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蕙低头应道:“回陛下,正是。”
她虽是灶下帮厨,此时却不卑不亢,一双纤手翻飞间,已将鸡骨与猪肘放入大陶锅中。
水滚后撇去浮沫,又加入干贝、昆布提鲜,最后以文火慢煨。
一旁林副使手持簿册,记录着整个过程。
他看似专心致志,眼角余光却不断扫向案几上摊开的《四季庖厨经》残本。
那书页泛黄卷边,字迹苍劲有力,笔锋熟悉得令他心惊。
“此汤名为‘归心’。”柳蕙一边添炭控火,一边轻声说道,“取意家常一味最养人。”
赵忱神色微动,似有触动:“朕幼时也喝过类似味道。”
“或许是陛下心中所念,正合此汤之意。”柳蕙低眉顺眼地答了一句。
赵忱未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她动作娴熟地打理锅中之物。
烟火气升腾,香气四溢,竟让他一时恍惚——仿佛回到多年之前,那个在掖庭厨房里,为他煮一碗热汤面的老宫娥。
那一碗面,是他童年里唯一温暖的记忆。
六时辰过去,炉火未熄,汤色渐浓。
柳蕙用银勺舀起一勺,递到赵忱面前。
他接过尝了一口,眉头缓缓舒展。
“味醇而不腻,清淡却回甘。”赵忱点头,“难得。”
柳蕙垂首:“多谢陛下夸奖。”
林副使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记下每一句对话,眼中却闪过一抹暗芒。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案几,视线扫过那本摊开的《四季庖厨经》。
纸张虽旧,但其中一页笔记的字迹……竟与柳蕙誊抄的《春馔谱》草稿极为相似!
他心中警铃大作。
这本残卷,不该出现在她手中。
更不该……与《春馔谱》内容如此契合。
趁着众人不注意,他悄然抬起衣袖,在书角轻轻一擦。
墨痕模糊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唯有他心里清楚——这一笔痕迹,已被人为抹去。
晚间,柳蕙独自回到偏室,取出《四季庖厨经》,继续整理。
烛火摇曳,映出她专注的侧脸。
她翻开书页,正欲细读,忽然发现某一页字迹隐隐不清,似乎被人擦拭过。
她皱起眉头,迅速翻找之前拓印的残页,果然发现其中一段……与这被擦拭处的内容完全吻合。
她心头一紧,手指微微发颤。
是谁?
为何要动这本书?
她原以为,修撰《春馔谱》只是一次寻常任务,如今看来,恐怕远不止如此。
她望着那一页被抹去的字迹,眼神渐渐沉静下来。
父亲当年查的是什么?
尚食局旧案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这一刻,她不再只是那个埋头做事的灶下女流。
她要查明真相。
哪怕这真相,藏在最深的宫墙之中。
夜深露重,掖庭一角的偏室烛火未熄。
柳蕙坐在案前,指尖轻抚着那页被人为擦拭过的书页,眉头紧蹙。
她将《四季庖厨经》摊开在灯下反复对照,心中已有七八分笃定——这抹去之处,正是关于“归心汤”古法煨制的关键记载。
而更令她心头一震的是,她在自己之前誊抄的《春馔谱》草稿中,竟找到了完全一致的内容。
字迹不同,内容却一字不差。
这意味着,有人不仅知晓此书的存在,还试图掩盖它与《春馔谱》之间的联系。
而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林副使。
他今日在膳房中的举动虽细微,却逃不过柳蕙那双习惯察言观色的眼睛。
那抹袖角掠过书页的动作,绝非无心之失。
她缓缓合上残本,眼中浮起一抹冷意。
父亲当年被诬陷的案子,背后恐怕牵扯到的,并非只是太医院的一桩误诊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