你是仙女!对不对?!”
小桃那声被掐死在喉咙里的“仙术”,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苏染紧绷的神经上。她扑过去,动作快得差点把那张破桌子撞翻,一把捂住了小桃的嘴。
“嘘——!”苏染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后怕的颤抖,“想死啊你!什么仙术!这就是……就是海外番邦弄出来的稀罕颜料!”她胡乱找了个借口,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让人听见,咱俩都得被当妖孽烧了!”
掌心下的小桃疯狂点头,杏眼里那狂热的膜拜之光被恐惧取代,但随即又爆发出更亮的光——那是发现了惊天大秘密、即将参与伟大冒险的兴奋光芒。她掰开苏染的手,喘着气,声音压得比蚊子还细:“姐姐!我懂!我不说!打死我也不说!这……这宝贝……”她目光灼灼地又看向自己那根在黑暗中妖娆发光的食指,“能……能涂满一只手吗?”
苏染:“……”
她看着小桃那张写满了“搞快点搞快点”的急切小脸,再看看那瓶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珍贵的荧光粉,一个大胆(且沙雕)的计划雏形,在绝望的废墟上,顽强地探出了狗头。
“涂满一只手?”苏染故意板起脸,压低声音,“你当这‘霓光蔻丹’是大白菜?就这么一小瓶!金贵着呢!”她晃了晃瓶子,里面胶体微微晃动,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幽光,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小桃立刻捂住了嘴,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心疼,仿佛那瓶子里装的是王母娘娘的洗脚水。
“不过……”苏染话锋一转,眼神瞟向门口,“你刚才说,给花魁送洗脚水?哪位花魁?”
“是……是云裳姑娘。”小桃提到这个名字,声音更低了,带着天然的敬畏,“她最爱干净,每晚都要用香汤泡足,还要用特制的羊乳膏保养……可讲究了!脾气也……也……”她没敢说下去,只缩了缩脖子。
苏染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饿了三天的狼看见了肥兔子。“云裳姑娘……她的脚指甲,染蔻丹吗?”
“染!当然染!”小桃立刻点头,“云裳姑娘用的都是最好的,从南边来的凤仙花汁子,颜色鲜亮极了!只是……”她小脸垮了下来,“最近天凉,凤仙花不好弄,姑娘正为指甲颜色不够鲜亮发愁呢,昨天还因为这事,摔了一个顶顶贵的定窑茶盏……”
天助我也!苏染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扭秧歌了。她强压住上扬的嘴角,凑到小桃耳边,用气声说道:“小桃,想不想立个大功?让云裳姑娘对你刮目相看?甚至……赏你点好东西?”
小桃的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呼吸都屏住了,拼命点头。
“你听我说,”苏染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这‘霓光蔻丹’,在亮处看,就是比寻常蔻丹更粉嫩些,不算太出奇。但它的神异,全在暗处!你想想,若是云裳姑娘沐浴之时,或是夜晚帐中……”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让小桃自行脑补那香艳又奇幻的画面,“……她的玉足浸在温热的水中,那十根精心保养的脚趾甲,却在水中幽幽地、自个儿发出粉紫色的光来!像不像……十颗坠入凡尘的星辰?像不像……瑶池仙子才有的仙姿?”
小桃的呼吸彻底停了,嘴巴张成一个完美的“O”型,脑子里已经被“仙气飘飘的夜光脚趾甲”这个画面彻底刷屏,CPU直接干烧了。
“这……这……”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脸都涨红了,“云裳姑娘一定会……会高兴疯了的!可是姐姐,这蔻丹如此金贵……”她又心疼地看向那瓶子。
“为了小桃妹妹的前程,姐姐我豁出去了!”苏染一脸“割肉饲鹰”的悲壮,小心翼翼地从瓶子里蘸取了比刚才给小桃涂时多一倍的胶量(其实也就芝麻粒大),涂在一块随手撕下的破布条上,“喏,拿着这个。等会儿给云裳姑娘泡脚的时候,趁她不注意,用这布条,在她脚趾甲上,飞快地、轻轻地蹭那么一点点!记住,就一点点!蹭完立刻把布条处理掉,别让人看见!”
小桃接过那块散发着微弱化学甜香(被她自动脑补成仙气)的破布条,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手都在抖。“蹭……蹭上去就行?不用……不用点灯烤?”她记得以前看人染指甲,还得用布包着凤仙花叶子烤。
“此乃仙……番邦秘法!无需炙烤,遇水则固!”苏染信口胡诌,努力维持高深莫测的表情,“快去!记住,蹭一点点就行!蹭完就撤!别多看!别多问!事成之后……”
她话没说完,小桃已经像一阵旋风般冲出了门,连那盆热水都忘了端走。门外传来她压抑着兴奋、跌跌撞撞跑远的脚步声。
苏染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汗湿了。忽悠一个单纯的小丫鬟去给花魁的脚指甲“下毒”(荧光粉甲油胶版),这操作……真是骚断腿了。她默默祈祷:云裳姑娘,您可千万别有脚气或者灰指甲啊!不然这“星辰玉足”的滤镜可就碎一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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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香阁深处,云裳姑娘的“流云轩”。
室内暖香融融,上好的银丝炭在错金镂空的熏笼里静静燃烧,驱散了深秋的寒意。紫檀木的拔步床挂着层层叠叠的轻纱罗帐,妆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妆奁和精巧的瓷瓶玉罐。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兰麝气息。
云裳姑娘,京城风月场里真正的顶尖人物,此刻正慵懒地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贵妃榻上。她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绸寝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一头如瀑青丝随意挽着,露出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颈。一张脸生得是明艳不可方物,尤其那双眸子,眼波流转间,仿佛含着一汪春水,又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冷意。此刻,她正微微蹙着秀眉,看着自己刚卸了蔻丹的脚趾。
那双脚,保养得确实极好。肌肤白皙细腻,脚型纤巧玲珑,十个脚趾如同新剥的嫩菱角,圆润可爱。只是没了蔻丹的点缀,显得有几分寡淡。
“小桃!水还没好吗?”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让旁边侍立的一个绿衣丫鬟浑身一颤。
“就……就来了姑娘!”绿衣丫鬟连忙应声,焦急地望向门口。
就在这时,小桃端着那个沉重的铜盆,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进来。盆里的热水冒着袅袅热气,水面还撒着新鲜的花瓣。
“姑……姑娘,水来了!”小桃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脸也红扑扑的,低着头不敢看人。
云裳淡淡地“嗯”了一声,将玉足伸向盆沿。小桃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按照苏染的吩咐,假装调整水盆位置,手忙脚乱中,那块藏着“仙药”的破布条,被她“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正好落在云裳伸过来的脚边。
“呀!”小桃夸张地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捞,“奴婢该死!脏了姑娘的香汤!”她飞快地捞出布条,在捞的过程中,手指极其隐蔽地、用布条沾水的那一面,在云裳靠近水面的几个脚趾甲上,蜻蜓点水般地蹭了一下!动作快如闪电!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
“蠢手笨脚!”旁边的绿衣丫鬟低声斥责。
云裳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有些不耐烦:“行了,赶紧伺候。”她对这种小丫鬟的笨拙早已习以为常。
小桃心脏狂跳,强作镇定,把湿漉漉的破布条胡乱塞进自己袖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云裳的玉足,浸入温热的水中。她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水面下的那几只脚趾。
清澈的水波荡漾,热气氤氲。几片花瓣漂浮着。
一秒,两秒……
就在小桃以为自己搞砸了、急得快要哭出来时——
水中,云裳那只刚刚被“仙药”蹭过的右脚,中趾和小趾的指甲盖上,极其微弱地、极其羞怯地,亮起了两点……粉紫色的幽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在明亮的烛光下几乎难以察觉,像两颗不小心坠入水中的、害羞的星尘。但在晃动的水波和漂浮的花瓣缝隙间,那一点异于常色的妖异荧光,顽强地透了出来!
小桃的呼吸瞬间停滞!眼睛瞪得溜圆!成了!真的成了!虽然只有两个脚趾!但它们在发光!在水里发光!
“发什么愣?”云裳慵懒的声音带着不满传来。
小桃猛地回神,差点把盆打翻。“没……没!姑娘!水温……水温可合适?”她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变了调。
云裳似乎并未察觉水下的异样,只是闭着眼享受热水的熨帖,随意地“嗯”了一声。
小桃的心,在胸腔里疯狂蹦迪!她死死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没尖叫出声。仙术!真的是仙术!云裳姑娘的脚趾甲真的发光了!虽然只有两个!但那是光啊!自己立大功了!
她一边机械地给云裳擦脚,一边在心里疯狂呐喊:苏染姐姐!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我的再生父母!我的活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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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
流云轩内室,烛火早已熄灭了大半,只留墙角一盏落地宫灯,散发着朦胧昏黄的光晕。巨大的拔步床内,云裳姑娘已沉沉睡去,呼吸均匀。层层纱帐垂落,将床内空间隔绝成一个静谧的小天地。
突然!
纱帐内传来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吸气声!
云裳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她刚才做了个极其诡异的梦!梦见自己的双脚浸泡在冰冷的星河里,十个脚趾头变成了十颗闪闪发光的星星!那光芒……是粉紫色的!
太诡异了!一定是白天为了蔻丹的事情烦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定了定神,下意识地想蜷缩一下脚趾,驱散那荒诞的梦境带来的寒意。
就在她脚趾微微屈伸的刹那——
在拔步床深处最浓重的阴影里,在她盖着锦被的脚下,两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粉紫色幽光,突兀地、诡异地亮了起来!
像两粒被囚禁在黑暗中的、妖异的鬼火!
“啊——!!!”
一声足以掀翻屋顶的、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瞬间撕裂了流云轩的宁静!
“鬼!有鬼!我的脚!我的脚着火了!!”云裳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崩溃,她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疯狂地踢蹬着被子,试图甩掉脚上那两点妖异的光芒!
值夜的丫鬟婆子们被这动静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忙脚乱地点亮所有灯烛!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哪里着火了?!”
“快!保护姑娘!”
一时间,流云轩内灯火通明,人仰马翻。丫鬟婆子们惊惶失措地围在床边,只见她们素来清冷高贵、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云裳姑娘,此刻钗横鬓乱,花容失色,裹着被子缩在床角,一只玉足惊恐地伸在外面,雪白的脚趾……正对着众人。
在满室通明的烛光下,那只玉足依旧完美无瑕,脚趾圆润可爱,指甲是健康的粉色,哪里有什么火光?
“鬼火!粉紫色的!就在我脚趾上!你们瞎了吗?!”云裳指着自己的脚趾,声音尖利,带着哭腔。
众人面面相觑,努力瞪大眼睛,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也只看到一只完美无瑕的玉足。啥粉紫色?啥鬼火?
“姑……姑娘,”一个胆大的婆子小心翼翼地说,“您……您是不是魇着了?这……这什么也没有啊……”
“胡说!我刚才明明看见了!就在被窝里!黑的地方!”云裳又急又气,一把扯过锦被将自己蒙头盖住,“熄灯!快把灯都熄了!”
众人不明所以,但不敢违抗,只得战战兢兢地将刚刚点亮的蜡烛一盏盏吹灭。
流云轩再次陷入黑暗。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向云裳姑娘被被子蒙住的脚部位置。
一秒,两秒……
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在云裳姑娘蜷缩的脚下,两点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粉紫色幽光,幽幽地、固执地亮了起来!
像两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啊——!!!” 这一次,是集体尖叫!此起彼伏!好几个胆小的丫鬟直接吓晕了过去!
“鬼啊——!”
“姑娘的脚成精了——!”
“快!快请法师——!”
流云轩彻底炸锅了!鸡飞狗跳,一片鬼哭狼嚎!
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穿着水红色衫裙的小丫鬟,正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肩膀疯狂抖动,憋笑憋得差点原地去世。她袖子里,那块被水浸透的破布条,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同款粉紫色荧光。
流云轩的混乱,像一颗炸雷,在藏香阁寂静的后半夜轰然爆开,余波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后院。
“鬼火!粉紫色的鬼火缠上了云裳姑娘的脚!”
“云裳姑娘的玉足……成精了!”
“妖法!绝对是那妖女带来的妖法!”
各种离奇惊悚、添油加醋的版本在丫鬟婆子们惊恐的低语中疯狂传播。值夜的、打盹的、巡夜的,全被惊动了。管事妈妈张嬷嬷,一个平日里脸沉得像块生铁、走路带风的中年妇人,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好,趿拉着鞋子就冲向了流云轩,身后跟着一串同样惊惶的下人。
等苏染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像拎小鸡一样,从冰冷的小厢房里拖出来时,藏香阁后院几乎所有能喘气的都围了过来。灯笼火把将通向流云轩的夹道照得亮如白昼,无数道目光,混杂着恐惧、厌恶、好奇和幸灾乐祸,刀子似的戳在苏染身上。她身上那套靛蓝色粗布衣显得更加单薄可怜。
“就是她!夫人前日带回来的那个妖女!”
“看!就是她带来的那辆妖车作祟!”
“云裳姑娘的脚……唉哟,造孽啊!”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将苏染淹没。她努力挺直脊背,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却在胸腔里擂鼓。成了?还是搞砸了?小桃呢?云裳到底什么反应?她只能被动地被推搡着往前走,目光扫过人群,没看到那个水红色的身影,心又沉了几分。
流云轩内,灯火通明得刺眼。空气里残留着惊惶的气息,还混杂着打翻的香膏和熏香的味道。云裳姑娘已经不在床上了,她被两个贴身大丫鬟搀扶着,裹着一件厚厚的锦缎披风,脸色惨白如纸,蜷缩在离拔步床最远的贵妃榻一角,眼神空洞,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那只惹祸的右脚被一只绣鞋勉强套着,但她显然不敢再低头去看。
张嬷嬷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被推到屋子中央的苏染,又看了看角落里魂不守舍的云裳,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只被刻意用裙摆盖住的脚上。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道:“云裳姑娘,您……您方才所见,究竟是何情形?可能与这女子有关?”她指向苏染。
云裳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聚焦在苏染身上,瞬间迸射出强烈的恐惧和怨毒!就是这个女人!夫人带回来的这个妖女!自从她来了,怪事就发生了!
“是她!一定是她!”云裳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哭腔,指着苏染的手指都在颤抖,“我脚上那鬼火!粉紫色的!就在指甲上!黑的地方就亮!定是她施了妖法害我!嬷嬷!快把她拿下!烧死她!连同她那辆妖车一起烧了!”
“烧死妖女!”
“烧了妖车!”
人群里立刻响起几声附和,带着被煽动起来的狂热恐惧。
苏染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玩脱了。这花魁胆子也太小了!她努力稳住心神,在张嬷嬷那审视的目光和云裳怨毒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困惑:“夫人,姑娘,奴婢冤枉。奴婢……奴婢实在不知云裳姑娘所言何物。脚趾发光?这等奇事,闻所未闻。”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向云裳,“姑娘可否……再让奴婢看看那‘鬼火’?若真有妖异,奴婢甘愿受罚。若只是误会……”
“误会?!”云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就在黑处!粉紫色的光!难道我们都是瞎子?!嬷嬷!别听她狡辩!”
“熄灯!”张嬷嬷突然沉声下令,打断了云裳的尖叫。她的目光紧紧锁着云裳盖在裙摆下的脚,又扫过苏染看似镇定实则紧绷的脸。作为这藏香阁后院的实际掌权者,她深知云裳的价值,也深知“妖物作祟”的流言对阁里生意的毁灭性打击。她必须亲自验证!必须当众弄个明白!
几个婆子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吹熄了屋内大部分烛火,只留下墙角一盏落地宫灯,光线瞬间黯淡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钉在云裳的裙摆下。
贵妃榻上的云裳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
一秒……两秒……
在众人焦灼的注视下,在云裳脚部那片被裙摆半遮半掩的阴影里,两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粉紫色幽光,幽幽地、倔强地亮了起来!
“啊——!又来了!又来了!”云裳崩溃地尖叫,猛地将脚缩回裙摆深处,那两点光也随之消失。
“亮灯!”张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灯火重新点亮。屋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光,是真的!就在云裳姑娘的脚趾甲上!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看向苏染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真正的、会妖法的邪祟。
张嬷嬷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猛地转向苏染,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妖女!你还有何话说?!来人!给我……”
“等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响亮的声音,猛地从人群后面炸开!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小桃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面,小脸煞白,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张嬷嬷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又急又快,像爆豆子一样:
“嬷嬷!夫人!云裳姑娘!不是妖法!不是鬼火!是……是奴婢!是奴婢干的!”
全场哗然!
张嬷嬷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小桃?!你说什么?!”
云裳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忘了害怕。
小桃抬起头,泪眼婆娑,却指着苏染,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是这位姐姐!她……她不是妖女!她是会仙术的贵人!她有……她有‘霓光蔻丹’!”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奴婢见云裳姑娘为蔻丹颜色发愁,就……就斗胆求了这位姐姐一点仙药,想……想给姑娘一个惊喜!那粉紫色的光不是鬼火!是仙光!是能让指甲在暗处自己发光的仙家宝贝啊!”
她一边说,一边猛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正是那瓶荧光粉甲油胶!瓶子被她紧紧攥着,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嬷嬷您看!就是这个!”小桃高举着瓶子,像是举着救命的圣物,“奴婢……奴婢就是用了这个,涂在姑娘脚趾上一点点!您看奴婢的手!”她说着,猛地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在明亮的烛光下,那指甲盖中央有一小块淡淡的粉色印记,毫不起眼。
“熄灯!快熄灯看奴婢的手!”小桃急切地喊道,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张嬷嬷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小桃手中的瓶子,又看看她手指上那点粉色,再看看魂不附体的云裳,最后目光落在依旧沉默站立的苏染身上。这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熄灯!”张嬷嬷再次下令,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灯烛再次熄灭。黑暗降临。
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小桃高高举起的右手食指上。
在绝对的黑暗中,一点清晰、稳定、散发着梦幻般粉紫色光芒的光点,赫然出现在小桃的指尖!像一颗被摘下来的、小小的星辰!
“哗——!”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此起彼伏!
“光!真的在发光!”
“天爷!在手指头上!”
“仙……仙术!真的是仙术啊!”
这一次,不再是恐惧,而是纯粹的、被颠覆认知的震撼和不可思议!
张嬷嬷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她活了半辈子,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可这能让指甲在黑暗中自行发光的神物,闻所未闻!她猛地看向苏染,眼神里的冰冷和杀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审视,以及一丝难以遏制的……灼热!
云裳也呆住了。她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刚才的失态,眼睛死死盯着小桃指尖那点梦幻的粉紫光芒,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藏在裙摆下的脚……那两点让她惊恐欲绝的“鬼火”,此刻在她眼中,骤然变成了无与伦比、惊世骇俗的……神迹!
灯,再次被点亮。
小桃还保持着高举手指的姿势,那点荧光在灯光下迅速隐去,只剩一点淡淡的粉色。她大口喘着气,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一种“老娘拼了命总算赌对了”的激动和希冀。
屋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一直沉默的靛蓝色身影上。
苏染缓缓抬起头,迎上张嬷嬷那审视中带着灼热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贵妃榻上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充满了震惊和某种奇异渴望的云裳。她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暂时过去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高深莫测的疲惫和无奈,对着张嬷嬷微微福了福身,声音平静无波:
“嬷嬷容禀。此物,名曰‘霓光蔻丹’,并非什么仙术,只是……海外番邦偶得的一点稀罕颜料罢了。”她目光扫过小桃手中的瓶子,又看向云裳,“惊扰了姑娘,实非我本意。此物……本是想赠予姑娘,聊表谢夫人收留之恩的。”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向张嬷嬷,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此物虽稀罕,却也……并非独此一份。我那‘车’中,尚有其他……‘番邦奇物’。”她刻意加重了“车”字。
“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射向了院外,射向了那辆被遗忘在角门墙根下、糊满污泥、形貌凄惨的移动美甲车!
那辆……被他们当成“妖车”的东西!
张嬷嬷的眼神,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她仿佛看到了一座移动的、会发光的金山!
张嬷嬷那一声“车?!”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整个流云轩的空气都滋滋作响。所有目光,带着尚未褪尽的惊恐、浓烈的好奇以及一丝被强行扭转认知的眩晕,齐刷刷投向院外那团模糊的、糊满污泥的轮廓。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藏香阁后院只剩下巡夜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空寂的夹道里回荡。
西跨院那间新收拾出来的厢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纤细的人影,正对着桌上摊开的一堆瓶瓶罐罐和奇怪的工具忙碌。苏染小心翼翼地将那瓶差点引发血案的荧光粉甲油胶收进一个特制的小木盒里,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车钥匙上摩挲。这辆破车,这堆“奇物”,是她在这陌生世界唯一的依仗和底牌。张嬷嬷看似客气的“保护”,实则是监视和觊觎。云裳那灼热又暗藏算计的眼神,更是让她如芒在背。
“得尽快让这东西体现出不可替代的价值……而且,得让她们明白,这东西,只有我能‘点化’。”苏染低声自语,指尖捻起一小块打磨指甲的抛光块,眼神沉静。她需要筹码,需要能真正立足、甚至反客为主的筹码。
就在她凝神思索下一步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一个冰冷、毫无感情波动、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机械音,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炸响:
**检测到强烈欲望波动……锁定目标灵魂波动……
攻略辅助系统启动中……
绑定程序加载……1%……15%……50%……
警告!能量坐标偏移!
绑定错误!绑定错误!目标灵魂锚点发生未知偏移!
强制绑定失败!核心协议触发……紧急补偿机制启动……**
苏染浑身剧震!手中的抛光块“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意识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粗暴地侵入、扫描,又因为某种“错误”而被排斥出去!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种强烈的眩晕和被窥视的恶心感。
“谁?!”她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她一人,窗外是婆子们模糊的身影。那声音……不是来自外界!是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的!
不等她细想,那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程序化的漠然:
**错误绑定补偿发放中……
补偿对象:苏染(原定绑定目标偏移点)
补偿内容:‘幻世霓裳’大礼包(初级)
礼包内容:1. 基础美甲技艺强化(固化肌肉记忆)。2. 随机稀有甲油胶配方×3(‘星河碎钻’、‘极光魅影’、‘泣血蔷薇’)。3. 便携式UV固化灯(能量驱动)一台。4. 基础精神力抗性+1(微弱抵抗精神类干扰)。
物品及知识灌输开始……**
一股庞大的、混乱的信息流瞬间涌入苏染的脑海!无数关于指甲结构、护理手法、色彩搭配、复杂款式的操作细节,如同烙印般刻入她的神经末梢,让她双手不由自主地做出几个极其专业流畅的打磨和涂抹动作。同时,三份闪烁着奇异微光、标注着复杂成分和炼制方法的“配方”,以及一台造型小巧奇特、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灯”的影像,清晰地浮现在她的意识中。
紧接着,一股微弱的暖流在她眉心一闪而逝,带来一丝奇异的清明感。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不过呼吸之间。当那冰冷的机械音彻底沉寂下去,苏染扶着桌子,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急促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
系统?攻略?绑定错误?补偿大礼包?
这些只存在于她那个世界幻想小说里的词汇,此刻却成了她切身的经历!那个所谓的“系统”,原本要绑定的目标是谁?是云裳吗?因为云裳对她手中“霓光”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和掌控欲,触发了这个鬼东西?
而它绑定“错误”,把自己当成了目标,结果失败,就丢了个“补偿”过来?
苏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消化着这匪夷所思的遭遇和涌入脑海的信息。美甲技艺强化?她下意识地拿起桌上一个普通的修甲锉,手腕翻转,动作精准流畅得如同练习了千万遍,对指甲弧度的把握妙到毫巅!这感觉……太不可思议了!还有那三个配方,“星河碎钻”、“极光魅影”、“泣血蔷薇”……光听名字就知道绝非荧光粉这种基础货色可比!那台便携UV灯更是解决了她目前最大的技术瓶颈——固化问题!
这补偿……简直是雪中送炭!不,是天上掉馅饼!
狂喜之余,苏染的心却沉得更深。这“系统”的出现,意味着这个世界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它为了“攻略”某个目标(极可能就是云裳)而来,拥有着超越常理的力量。这次是“错误”和“补偿”,下次呢?它会不会修正“错误”?会不会对“偏移点”——也就是她自己——进行清除?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攥紧了她的心脏。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利用这意外得来的“礼包”,将美甲车彻底打造成一个无人可以替代、甚至无人敢轻易触碰的“聚宝盆”!
* * *
与此同时,流云轩内。
云裳正沉浸在一种病态的亢奋中。她遣退了所有丫鬟,只留下那瓶小小的“霓光蔻丹”在掌心。她反复拔开瓶塞,嗅闻那奇特的气味,用手指蘸取一点,在烛光下、在阴影里反复观察那梦幻的粉紫色光泽。越看,她心中的占有欲和掌控欲就越发炽烈如火。
苏染……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像一颗危险的、却又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果实。她带来的东西太神奇了,神奇到超出了云裳的认知。这种超出认知,带来的是巨大的不安。她必须掌控苏染!必须将她和她那辆神秘的“车”牢牢攥在手心,变成自己独享的武器和财富来源!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才能确保这“神迹”只属于她云裳一人!
“掌控她……必须掌控她的一切……”云裳对着烛火,眼神迷离而狂热,红唇无声地翕动,强烈的意念如同实质的触手,伸向黑暗中的西跨院。
就在这掌控欲攀升到顶点的刹那——
“嗡——!”
一声只有云裳能听见的、低沉而怪异的嗡鸣,如同生锈的齿轮强行咬合,在她颅骨内部猛然震荡!
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生气、如同万载寒冰摩擦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意识深处炸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她的神经:
**攻略辅助系统强制启动……
目标锁定:云裳(强烈欲望符合绑定标准)
灵魂绑定程序加载……10%……30%……
警告!检测到核心目标‘苏染’灵魂锚点异常!存在未知高维干扰!
核心协议判定:目标‘苏染’……不可控!不可控!
强行绑定终止!核心逻辑冲突!
最高优先级指令覆盖:放弃对核心目标‘苏染’的直接掌控企图!重复,放弃直接掌控企图!
系统待机……能量低……**
那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强行掐断。
“呃啊!”云裳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她猛地捂住额头,眼前金星乱冒,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让她几乎呕吐出来!那冰冷机械的“不可控!不可控!”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疯狂回响,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不容置疑的终极宣判!
手中的小瓷瓶“啪”地一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滚了几圈,幸而未碎。
云裳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冰冷的梳妆台才勉强站稳。她脸色惨白如鬼,额头上全是冷汗,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瞬间的惊骇欲绝。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什么鬼东西钻进她脑子里了?!
它说……目标苏染……不可控?!强行绑定终止?!放弃掌控企图?!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恐惧和巨大荒谬感的冰冷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她试图掌控苏染的强烈念头,竟然引来了这样一个……这样一個无法理解、冰冷无情、却又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存在?而这个存在,竟然直接告诉她——苏染,不可控?!让她放弃?!
这比任何妖魔鬼怪的传说都更让她毛骨悚然!因为这超出了她所有认知的范畴!那声音里蕴含的冰冷逻辑和超越凡俗的力量感,让她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渺小和……无力!
她引以为傲的心计、她在藏香阁翻云覆雨的手段、她视若生命的容貌……在那個冰冷的“系统”面前,似乎都成了可笑的尘埃!它甚至不屑于解释,只是宣告,然后消失。
“不……不可能……”云裳失神地喃喃,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她低头看着地毯上那静静躺着的小瓷瓶,那点粉紫色的幽光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诱惑,更蒙上了一层诡异莫测、甚至……带着不祥的阴影。
苏染……她到底是什么人?!她背后……站着什么?!
就在云裳被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恐惧攫住心神,几乎要瘫软在地时——
“哗啦!”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又似流水淙淙的奇异声响,毫无征兆地从西跨院的方向隐隐传来!那声音穿透了寂静的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梦幻般的韵律。
紧接着,西跨院那间亮着灯的厢房窗户上,陡然爆发出了一片璀璨夺目、流转不息的瑰丽光华!
那光,并非静止。它如同活物般在窗纸上流淌、变幻。时而如深邃夜空中炸开的星云,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钻石星辰般闪烁明灭;时而如极地苍穹舞动的神秘极光,青绿、幽蓝、淡紫的光带交织缠绕,如梦似幻;时而又凝聚成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丝绒质感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蔷薇泣血,妖异而华美!
光芒流转不息,将整个西跨院的廊下都映照得光怪陆离,连那两个守夜的婆子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忘了职责,呆呆地望着那扇如同镶嵌了流动宝石的窗户!
这光芒……远比她那点可怜的、只能在绝对黑暗中窥见的粉紫色幽光……要绚烂千万倍!要宏大千万倍!要……可怕千万倍!
云裳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流云轩的窗边,死死盯着西跨院那瑰丽变幻的光源。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冰凉。
那是……什么?
是苏染吗?她在做什么?
那绚烂到不可思议的光华,是那“幻世霓裳”大礼包中的造物吗?是“星河碎钻”?“极光魅影”?还是……“泣血蔷薇”?
自己视为神迹、视为命根子的“霓光蔻丹”,在那片流淌的、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奥秘的光华面前,渺小得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可笑得不值一提!
那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在她死寂的意识中幽幽回荡,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宣判:
**目标‘苏染’……不可控!不可控!**
“嗬……”一声抽气声从云裳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华丽的锦缎衣裙堆叠在身下,如同凋零的花瓣。
她蜷缩在流云轩窗下浓重的阴影里,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目光却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绝望,穿透黑暗,钉在西跨院那扇流淌着非人世之美的窗户上。
那光,是诱惑,是神迹,更是……深渊的凝视。
掌控苏染?掌控那辆“车”?
这个念头此刻在她心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的讽刺。
她颤抖着,下意识地、用冰凉的指尖,隔着丝袜,死死地按住了自己右脚大脚趾上那点残留的、微弱的荧光痕迹。
黑暗中,那点粉紫色的幽光,曾经让她痴迷疯狂,此刻却只映照出她苍白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巨大的……**无力感**。
西跨院那晚瑰丽诡谲、流转不息的奇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石,在藏香阁死寂的表面下激起了更深、更汹涌的暗流。流言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却因张嬷嬷铁腕的弹压和那光芒本身超越想象的震慑力,只敢在仆役们最私密的耳语中传递。
“看见了么?西跨院……那晚的光……”
“比云裳姑娘脚上的鬼火……吓人多了!像把天撕开了!”
“苏姑娘……怕是真会招引天上的东西下来……”
恐惧与敬畏交织,让西跨院那间普通的厢房和廊下那辆糊满污泥的“妖车”,在众人眼中彻底蒙上了一层神秘莫测、不可触碰的光环。连看守的婆子都下意识地离那车远了几步,眼神里充满了惶惑。
而流云轩,则陷入了另一种死寂。
云裳病了。
病得突如其来,病得昏天黑地。
那晚强行闯入她意识深处的冰冷机械音,那声如同终极审判般的“不可控!不可控!”,以及随后西跨院爆发的、碾压她所有认知的瑰丽光华,彻底击垮了她强撑的精气神。连续三天三夜,她高烧不退,噩梦连连。梦里是冰冷的齿轮咬合声,是铺天盖地、将她渺小身影彻底吞噬的星河碎钻与泣血蔷薇的光影。她尖叫着醒来,冷汗浸透寝衣,眼前依旧是挥之不去的炫光幻影。
张嬷嬷请了最好的大夫,灌了无数汤药,只说是“惊悸过度,邪风入体”。只有云裳自己知道,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感,比任何风寒都更蚀骨。她像一朵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牡丹,褪尽了所有张扬的艳色,只剩下恹恹的苍白和惊弓之鸟般的脆弱。
“姑娘,喝口参汤吧。”贴身大丫鬟春晓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汤盏递到云裳唇边。
云裳恹恹地别开脸,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那曾经让她骄傲的华美纹样,此刻只觉得冰冷而遥远。西跨院的光……苏染……那冰冷的宣告……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她心头。
“外面……有什么新鲜事么?”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
春晓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揽月楼’的含烟姑娘新得了一副前朝宫廷流出来的点翠头面,正四处显摆呢。还有‘醉仙居’的绿腰姑娘,不知从哪里学了一支据说失传的‘霓裳羽衣舞’,风头正劲……”
云裳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死水般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微澜,随即又被更深的灰暗淹没。含烟?绿腰?这些名字,曾经是她连眼角都懒得瞥一下的对手。可如今……她这副鬼样子……
就在这时,另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兴奋:“春晓姐姐,前头传来消息了!今年的‘群芳谱’花魁大赛,下月初八就开榜报名了!听说这次彩头是知府大人亲赐的一顶赤金嵌宝的‘凤穿牡丹’步摇冠!还有机会在万寿节为钦差大人献艺呢!”
“群芳谱”花魁大赛!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云裳混沌的意识里!她猛地睁大了眼睛,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遗忘的、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争!** 争艳!争名!争那万人之上的风光!
那顶赤金嵌宝的步摇冠!万寿节献艺!这是她云裳梦寐以求的登天梯!是她证明自己价值、摆脱这风月泥淖的唯一希望!是她倾尽所有心血也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不能倒在这里!绝不能!
一股强烈的、近乎偏执的求生欲和野心,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烧尽了连日来的恐惧与颓唐!那冰冷的“不可控”警告还在耳边回响,西跨院的光芒依旧如芒刺在背,但此刻,另一种更强烈的欲望压倒了它们——她要赢!她要那花魁之首的桂冠!不惜一切代价!
而能帮她达成这个目标的……只有一个人!
云裳挣扎着坐起身,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春晓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梳妆!快!给我梳妆!”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尖利,眼中燃烧着一种病态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姑……姑娘?您身子还没好……”春晓被她眼中的疯狂吓住了。
“梳妆!”云裳厉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去西跨院!现在就去!”
* * *
西跨院的气氛依旧凝重而疏离。苏染正坐在窗边的桌前,对着那台小巧便携、造型奇特的UV固化灯出神。灯体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旁边摊开的纸上,是她凭借脑海中强化的技艺和那三个神奇配方,初步设计出的几款参赛级美甲图样——星河碎钻的浩瀚神秘、极光魅影的迷离变幻、泣血蔷薇的妖异华美……每一样都足以震撼这个时代。
敲门声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谨慎。
“苏姑娘,云裳姑娘……来看您了。”是春晓的声音。
苏染眸光微闪,迅速将图纸和灯收进桌下暗格。她起身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云裳时,心中也是一凛。
短短三日,云裳仿佛脱了形。华丽的衣裙套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曾经顾盼生辉的凤眸深陷下去,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唯有一簇异常明亮的、带着灼热温度的光芒在其中疯狂跳跃,那是野心和绝望交织的火焰。她脂粉未施,连头发也只是松松挽了个髻,几缕散发贴在汗湿的鬓角,更添几分脆弱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感。
“云裳姑娘?”苏染侧身让开,“您身子还未大好,怎么过来了?”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一丝疑惑。
云裳没有立刻进门。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扫过苏染的脸,试图从这张平静无波的面孔下挖掘出她想要的东西。最终,她的视线越过苏染的肩膀,死死地钉在廊下阴影里那辆被严密看守的移动美甲车上,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恐惧,有忌惮,有贪婪,但此刻,最强烈的是**孤注一掷的渴求**!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抬脚跨进了门槛。没有理会苏染的客套,她反手,几乎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窥探的视线。
春晓被关在了门外,愕然无措。
屋内只剩下两人。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紧绷。
云裳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口剧烈起伏。她没有看苏染,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能给她支撑的力量。几息之后,她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苏染!
然后,在苏染惊愕的目光中,这位藏香阁的头牌花魁,这位曾经视她如妖邪、恨不能除之后快的女人,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
锦缎的裙摆铺散开来,如同凋零的花瓣。
“苏染……妹妹!”云裳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悲怆和不顾一切的狂热,“姐姐求你!求你……帮帮我!”
她抬起头,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冲花了本就苍白憔悴的脸颊,却更显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孤狼般的狠绝:“‘群芳谱’花魁大赛就要开始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唯一翻身的机会!含烟、绿腰……她们都在虎视眈眈!我……我不能输!绝不能输!”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尖泛白:“我知道……我知道我从前多有得罪!是我有眼无珠!是我被猪油蒙了心!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糊涂人计较!”她一边哭诉,一边竟对着苏染,“咚咚咚”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击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便红了一片。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苏染心中震动,面上却迅速恢复冷静,侧身避开她的大礼,上前一步想扶她起来。云裳此刻的癫狂和卑微,让她都感到心惊。那晚系统的警告,看来是真的把她吓破了胆,却又在绝境中点燃了她更疯狂的赌性。
云裳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反手死死攥住了苏染伸过来的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苏染的皮肉里,眼神灼热得能烫伤人:“妹妹!只有你能帮我!你那晚的光……那神乎其技的‘霓裳’!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尖利,“我要那个!我要能让我在‘群芳谱’上艳压群芳、让所有人都挪不开眼的神物!我要独一无二!我要……无人能及!”
她喘着粗气,泪水混合着额头的微红,狼狈不堪,眼神却亮得如同淬火的刀锋:“帮我!只要你帮我拿下花魁之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银子?珠宝?我的体己全都给你!张嬷嬷那里,我去说!阁里的份例,我分你一半!不!七成!以后在这藏香阁,你就是半个主子!我云裳……唯你马首是瞻!”
她死死盯着苏染的眼睛,抛出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筹码,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只为换取那黑暗中一缕掌控不了的霓虹之光。
苏染看着跪在地上、状若疯魔的云裳,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刺痛和对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清晰地看到了云裳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对“不可控”力量的恐惧,以及为了目标可以践踏一切尊严的疯狂执着。
这女人……真是又可怜,又可悲,又……可怕。
苏染缓缓地、却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云裳冰冷湿滑的钳制中抽了出来。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昔日花魁,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云裳姑娘,你先起来说话。地上凉。”
* * *
就在流云轩和西跨院上演着惊心动魄的“霓虹赌注”时,藏香阁后厨旁边一处堆放杂物的僻静小院里,一个穿着粗使丫鬟灰布衣裳、身形却异常窈窕的身影,正被一个管事婆子指着鼻子唾沫横飞地责骂。
“小芋!你这死丫头!让你洗个菜都洗不干净!瞧瞧!这菜叶子上还有泥!这萝卜上的须子也没刮净!你想让姑娘们吃土吗?啊?!”婆子叉着腰,满脸横肉抖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女孩的脸上。
被叫做“小芋”的女孩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她手里攥着一把湿漉漉的青菜,水珠顺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指滴落在地上。她身体微微发抖,似乎害怕极了,声音细若蚊呐:“王妈妈息怒……我……我下次一定仔细……”
“下次?还有下次?!”王婆子声音拔得更高,伸手就狠狠拧了一把小芋的胳膊,“我看你就是懒骨头欠收拾!跟你那没用的妹妹小桃一个德行!都是赔钱货!”
听到“小桃”的名字,小芋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冰冷的厌恶,随即又被更深的怯懦掩盖。她缩着肩膀,承受着拧掐,只是把腰弯得更低,肩膀抖动得更厉害,像是害怕得哭了出来。
“哭!就知道哭!”王婆子更不耐烦,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菜篮子,“滚去把水缸挑满!挑不满不准吃饭!”
“是……是,王妈妈。”小芋带着哭腔应道,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脚步踉跄地走向角落里的水桶和扁担。
王婆子骂骂咧咧地提着菜篮子走了。小院里只剩下小芋一个人。
她脸上那怯懦可怜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刻骨恨意的漠然。她揉了揉被拧得青紫的胳膊,眼神阴鸷地瞥了一眼王婆子离开的方向。
“蠢货。”她无声地翕动嘴唇,吐出两个字。声音冰冷,与刚才的怯懦判若两人。
她叫梅芋友。小桃同父异母的“二姐姐”。自愿卖身进这藏香阁,化名小芋,做个最下等的粗使丫头。不是为了生计,而是奉了王府密令,来探查这藏香阁后院接连出现的“诡异光芒”——先是花魁云裳脚上的“鬼火”,然后是西跨院那晚震撼人心的瑰丽奇光。这些异象,已经引起了某些大人物的注意。
她费力地挑起沉重的木桶,脚步却异常沉稳,走向院中的水井。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西跨院的方向,那里依旧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笼罩着。她的耳朵,在粗使丫鬟破旧的灰布头巾掩盖下,却极其敏锐地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常声响。
王府要的,是确凿的证据,关于那光,关于那带来光的人。而梅芋友,这个带着对妹妹小桃(以及她生母)刻骨恨意而来的卧底,在完成任务的冰冷决心下,更掺杂了一丝隐秘的期待——她要看着小桃,看着这藏香阁里所有轻贱过她的人,在王府的雷霆手段下,一起……万劫不复。
冰冷的井水倒入桶中,发出哗啦的声响。梅芋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簇名为复仇与毁灭的幽暗火焰。
云裳那不顾尊严的跪地哀求,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然捅开了苏染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不是同情,而是**契机**!一个在这吃人的古代世界,从蝼蚁般挣扎求存,跃升为掌控棋局之人的契机!
苏染看着地上那个曾经高傲、此刻却卑微如尘的花魁,看着她眼中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也看到了那火焰深处无法掩饰的对“不可控”力量的恐惧。这份恐惧,正是她苏染最大的筹码!
她没有立刻去扶云裳,反而后退一步,坐回了桌边的椅子上。姿态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云裳姑娘,”苏染的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帮你,可以。”
云裳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挣扎着就想站起。
“但是,”苏染的声音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她的激动,“我有条件。”
云裳身体一僵,保持着半起的姿势,紧张地盯着苏染:“妹妹……你说!什么条件姐姐都答应!”
苏染的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云裳的耳中:“第一,我帮你拿下花魁之首,作为交换,从今往后,我要做这藏香阁幕后的主人。不是名义上的,是真正的掌控。阁内银钱账目、人事去留、经营方略,我需有最终决断之权。张嬷嬷,需听命于我。”
云裳倒抽一口冷气!幕后主人?!这条件之苛刻,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这意味着她云裳从此将失去在藏香阁经营多年的根基,彻底沦为苏染的附庸!
“这……这……”云裳脸色变幻,嘴唇哆嗦着,巨大的不甘和恐惧在心底翻腾。
苏染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继续抛出更重的砝码:“第二,你,以及张嬷嬷,必须立下毒誓,以你们最珍视的东西起誓——此生此世,不得以任何形式伤害我性命,不得泄露关于我、关于我那‘车’中任何物品来源与作用的只言片语!若有违背,天诛地灭,身败名裂,永世不得超生!”
冰冷的话语如同诅咒,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晚系统灌输的微弱精神力抗性,让她此刻的眼神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直刺云裳灵魂深处。
云裳浑身剧震,脸色惨白如纸。苏染提出的,不仅仅是掌控权,更是要她彻底放弃对抗和窥探的念头,将她自己和苏染牢牢绑定在一条船上,同生共死!这几乎等同于卖身契!
想到那冰冷的“不可控”警告,想到西跨院那晚瑰丽恐怖的光芒,想到花魁大赛那顶金光闪闪的步摇冠和万寿节献艺的天梯……巨大的渴望与更深的恐惧在她心中激烈交战。片刻的死寂后,云裳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熄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带着破音,“我云裳在此立誓!以我此生荣华、来世福报起誓!助苏染妹妹成为藏香阁幕后之主,永不伤害,永不泄露!若违此誓,叫我容颜尽毁,万人唾弃,永坠地狱,不得超生!”她说完,猛地咬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抹在眉心,行了一个最重的血誓之礼。
苏染看着她眉心血迹,心中稍定。在这个敬畏鬼神的世界,血誓的分量极重。她微微颔首:“记住你的誓言。起来吧。”
交易达成,无形的枷锁落下。昔日花魁与神秘美甲师的地位,在这一刻,彻底颠覆。
* * *
接下来的日子,西跨院成了藏香阁最神秘也最忙碌的所在。苏染闭门谢客,只留小桃在身边打下手。云裳几乎成了西跨院的常客,每日怀着敬畏又期待的心情,让苏染观察她的肤色、骨相、气质,甚至指尖的弧度。
苏染根据脑海中强化的技艺和那三个神奇的配方,结合云裳本身冷艳中带着一丝孤高凄绝的气质,最终选定了“泣血蔷薇”。
当苏染第一次用特制的笔刷,蘸取那瓶如同凝固血液般浓郁暗红的胶体,轻轻点在云裳修长莹白的指甲上时,云裳屏住了呼吸。那红色,深邃得如同最上等的鸽血宝石,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吸走灵魂的妖异光泽。苏染以精湛到非人的技艺,在甲面上勾勒出极其细腻的蔷薇藤蔓,用极细的金粉点缀花蕊,最后,在花瓣边缘,点染上近乎透明的、带着微弱荧光的“泣血”露珠。
当那小巧的便携UV灯亮起,奇异的能量波动笼罩指尖,胶体在光下迅速固化成型。云裳看着自己十指上那妖异华美、仿佛能滴出血泪的蔷薇图案,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是美甲,这是艺术品!是能将她的美推向极致巅峰的神器!
“这……便是‘泣血蔷薇’?”云裳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痴迷。
“是。”苏染收起工具,语气平淡,“它会在月光下,流淌出血色的霓虹。配上你的舞,便是独一无二的‘泣血霓裳’。”
云裳的心脏狂跳起来,眼中只剩下对胜利的无限渴望。
* * *
花魁大赛当日,藏香阁上下人仰马翻,一片喧嚣。云裳的专属梳妆间更是忙乱到了极点。头面、舞衣、首饰、熏香……一切都需做到极致完美。
小桃作为云裳的贴身丫鬟,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小心翼翼地将苏染为云裳精心搭配好的一套赤金点翠头面从锦盒中取出,准备送到梳妆台前。这套头面价值连城,是云裳压箱底的宝贝,更是今晚与“泣血蔷薇”美甲交相辉映的关键!
就在小桃捧着沉重的锦盒穿过回廊,拐角处,一个灰布身影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迎面撞来!
“哎哟!”小桃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锦盒脱手飞出!
“小心!”小桃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想接,却只抓住了一角。沉重的锦盒摔落在地,盖子弹开,里面那顶最华贵的主钗“金凤衔珠步摇”和几支累丝金簪滚落出来,凤嘴衔着的珍珠摔落,金凤的尾羽更是被摔得微微变形!
“啊——!”小桃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撞她的人正是梅芋友(小芋)。她似乎也吓坏了,慌忙蹲下身去捡拾,嘴里不住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桃姐姐!我没看路!我不是故意的!”她手忙脚乱地将散落的金饰胡乱塞回锦盒,动作间,手指似乎不经意地拂过那支变形的金凤尾羽,指尖残留的某种无色无味的细腻粉末,悄无声息地粘了上去。
“完了……全完了……”小桃看着变形的头面,眼泪汹涌而出,天塌地陷。这头面毁了,云裳姑娘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这边的巨大动静立刻引来了张嬷嬷和闻讯赶来的云裳。当看到摔坏的头面,云裳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她精心准备的一切,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小桃!你这作死的贱婢!”张嬷嬷勃然大怒,厉声喝道,“竟敢毁坏姑娘参赛的头面!来人!给我拖下去,先打三十板子!再发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
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凶神恶煞地扑上来抓小桃。
“不!嬷嬷!姑娘!不是我!是她撞我的!”小桃惊恐万状,涕泪横流地指着旁边瑟瑟发抖的梅芋友,“是小芋!是她撞了我!”
梅芋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哭得情真意切:“嬷嬷饶命!姑娘饶命!奴婢……奴婢只是急着去给王妈妈送东西,没看清路,不小心撞到了小桃姐姐……奴婢罪该万死!可……可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将一个胆小怕事、无意闯祸的粗使丫头演得淋漓尽致。那摔坏的头面,那只有小桃碰过的痕迹,一切都指向了“意外”和“小桃的失手”。
张嬷嬷眼神冰冷,根本不信梅芋友的辩解,只当她是推脱:“一并拿下!这等蠢笨的东西,留着也是祸害!”
“慢着。”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混乱。
苏染不知何时站在了回廊入口,目光扫过地上散乱的头面,哭嚎的小桃,瑟瑟发抖的梅芋友,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云裳和盛怒的张嬷嬷身上。
“苏姑娘?”张嬷嬷强压怒火,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苏染缓步走到那支摔坏的金凤步摇旁,蹲下身,没有去碰触,只是仔细地看了看那变形的尾羽,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脂粉的奇异甜腥气。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了梅芋友那沾着泥土、此刻却紧握成拳的手上——指缝间,似乎残留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粉末痕迹。
是她!这个叫小芋的粗使丫头!苏染瞬间了然。嫁祸小桃,破坏头面,是想彻底毁了云裳参赛的机会?还是……另有所图?
苏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云裳:“姑娘,头面损毁,再修复已然来不及了。”
云裳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但是,”苏染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惊恐绝望的小桃身上,闪过一丝复杂。这个小丫鬟,当初在流云轩,是唯一一个敢豁出命来为她说话的人。这份情,她苏染记着。“小桃虽有失手之过,但罪不至死,更不至于发卖。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姑娘的妆容问题。”
她转向云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头面虽损,未必是绝路。姑娘信我一次,让我为你重新妆点。我会用另一种妆容,搭配你的‘泣血蔷薇’与舞衣,效果……或许更胜一筹。”
云裳猛地抬头,死寂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她看着苏染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指尖那妖异的“泣血蔷薇”。此刻,除了相信这个神秘莫测、让她又怕又敬的苏染,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好!”云裳咬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切,拜托妹妹了!”
张嬷嬷还想说什么,被云裳一个眼神制止了。苏染的“价值”,此刻远远超过一个小桃的生死。
苏染走到小桃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别怕,死不了。去帮我准备东西:上好的珍珠粉、最细的黛石、新鲜的花汁、还有……一盆清水。”她报出的都是寻常之物。
小桃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去了,看向苏染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
梅芋友依旧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阴霾。计划被打乱了……这个苏染,果然是个变数!她必须尽快将这里的变故传出去!
* * *
梳妆镜前,时间紧迫。云裳闭着眼,任由苏染在她脸上施展。没有昂贵的头面,苏染便另辟蹊径。她用清水调和极细的珍珠粉,在云裳光洁的额间、眼尾、颧骨最高处,极其细腻地晕染出仿佛天然透出的柔光,如同月下初绽的昙花。舍弃了繁复的金饰,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青丝,几缕散发垂落鬓边。眼妆是重点,苏染用最黑的黛石细细勾勒出上挑的凤眸轮廓,又在眼尾用新鲜蔷薇花汁晕染开一片妖娆的暗红,与指尖的“泣血蔷薇”遥相呼应。唇色则是极淡的粉,如同被吮吸过的花瓣,透着一丝脆弱的诱惑。
没有珠光宝气,只有清冷月华与妖异血色的交织。当妆成,镜中之人,褪尽了所有艳俗的脂粉气,只剩下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毁灭般美感的凄艳孤绝。
“这……”云裳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不敢相认。这妆容,将她骨子里的冷傲与那一丝凄绝放大到了极致,与指尖的“泣血蔷薇”浑然一体,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视觉符号。
“记住,”苏染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舞,便是你此刻的心境。孤注一掷,向死而生。”
* * *
花魁大赛的舞台设在城中最大的临水高台之上,华灯璀璨,人声鼎沸。各家花魁轮番登场,争奇斗艳,引来阵阵喝彩。含烟的宫廷点翠雍容华贵,绿腰的霓裳羽衣舞飘逸如仙,皆是上乘之作。
当报幕唱出“藏香阁,云裳”时,台下却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嘘声和议论。云裳病倒、头面损毁的消息早已悄然传开,众人都等着看这位昔日头牌如何收场。
舞台的灯光倏然暗下大半,只余几束清冷的白光,如同月华洒落。
一袭素白舞衣的身影,如同月下幽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舞台中央。没有繁复的配饰,没有喧嚣的乐声,只有清越孤寂的琵琶拨弦,如珠落玉盘。
是云裳。
她垂着头,青丝半掩,只露出一个线条优美的下颌。素白的衣袖缓缓抬起,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和那十根在清冷光线下,妖异得如同染血的指尖——**泣血蔷薇**!
随着第一个旋转,清冷的白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台下原本嘈杂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
琵琶声渐急,云裳的舞姿也从开始的沉寂哀婉,变得激烈而充满张力。每一次扬手,每一次旋身,每一次足尖轻点,那十点妖异的暗红在素白衣袖的映衬下,都如同黑暗中绽放的血色之花,牢牢攫住所有人的视线!
当舞至高潮,她一个激烈的下腰回旋,宽大的衣袖如同蝶翼般展开!舞台顶棚特意设计的天窗恰好打开,一束皎洁的月光精准地投射而下,如同神迹般笼罩在她身上!
就在这清辉洒落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云裳指尖那原本只是暗红的“泣血蔷薇”,在月光的沐浴下,骤然流淌出妖异瑰丽的**血色霓虹**!花瓣边缘那透明的“露珠”散发出幽幽的、仿佛来自深渊的荧光,整朵蔷薇像是活了过来,在她纤纤玉指上泣血燃烧!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美感,穿透了舞台的距离,清晰地映入台下每一位观众的眼帘!
“天啊!那是什么光?!”
“妖……不!是仙光!是仙女的指甲在发光!”
“泣血蔷薇……名副其实!太美了!太震撼了!”
台下的寂静被瞬间打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和喝彩!知府大人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浑然不觉;几位见多识广的老翰林,也张大了嘴巴,扯断了几根胡须。这超越了所有人想象极限的视觉奇观,将云裳凄艳孤绝的舞姿推向了神迹般的高度!
一舞终了,云裳定格在月光中,微微喘息,指尖的“泣血蔷薇”血色霓虹渐渐隐去,只留下那妖异的暗红。整个临水高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经久不息的掌声与狂热的呼喊!
“云裳!云裳!花魁!花魁!”
结果毫无悬念。当那顶赤金嵌宝的“凤穿牡丹”步摇冠被戴在云裳发间时,她眼中含泪,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狂热的人群,遥遥望向藏香阁的方向。她知道,这顶桂冠,真正的主人,此刻正隐于幕后,用那点化腐朽为神奇的双手,掌控着一切。
藏香阁西跨院的厢房里,苏染站在窗前,远远听着城中传来的隐约欢呼。她手中把玩着那枚冰冷的车钥匙,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第一步,成了。
而在藏香阁后厨的阴影里,梅芋友脸色铁青地听着前院传来的喧嚣和“云裳花魁”的欢呼。她看着自己干干净净、却空无一物的指尖,眼中翻涌着冰冷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那个苏染……竟然真的能力挽狂澜?她破坏头面嫁祸小桃的计划彻底失败,还让苏染当众救了小桃,收买了人心!王府的任务……她必须重新评估这个最大的变数!她拿出藏在柴堆深处的炭笔和一小片薄如蝉翼的密信纸,借着月光,飞快地写下:“目标‘苏染’威胁等级上调至‘甲上’,其手段诡谲,能化腐朽为神奇,疑似掌握‘光之秘术’……小桃暂不宜动……”
藏香阁因云裳的“泣血霓裳”夺得花魁之首而名声大噪,门庭若市。丝竹管弦日夜不息,觥筹交错间,“泣血蔷薇”的神异被传得愈发玄乎,连带着幕后那位神秘的“霓裳之手”苏染,也成了城中贵人圈子里讳莫如深又心痒难耐的存在。
然而,西跨院的苏染却无暇享受这喧嚣带来的红利。她闭门不出,桌上摊开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几张粗糙的草纸,上面凌乱地画着人物关系图,墨迹洇染,透着一股焦灼。
小桃被救下后,虽免了发卖,却因“失手”之过被罚去后厨干最脏最累的活。苏染去看过她一次,那丫头本就瘦小,几日粗活下来更是形销骨立,眼神麻木空洞,唯有在苏染出现时,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感激。苏染递给她一块干净的白麻布,让她包裹手腕上被水泡得发白溃烂的伤口,又悄悄塞给她一小盒清凉的药膏。小桃捏着药膏,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深深磕了个头,什么都没说。
正是这块白麻布,让苏染心头疑窦更深。布角不起眼的地方,绣着一个极其精巧、几乎难以察觉的徽记——一只衔着灵芝的云雀。这绝非普通丫鬟能用得起的东西!苏染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布,暗中查探。这徽记,属于十多年前被抄家流放的江南织造世家——**云家**!而云家当时的主母,正是前任江南知府的嫡女!
一个模糊的、令人心惊的轮廓在苏染脑中渐渐清晰。小桃……云家……知府嫡女……青楼丫鬟?这巨大的身份落差,中间隔着怎样血淋淋的倾轧?
线索指向了张嬷嬷。这位藏香阁的实际掌舵人,对阁中每一个姑娘、丫鬟的来历都门儿清,那是她掌控全局的根基。苏染以“需要了解阁中人事,便于日后调度”为由,请张嬷嬷过府一叙。地点就选在西跨院,桌上摆着新沏的上好云雾茶,茶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的试探与较量。
“嬷嬷执掌藏香阁多年,劳苦功高。”苏染亲自为张嬷嬷斟茶,姿态放得低,语气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日后这阁中人事,还需嬷嬷多费心。尤其是一些……身世有些特别的丫头,更需留意,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比如那个小桃,看着怯懦,细看倒有几分清秀底子,不知是何来历?”
张嬷嬷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慢悠悠道:“苏姑娘心细。小桃这丫头……唉,也是个苦命的。”她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了敲,“她本不叫小桃,闺名……应是云芷。”
**云芷**!与那徽记上的云家对上了!苏染心头一跳,面上依旧平静。
“她母亲,”张嬷嬷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是前任江南知府柳大人的嫡女,柳如萱。真正的名门贵女,当年风光无限。嫁给了当时的通判,后来的知府——**云鸿煊**。那云鸿煊,也算是一表人才,出身虽不算顶级,但胜在勤勉上进。两人成婚之初,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张嬷嬷的叙述,缓缓揭开了一幅褪色的、沾染着血泪的旧日画卷。
“可惜啊,好景不长。”张嬷嬷叹了口气,“柳夫人刚有孕不久,府里一个早年被收用过、后来被冷落的通房丫鬟,竟也诊出了身孕!那通房姓梅,仗着有了身孕,便想生事。柳夫人何等心高气傲?得知此事,如同晴天霹雳。她一直以为夫君待她一心一意,是真心爱重。被最信任的人蒙骗,这打击比什么都大。她本就体弱,孕期更是郁郁寡欢,整日以泪洗面。结果……”
张嬷嬷顿了顿,语气更沉:“结果柳夫人在花园里晕倒了,醒来后竟也诊出怀了身孕!这本来是天大的喜事,可柳夫人却认定这是老天爷对她被蒙骗的嘲弄!她心气郁结,胎像不稳,生产时更是凶险万分,拼死才生下小桃……也就是云芷小姐。自己却……油尽灯枯,撒手人寰了。”
苏染默默听着,指尖冰凉。她能想象那位柳夫人当时的绝望。丈夫的背叛,身体的痛苦,加上孕期激素的剧烈变化,足以摧毁一个骄傲女子的全部生机。
“柳夫人一去,云鸿煊……哼,”张嬷嬷脸上露出一丝鄙夷,“大约是愧疚,又或是怕柳家追究,立刻就把那个不安分的通房梅氏,连同她肚子里那块肉,一起赶出了云府!对外只说是那梅氏行为不端,自行求去。那梅氏被赶出去后,在外生下一个女儿,便是后来的梅芋友,也就是阁里那个粗使丫头——小芋。”
“梅氏一个被赶出来的通房,带着个女儿,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艰难。听说她辗转流离,最后病死在破庙里。那梅芋友,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在市井最底层摸爬滚打,吃尽了苦头。”张嬷嬷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直到……十年后。”
“十年后?”苏染追问。
“对,十年后。”张嬷嬷点点头,“云鸿煊那时已升任知府,权势煊赫。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是迟来的父爱?还是想弥补当年对梅氏的亏欠?或者仅仅是想多一个血脉?——他派人寻回了流落在外、已经十岁的梅芋友,接回了府中。”
苏染能想象到那个场景:一个在泥泞里挣扎求生、看尽世间凉薄的小女孩,突然被带回金碧辉煌却充满隔阂的知府府邸。府里已经有了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女云芷(小桃),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一切。而她,一个通房生的、在外野了十年的“野种”,处境该是何等尴尬?府中下人的白眼,嫡母(继室)若有若无的轻视,甚至亲生父亲那复杂难辨的态度……这种环境下滋生出的怨恨,足以扭曲任何一颗心灵。
“那后来呢?云家又是如何败落的?小桃……云芷为何会沦落到藏香阁?梅芋友又为何会在此?”苏染问出关键。
张嬷嬷脸上露出凝重之色:“云鸿煊此人,能力是有,但野心太大,站错了队,卷入了皇子夺嫡的漩涡。新帝登基后,清算旧账,云家首当其冲。抄家,籍没!男丁流放三千里,永不录用;女眷……官卖为奴。”
“云芷小姐当时刚满十三岁,金尊玉贵养大的嫡女,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沼,被充入教坊司,后几经辗转,被卖到了我们藏香阁。老身看她年纪小,底子尚可,性子也算安静,便留在身边做了个普通丫鬟,改名小桃。”
“至于那个梅芋友……”张嬷嬷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云家抄家时,她本该和云芷小姐一样被官卖。但这丫头,心机深沉得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在押送的混乱中逃了出去!之后便杳无音信。直到几个月前,她才突然出现在藏香阁后门,自卖自身,说家乡遭灾活不下去了,求一口饭吃。老身看她手脚麻利,身家也算‘干净’(官府奴籍已销),便收下做了粗使丫头,化名小芋。”
张嬷嬷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眼神锐利地看向苏染:“苏姑娘,这便是全部了。一个是被命运碾碎的昔日凤凰,一个是心怀刻骨仇恨、主动跳入泥潭的毒蛇。梅芋友那丫头,看小桃的眼神,老身早就觉得不对。她来藏香阁,绝非仅仅为了口饭吃!她恨云芷!恨整个云家!恨这世道不公!她毁头面嫁祸小桃,绝非偶然!她是想彻底毁了云芷小姐,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所有的碎片终于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那深埋在灰布衣衫下的刻骨仇恨,那嫁祸时的精准狠辣,那看向小桃时毫不掩饰的冰冷怨毒……一切都有了答案!梅芋友,这个被命运反复捉弄、心中只剩下复仇火焰的女人,她来藏香阁的目的,就是亲手将小桃——这个她眼中夺走她一切、象征着她所有屈辱的“嫡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染沉默良久。窗外藏香阁的喧嚣丝竹隐隐传来,与这西跨院内揭露的冰冷残酷身世形成刺耳的对比。她看着桌上那张画着人物关系的草纸,指尖划过“小桃(云芷)”和“小芋(梅芋友)”的名字,最终停在“王府”两个字上。
梅芋友逃出后杳无音信,再出现却是在王府庇护下……这绝非巧合。王府派她来,探查“诡异光芒”是真,但恐怕……也乐见其成,甚至推波助澜地利用她这份对藏香阁、对小桃的仇恨!
“嬷嬷,”苏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今日之言,出你口,入我耳。”
“老身明白。”张嬷嬷肃然点头。
张嬷嬷离开后,苏染独自坐在灯下。小桃的身世让她心绪难平。那个怯懦瘦小的女孩,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却连怨恨似乎都已麻木。而梅芋友的恨意,如同淬毒的藤蔓,紧紧缠绕着藏香阁,也缠绕着苏染自己。王府的阴影,已然笼罩。
她拿起那枚冰冷的车钥匙,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在这步步惊心的漩涡中,这辆来自异世的“妖车”和她手中的“霓裳”技艺,是她唯一的依仗。她必须更快地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网,一张足以在风暴中自保,甚至……反客为主的网。
窗外,更深露重。藏香阁的灯火依旧璀璨,映照着这繁华下的无尽深渊。苏染的眼神,在摇曳的烛火中,渐渐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藏香阁西跨院的门扉,无声地隔绝了前楼的喧嚣与窥探。院内气氛肃然,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苏染端坐于窗边桌案前,指尖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雕刻着奇异符文的玉扣——这是张嬷嬷刚刚送来的,代表着藏香阁核心账房钥匙的凭证。铁幕初成,但根基尚浅,她需要的是绝对的掌控,尤其是对变数的掌控。
“小桃,”苏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门外廊下那个正埋头擦洗廊柱的瘦小身影耳中,“从今日起,你到西跨院来当差。负责我的日常起居,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角那辆被严密看守的移动美甲车,“负责看顾那辆车的外围清洁,每日辰时、酉时各巡视一次,若有异常,即刻报我。”
小桃猛地抬起头,冻得通红、布满裂口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茫然。从后厨的泥泞深渊,一步踏入这象征着阁内核心的西跨院?还是直接伺候苏姑娘?巨大的落差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呆呆地看着苏染。
“还愣着做什么?”苏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把你的东西收拾过来,就住在西跨院耳房。”
“是……是!谢姑娘!谢姑娘恩典!”小桃如梦初醒,激动得声音发颤,扑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泪水混着尘埃滚落。她知道,这是苏姑娘在保她的命!远离后厨那个随时可能被梅芋友暗算的环境,来到这守卫森严的西跨院!
苏染没再看她,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张嬷嬷:“嬷嬷,那个叫小芋的粗使丫头,也一并调过来。西跨院杂事渐多,小桃一人忙不过来,正好缺个打下手的。”
张嬷嬷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苏染的用意——将梅芋友这个最大的隐患和王府的眼线,放到眼皮子底下!放在这铜墙铁壁般的西跨院!她躬身应道:“是,姑娘思虑周全。老身这就去安排。”
调令很快下达。当梅芋友(小芋)面无表情、沉默地抱着自己那点可怜的铺盖卷走进西跨院时,正与小桃擦肩而过。小桃抱着自己同样简陋的包袱,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对未来的微茫希冀。而梅芋友,只是低垂着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冰冷怨毒。她甚至没有看小桃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团空气。但当她目光扫过廊下那辆被婆子严密看守、糊满污泥却透着神秘气息的“妖车”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苏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把毒蛇放在身边固然危险,但总比让它藏在暗处伺机咬人要好。西跨院,就是她为这条毒蛇准备的铁笼。
* * *
前楼流云轩,云裳的日子重新被鲜花、锦缎、奉承和络绎不绝的拜帖填满。花魁之首的桂冠让她重临巅峰,甚至更胜往昔。那些曾经在背后议论她“失宠”、“落魄”的声音,如今只剩下谄媚的阿谀。她享受着这失而复得的荣光,眉梢眼角都染着得意,如同精心描画过一般。
然而,当她的目光偶尔投向通向西跨院的那条僻静夹道时,眼底深处总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忌惮。那晚冰冷的“不可控”警告和西跨院瑰丽恐怖的光芒,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灵魂深处。苏染的存在,以及她手中那点化腐朽为神奇的“霓光”之力,让云裳再不敢有半分逾矩之心。她甚至主动约束自己手下的大丫鬟,严禁任何人去打扰西跨院的清净。苏染,这位藏香阁真正的幕后之主,已然成了她心中一座不可逾越、更不敢触碰的禁忌神祇。
* * *
这日午后,藏香阁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水云间的头牌,牡丹。这位与云裳缠斗多年的老对手,今日并非来砸场子,而是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春风得意的姿态,来“拜访”新晋花魁。
牡丹穿着一身簇新的玫红云锦褙子,梳着时兴的牡丹髻,满头珠翠,环佩叮当。她摇着团扇,被丫鬟簇拥着走进藏香阁前厅,目光扫过四周,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当她的视线落到自己那双保养得宜、此刻正搭在丫鬟手臂上的纤纤玉手时,刻意停留了片刻。
“哟,这不是牡丹姐姐吗?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这小庙来了?”张嬷嬷得了通报,立刻迎了出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牡丹的手。
“张妈妈这话说的,藏香阁如今可是临安城头一份的销金窟,哪是什么小庙?”牡丹掩唇轻笑,声音娇嗲,“妹妹我呀,是真心实意来向云裳妹妹道贺的!顺便嘛……”她慢悠悠地抬起右手,五指舒展,在明亮的光线下轻轻晃动。
只见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上,赫然点缀着几片细小的、闪烁着类似“泣血蔷薇”般暗红光泽的碎片!虽然光泽远不如“泣血蔷薇”那般深邃妖异,碎片也显得粗糙生硬,贴附得并不完美,更没有那种在特定光线下流淌霓虹的神韵,但那抹模仿出来的暗红,已足够引人注目!
“瞧瞧,”牡丹得意地展示着,“前儿个得了个新鲜玩意儿,叫什么‘红玉晶屑’,说是海外来的稀罕物。我看着颜色倒有几分像云裳妹妹那日‘泣血霓裳’的神采,便让丫头们试着贴了贴。虽不及妹妹的万一,倒也新奇有趣,姐妹们都说好看呢!”她话里话外,充满了模仿的得意和对“正品”的隐隐挑衅。
张嬷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中警铃大作!仿品!这么快就出现了?她不动声色地打着哈哈:“牡丹姐姐好眼光!这晶屑瞧着确实鲜亮!不过嘛,我们云裳姑娘那指甲,可是独一份的机缘,旁人哪能轻易学得来?”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心里却翻江倒海。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第一时间飞进了西跨院。
苏染放下手中正在调试的、混合了“星河碎钻”粉末的透明底胶,听着张嬷嬷压低声音的禀报。当听到“红玉晶屑”、“模仿泣血蔷薇”时,她的眼神骤然亮起,如同暗夜中划过的寒星!
仿品?粗劣的仿品?
这不是危机!
这是**天赐的商机**!
一股强烈的兴奋感瞬间攫住了苏染。她之前只想着如何保护秘密,如何建立壁垒,却忽略了这“霓光”本身所蕴含的、足以撬动整个时代审美与消费习惯的恐怖商业价值!牡丹的炫耀,像一束强光,骤然照亮了一条她未曾设想过的金光大道!
“嬷嬷,”苏染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如同发现金矿般的灼热,“牡丹手上的东西,你可看清了?是何种材质?何处得来?”
张嬷嬷仔细回忆:“瞧着像是某种染色的碎石磨成的粉末,混着胶质黏在指甲上。听她口气,像是从城西新开的那家‘玲珑阁’买来的。那铺子专营些海外新奇玩意儿,近来颇受贵女们追捧。”
“玲珑阁……”苏染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大脑飞速运转。仿品的出现,证明了市场对这种“发光”指甲油的巨大需求和认可度!牡丹作为水云间的头牌,她的“带货”能力毋庸置疑。那些追捧她的贵女名媛们,看到这“平替”效果,只会更加疯狂地渴望得到“正品”!
她之前闭门造车,只服务于云裳一人,固然能维持神秘感和高价,但影响力终究有限,且容易树大招风。如今仿品一出,反而替她做了免费的市场教育!将“霓光美甲”的概念彻底炒热!现在,是时候将“正品”推向更广阔市场的时候了!
一个清晰而大胆的计划在苏染脑中迅速成型。
“嬷嬷,”苏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放出消息去!就说藏香阁感念城中贵女们对‘霓裳’技艺的厚爱,为回馈宾客,三日后,将在流云轩举办一场小型的‘霓光品鉴会’。”
张嬷嬷一愣:“品鉴会?姑娘,这……云裳姑娘那边……” 她担心云裳会不乐意,毕竟那是她独一无二的标志。
“无妨,云裳那边我去说。”苏染语气笃定,“品鉴会,只展示,不售卖。由我亲自出手,为几位身份足够尊贵的夫人小姐,免费妆点一款‘霓光蔻丹’。记住,名额……极其有限,只限五人。人选,由你亲自把关,务必是城中地位最高、最具影响力的贵妇名媛!”
苏染的意图昭然若揭:饥饿营销!利用顶级贵妇圈的攀比和影响力,将“霓光蔻丹”打造成千金难求的顶级奢侈品!让拥有它,成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同时,也是对市面上那些粗劣仿品最有力的打击——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另外,”苏染补充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给那位水云间的牡丹姑娘,也送一份精致的请柬去。就说,特邀她前来品鉴,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泣血蔷薇’。”
张嬷嬷看着苏染眼中那燃烧的、如同实质般的野心和算计,心头巨震,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她仿佛看到了一座由“光”铸就的金山,正拔地而起!
“是!姑娘!老身明白!这就去办!”张嬷嬷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深深一福,转身快步离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苏染独自留在房中,走到窗边,目光穿透西跨院的围墙,仿佛看到了临安城那些即将因她而沸腾的贵妇圈。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枚冰冷的车钥匙和一枚小小的、装着“星河碎钻”粉末的琉璃瓶。瓶中细碎的粉末在光线下折射出点点梦幻的星光。
“壁垒?”她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钥匙上冰冷的纹路,“不,我要建的,是灯塔。照亮她们的欲望,也照亮……我的黄金路。”
窗外,藏香阁的丝竹声依旧靡靡,却掩盖不住一股新的、名为“霓光”的财富风暴,正从这小小的西跨院,悄然酝酿,即将席卷全城。而在前楼,收到那份措辞客气却字字如针的请柬时,牡丹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手中那杯香茗“啪”地一声,失手摔落在地,溅起一片狼藉的水渍和碎裂的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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