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围墙，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留下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豁口。月光肆无忌惮地泼洒进来，照亮了院内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两具婆子冰冷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凝固的惊恐凝固在她们脸上；一个断腕的刺客蜷缩在角落，因失血和剧痛发出濒死的、压抑的嘶鸣；几个被幽蓝光芒彻底震碎神志的刺客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眼神空洞，涎水直流；梅芋友则如同破碎的玩偶，倒在廊柱旁，人事不省。
烟尘尚未完全散尽，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灼烧后的焦糊气，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令人作呕。
苏染站在破碎的窗洞前，手中的激光切割笔前端红光彻底熄灭，冰冷的金属外壳也带着灼手的余温。夜风灌入，吹动她靛蓝色的粗布衣摆，猎猎作响。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冰，扫视着这片由混乱、死亡和超自然力量共同铸就的残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嬷嬷。这位历经风浪的老江湖，在最初的骇然之后，眼中爆发出的是绝对的狠厉！她带着几个闻声赶来的、同样满脸惊骇却强自镇定的心腹护院冲进西跨院。没有惊呼，没有询问，只有冷酷到极致的指令：
“活口！那个断手的，给我吊住他的命！”她一指那个哀嚎的刺客，“其余喘气的，全部绑了！堵上嘴！尸体拖到后园枯井！快！手脚麻利点！天亮之前，这里必须恢复原样！墙……”她看着那个巨大的豁口，眼角剧烈抽搐了一下，“用杂物先堵上！立刻去办！”
护院们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立刻行动起来。拖尸体的拖尸体，捆绑的捆绑，处理血迹的处理血迹，效率惊人，动作间带着一种亡命徒般的狠劲。藏香阁能在临安城屹立多年，绝非仅靠脂粉温柔。
苏染的目光越过忙碌的众人，落在蜷缩在窗下碎石瓦砾中的小桃身上。那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额头被飞溅的碎石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半边苍白的小脸，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滴在她死死攥紧、指节都已发白的拳头上——那枚冰冷的车钥匙，依旧被她用尽生命般的力量紧握着。
苏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小桃从冰冷的碎石堆里抱了起来。女孩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凉而僵硬。
“姑娘！小桃她……”张嬷嬷处理完紧急事务，也赶了过来，看到小桃的惨状，脸色也是一变。
“去请大夫！最好的！立刻！”苏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她抱着小桃快步走向自己那间还算完好的厢房，“准备热水、干净布巾、止血药粉！快！”
张嬷嬷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下去。
苏染将小桃轻轻放在自己床上，用干净的布巾小心地按压住她额头的伤口止血。小桃的身体在昏迷中微微颤抖着，嘴唇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娘……别走……钥匙……苏姑娘……车……危险……”
那破碎的、充满恐惧和执念的低语，像针一样刺在苏染心上。这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女孩，在生死关头，想的不是自己，而是那枚钥匙，是她的安全。
“傻丫头……”苏染低语，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她仔细清理着小桃脸上的血污，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当布巾擦拭到小桃的颈侧时，苏染的目光骤然一凝！
在那被血污和灰尘掩盖的、纤细苍白的脖颈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赫然露出一小块极其淡薄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一只极其精巧、展翅欲飞、口中衔着灵芝的云雀！
**云家徽记！**
虽然极其微小，极其模糊，显然是幼时点过又被刻意淡化处理过的痕迹，但苏染绝不会认错！这与那块白麻布上的徽记一模一样！小桃的身世，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直接的印证——她确确实实是那个被抄家灭门、流落风尘的知府嫡女，云芷！
苏染的手指在那微小的印记上停顿了一瞬，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命运对这个女孩，何其残酷。
* * *
藏香阁后园，枯井旁。
断腕的刺客被粗暴地拖了过来，像条死狗一样扔在地上。剧痛和失血让他奄奄一息，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光芒。
张嬷嬷如同索命阎罗般站在他面前，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她手中拿着一把细长的银针，针尖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说，”张嬷嬷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谁派你来的？目的何在？林远道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刺客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嘴唇哆嗦着，却只是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不说？”张嬷嬷冷笑一声，手中银针闪电般刺入刺客手臂某个穴位！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划破夜空！那剧痛并非来自断腕，而是来自骨髓深处，仿佛有无数钢针在体内疯狂搅动！
“是……是林侍郎！是林远道！”刺客的心理防线在非人的痛苦下瞬间崩溃，涕泪横流，嘶声喊道，“他……他让我们来抓那个叫苏染的女人！活的最好，死的……也要带回去！还有……还有那辆会发光的车！他说……他说只要办成了，王爷必有重赏！黄金千两！还……还答应事成之后抹掉我们的案底，放我们远走高飞！”
“王爷？”张嬷嬷眼神一厉，银针又逼近几分，“哪个王爷？说清楚！”
“是……是贤王！贤王殿下！”刺客疼得浑身抽搐，“林侍郎说……说贤王对那光……对那苏染很感兴趣！他……他想抢头功！”
“哼！林远道！好一个媚上钻营、心狠手辣的狗东西！”张嬷嬷眼中杀机毕露。她拔出银针，对旁边的护院使了个眼色：“给他止血，吊着他的命！这人证，还有大用！”
护院立刻上前，手法粗暴却有效地处理着刺客的断腕。
张嬷嬷转身，看向西跨院方向，眼神阴鸷。林远道这条疯狗，为了讨好贤王，竟敢直接派人夜闯藏香阁杀人掳人！还差点害死了小桃，惊动了那辆……诡异至极的车！这梁子，结死了！
“去，”张嬷嬷对心腹低声道，“把今晚的事，添油加醋地散出去！重点突出林远道为了讨好贤王，派刺客夜袭藏香阁，意图掳走苏姑娘，抢夺‘霓光’秘宝！手段凶残，连杀我阁中仆妇！还有……”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就说那刺客亲口招供，是林远道指使！让这消息，天亮之前，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是！”心腹领命而去。
张嬷嬷看着那轮冰冷的残月，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林远道想借刀杀人？想踩着藏香阁和苏染的尸体往上爬？她张嬷嬷混迹风尘几十年，也不是吃素的！她要让林远道这条疯狗，先尝尝被群起而攻之的滋味！
* * *
西跨院厢房。
大夫已经赶来，正在为小桃仔细处理伤口，敷上止血生肌的药膏。苏染站在一旁，看着小桃额头上那狰狞的伤口被包扎起来，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呼吸总算平稳了一些。
张嬷嬷处理完外面的事，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地将刺客的口供低声告知了苏染。
“林远道……贤王……”苏染听完，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她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院外那个被杂物勉强堵住的巨大豁口，以及豁口外，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属于藏香阁之外的黑暗世界。
铁幕已破，藏香阁不再是安全的孤岛。贤王的觊觎，林远道的疯狂，王府的阴影，还有那辆失控一次便可能失控第二次的“妖车”……风暴的中心，已然降临。
“嬷嬷，”苏染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从今日起，藏香阁闭门谢客。对外宣称，昨夜遭贼人袭击，损失惨重，云裳姑娘受惊病倒，霓光品鉴无限期推迟。”
张嬷嬷心中一凛：“姑娘是担心……”
“林远道狗急跳墙，贤王态度不明，还有那些对‘霓光’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苏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藏香阁如今就是靶子。我们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闭门，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看清暗处的豺狼。”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昏迷的小桃身上，又扫过外面那个被严密看守、但幽蓝光点已彻底熄灭、恢复死寂的移动美甲车。
“另外，”苏染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决绝，“派人去寻一处隐秘的宅院，不在城中，要绝对安全。我们要准备……后路。”
张嬷嬷看着苏染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潭，感受到那股近乎实质的危机感和冰冷的决断力，用力点头：“是！老身明白！这就去办！”
苏染走回床边，看着小桃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紧握钥匙的拳头。那枚冰冷的钥匙，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裂痕已生，风暴将至。这藏香阁的霓虹幻梦，是时候为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做好蛰伏与转移的准备了。她伸出手，轻轻拂开小桃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指尖感受到那微弱的、却依旧顽强跳动着的生命脉搏。
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