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林澈指尖轻叩着那份勘探图，王氏封邑四个字，沉甸甸压在他心头。
强攻，只会将王家推向摄政王的阵营，使本就复杂的朝局更加糜烂。
利诱，世家大族，眼高于顶，寻常金银，未必能入其眼。
林澈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足以撬动王家这块巨石的支点。
煤炭的价值，目前只有少数人知晓。
这便是信息差。
这便是他的机会。
他要让王家主动将这“烫手山芋”交出一部分。
数日后，京城一家并不起眼的茶楼雅间。
王家三房主事人，王瑞，年过半百，面容精瘦，一双三角眼闪烁着久经商海的锐光。
他端着茶盏，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浮叶随着他的动作在茶汤中打着旋。
“陛下今日密召，不知有何见教？”
王瑞的声音平稳，不卑不亢，世家子弟的从容与底气，即便在天子面前也未曾稍减。
林澈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王瑞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王爱卿，朕近日听闻，京郊西面，你王氏封邑之内，似乎有一种‘臭石’？”
王瑞闻言，放下茶盏的动作顿了顿，盏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叩”。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陛下圣聪。”
“确有此事。不过是些山间顽石，寻常百姓称之为‘臭石’，点燃费力，烟气又大得熏人，连山民都嫌弃，用来垒个墙角都怕污了地方。”
王瑞的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将那“臭石”贬得一文不值。
他甚至还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此物不堪入目”的惋惜。
林澈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是吗？朕倒觉得，此物或许并非爱卿所言那般全无用处。”
“哦？”
王瑞的三角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探寻。
“陛下竟对此等鄙陋之物亦有高见？”
林澈不急不缓，端起自己的茶盏，却未饮。
“朕的工匠偶然发现，此石一旦寻得法门，使其充分燃烧，其热量之惊人，远胜寻常木炭数倍。”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王瑞脸上。
“若用于冶炼，或许能有奇效，不知王爱卿以为如何？”
林澈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探讨一种新奇的发现。
王瑞的心，却猛地一沉，随即又快速跳动起来。
王家产业众多，其中冶炼作坊便是重要的一环，对优质燃料的需求，他比谁都清楚。
那“臭石”的储量，他亦有所耳闻，只是因其难以利用，才一直搁置。
若真如陛下所言……
他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下意识地收紧。
“陛下圣明，竟能洞察此石之潜力。若真能如此，确是利国利民之举。”
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更低了些。
“不知陛下，是想……购买此石？”
王瑞小心翼翼地试探，每一个字都透着谨慎。
“购买？”
林澈轻轻摇头，放下了茶盏。
“不，朕的想法，是想与王家合作。”
“合作？”
王瑞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了，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明显的错愕。
与皇家合作？这可不是小事。
林澈微微颔首。
“不错。朕出技术，提供改良开采之法，以及提升燃烧效用之秘术。王家，则出地，出人手，负责具体的开采与运输。”
王瑞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林澈的下一句话。
林澈伸出三根手指。
“所得之利，王家，占七成。”
他再伸出两根手指，并拢。
“皇家，取三成。”
雅间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之声。
王瑞的三角眼骤然眯紧，瞳孔深处掀起惊涛骇浪。
七成！
皇家竟然只要三成！
这条件，何止优厚，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他飞快地在心中盘算，这背后是否藏着什么他未曾看透的深意。
但七成的利润，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强烈吸引着他商人的本能。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勉强压下心头的震动。
“陛下……此等厚爱，王家……王家何德何能。”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干涩。
“此事体大，已非下官一人可以定夺，尚需回禀族中长老，共同商议之后，方能给陛下一个准话。”
林澈对此似乎早有预料。
“自然。朕理解王爱卿的难处。”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朕给王家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朕会派内侍前往王府，听取王家的答复。”
话音落下，林澈再次端起茶杯，目光转向窗外，那是一个明确的送客信号。
王瑞深吸一口气，恭敬行礼。
“臣，遵旨。臣告退。”
他退出雅间，脚步比来时沉重了几分，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七成”与“三成”这两个数字。
王瑞离开后，雅间内的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身着青衫的文士，面容普通，气息沉静。
正是林澈的心腹幕僚，李默。
李默走到林澈身侧，轻声道：“陛下，这王瑞老奸巨猾，王家更是盘根错节，他们会这么轻易答应吗？七成利，会不会让他们疑心过重？”
林澈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深邃。
“他们会的。”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七成利润，足以让王家内部那些主张实际利益的长老们压下所有的疑虑和观望。”
“但朕要的，从来不止是他们的心动。”
林澈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
“朕要的，是王家内部因此事而出现不同的声音，要的是那些同样拥有‘废矿’的世家，看到王家这块‘肥肉’后，那份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动。”
“一块石头投入水中，重要的不是石头本身，而是它激起的涟漪。”
李默若有所思：“陛下是想用王家这块探路石，撬动整个世家固化的利益格局？”
林澈微微一笑。
“一潭死水，总要有人先丢一颗石子进去，不是吗？”
“这第一颗石子，朕希望它能激起足够大的浪花。”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中悄然流传起一个消息。
京郊王氏封邑发现了一种神奇的黑石，燃烧起来比木炭旺百倍，是冶铁炼钢的绝佳燃料。
消息的源头，指向几个与宫中采办有往来的小商人。
一时间，那些同样拥有冶炼产业，或对新兴财源虎视眈眈的世家，纷纷侧目。
李家。
“王家走了什么运？这种好东西居然被他们占了！”
赵家。
“听说皇家有意与王家合作开发，王家占七成利。这简直是泼天富贵。”
各种议论，羡慕，嫉妒，在各个府邸间流传。
王家府邸。
气氛凝重。
王氏族老们齐聚一堂。
王瑞将与林澈的会面，以及京中的传言，一一禀报。
“陛下这是阳谋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感叹。
“他将消息散布出去，就是逼我们表态。”
“若我们不答应，其他家族恐怕会想方设法染指。到时候，怕是不止损失三成利那么简单。”
另一位族老忧心忡忡。
“可祖宗基业，岂能轻易与人分享？”
有守旧之人提出异议。
王瑞开口：“诸位叔伯，陛下提出的条件，是开采权合作，地契仍在王家。而且，陛下承诺提供改良技术，能提升产量，保证安全。”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最重要的是，若我们拒绝，摄政王那边，怕是也不会坐视不理。”
此言一出，堂中一片寂静。
摄政王对任何可能增强皇室力量的事物，都抱有极大的警惕。
但同时，摄政王也是贪婪的。
这么一块肥肉，他岂会放过？
与其被摄政王强行插手，甚至吞并，不如与皇室合作，至少还能保住大部分利益和颜面。
“陛下还说了，若合作顺利，未来或可将此‘黑石’用于驱动一种…‘蒸汽机械’，潜力无限。”
王瑞又抛出一个林澈暗示的远景。
虽然无人明白“蒸汽机械”为何物，但“潜力无限”四个字，足够引人遐想。
第三日。
王瑞再次入宫。
“陛下，王家愿意与皇家合作开采‘黑石’。”
“但王家要求，必须控股，至少占六成股。”
王瑞提出了王家最后的底线。
从七成到六成，王家显然也做出了让步与权衡。
林澈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准。”
他只说了一个字。
煤炭的来源，解决了。
能源的瓶颈，暂时被打破。
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在看似铁板一块的世家联盟中，打入了一枚楔子。
王家与其他世家的关系，因为这煤矿，已经产生了微妙的裂痕。
“王爱卿，开采之事，宜早不宜迟。朕会让工部全力配合。”
“臣，遵旨。”
王瑞躬身告退。
林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并无太多轻松。
这只是第一步。
几日后，第一批从京郊西山运来的煤炭，送入了宫中特设的工坊。
随行的王师傅，面带兴奋，也带着一丝困惑。
“陛下，这煤矿储量极大，开采也算顺利。”
“只是…在勘探更深处的煤层时，工匠们说，那里的岩层结构有些古怪。”
“而且，偶尔能听到地底深处传来一些…奇怪闷闷响。”
王师傅挠了挠头。
“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
林澈眉头微蹙。
地底深处的异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