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阁流云轩的“霓光品鉴会”，如同一颗投入临安城贵妇名媛圈的重磅香饵，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张嬷嬷的手腕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请柬只发出了五份，却精准地送到了城中地位最尊崇、影响力最大的五位贵妇手中——知府夫人、盐运使夫人、致仕太傅的掌珠、皇商薛家的主母，以及……水云间的头牌牡丹。每一份请柬都经由张嬷嬷亲自登门，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却字字句句强调着“名额有限”、“苏姑娘亲为”、“仅此一场”的稀缺性。
效果是爆炸性的。收到请柬的贵妇们，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面上都难掩矜持的惊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尤其是知府夫人，听闻连牡丹这等身份都收到了请柬，心中那点疑虑顿消，只觉藏香阁此举深谙分寸，既抬高了品鉴会的格调，又无形中将她与其他四位真正贵妇的地位区分开来。而牡丹收到那份烫金描花的请柬时，脸色一阵青白，那“特邀品鉴”四个字像针一样扎眼，但内心深处那份攀比与不甘，终究压倒了被羞辱的怒火，她咬着牙，决定赴会——她要亲眼看看，那苏染能拿出什么真东西！
品鉴会当日的流云轩，被布置得极尽雅致奢华，却又巧妙地摒弃了青楼惯有的浮艳。素雅的纱幔垂落，错落点缀着时令鲜花，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冷梅香。五位贵客被引入轩中，知府夫人端坐主位，其余几位也按身份落座，牡丹则被安排在离主位稍远、却又能清晰看到中央的位置。张嬷嬷亲自侍立在旁，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两个最稳妥的大丫鬟奉茶。
云裳作为名义上的主人，今日也盛装出席，却只扮演着陪衬的角色。她穿着月白色绣银线暗纹的衣裙，低调而华贵，十指上那独一无二的“泣血蔷薇”在袖口若隐若现，是无声的炫耀，也是品鉴会最好的活招牌。她脸上带着得体而略显疏离的微笑，目光偶尔扫过牡丹，眼底深处带着一丝冰冷的快意。
气氛在苏染踏入流云轩的刹那，骤然凝滞。
她依旧是那身简单的靛蓝粗布衣裙，素面朝天，与满室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然而，当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缓缓扫过众人，一种无形的、沉静而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让那些习惯了被人奉承的贵妇们都不自觉地收敛了呼吸，挺直了腰背。就连满心不服的牡丹，在对上苏染目光的瞬间，心头也莫名一悸。
“承蒙诸位夫人、姑娘不弃，莅临品鉴。”苏染的声音清冷，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今日，便让诸位一观‘霓光蔻丹’之妙。”
她走到早已备好的长案前，案上铺着雪白的锦缎，整齐摆放着一排排精致小巧的琉璃瓶。瓶身剔透，内里盛放的胶体呈现出令人心醉的色彩：深邃如夜空的墨蓝点缀着细碎星芒（星河碎钻）、迷离如极光的青绿幽蓝渐变（极光魅影）、浓郁如凝固鸽血的暗红（泣血蔷薇）、还有温润如珍珠的乳白、娇嫩如樱瓣的浅粉……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贵妇们的眼睛瞬间被黏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纯净、如此丰富、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奥秘的色彩！牡丹更是死死盯着那瓶暗红的“泣血蔷薇”，又看看云裳指尖那真正的神作，再想想自己指甲上那些粗糙的“红玉晶屑”，脸色阵红阵白，巨大的落差感让她指尖都在发凉。
苏染没有急于展示效果，而是取出一套造型奇特、非金非木的工具，以及那台小巧便携、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UV灯。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专注与优雅。她邀请知府夫人伸出左手，选了一款温润的珍珠白甲油胶，开始操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双翻飞的手上。只见苏染先用一种特制的液体清洁甲面，再以极细的笔刷蘸取那珍珠白的胶体，均匀流畅地涂抹在知府夫人保养得宜的指甲上。那胶体竟异常服帖，毫无凝滞。接着，她打开那台奇特的灯，柔和而奇异的光芒瞬间笼罩了指尖！
“嗡……”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异域的嗡鸣响起。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不过短短十数息，知府夫人指甲上的胶体竟已完全干透固化！呈现出莹润饱满、如同上等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这固化速度，简直匪夷所思！
“这……这就好了？”知府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焕然一新的指甲，那莹白的光泽与她雍容的气质相得益彰，在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比她任何一件珠宝都更衬她的身份！
“此乃‘月魄流珠’，夫人气质雍容，此色最是相宜。”苏染淡然道。
接下来，苏染又为盐运使夫人妆点了“星河碎钻”的尾指，细碎的星芒在深蓝的夜幕中闪烁，神秘而高贵；为太傅千金点染了“樱雪初霁”的柔粉，娇嫩欲滴，少女感十足。每一次操作都精准流畅，每一次固化都神乎其技，每一次呈现的效果都完美契合了被妆点者的气质，引来阵阵压抑的惊叹。
轮到牡丹了。苏染抬眼看向她，眼神平静无波：“牡丹姑娘，欲试何色？”
牡丹强压着心中的复杂情绪，看着那瓶瓶梦幻的色彩，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瓶“泣血蔷薇”上，带着一丝不甘的挑衅：“就……就这个吧。”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食指。
苏染微微颔首，取过那瓶暗红。她蘸取胶体，手法依旧精妙，在牡丹的指甲上描绘出蔷薇的轮廓。然而，无论是花瓣的细腻程度，还是金粉点缀的精致，甚至那“泣血露珠”的荧光感，都明显逊色于云裳指尖的那份妖异华美。当固化灯亮起，光芒散去，出现在牡丹指甲上的，只是一朵颜色尚可、细节却显得粗糙生硬、毫无神韵可言的“仿制蔷薇”。
效果立判高下！
云裳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嘲讽弧度。几位贵妇交换着眼神，看向牡丹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蔑。牡丹看着自己指甲上那朵呆板的“蔷薇”，又看看云裳指尖那仿佛能吸魂夺魄的泣血之花，巨大的羞辱感让她脸上血色尽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品鉴会至此，目的已完美达成。无需任何言语，正品与仿品之间那无法逾越的鸿沟，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位贵客心中。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瓶，那神乎其技的操作，那匪夷所思的固化速度，共同构筑了一个名为“霓光”的、令人疯狂向往又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圣殿。
“苏姑娘真乃神乎其技！”知府夫人由衷赞叹，爱不释手地看着自己的“月魄流珠”，“不知此等神物……可有机缘求得一二？”
其余贵妇也纷纷投来热切的目光，连牡丹都竖起了耳朵。
苏染收起工具，姿态依旧从容：“夫人谬赞。‘霓光蔻丹’炼制不易，所需材料更是万中无一。苏染技艺有限，每月最多只能精心妆点三双手。”她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且只接受提前一月预约，需以黄金百两为定金。妆点所用款式、色彩，皆需视夫人自身气质而定，非金钱可购，唯机缘可得。”
“黄金百两？！”饶是贵妇们身家丰厚，也被这价格惊了一下。但随即，一种更加狂热的情绪涌了上来！如此昂贵，如此稀缺，如此讲究“机缘”——这简直是为她们量身定做的身份象征！谁若能第一个预约上，在接下来的宴会上展示这独一无二的“霓光”，必将成为全城瞩目的焦点！
“苏姑娘，我定第一个预约！”盐运使夫人抢先开口。
“我也要！下个月！不，下下个月也行！”太傅千金急声道。
知府夫人虽未开口，但眼神中的志在必得已说明一切。
牡丹看着眼前这疯狂争抢的景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自己彻底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她带来的那点“红玉晶屑”，在真正的“霓光”面前，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品鉴会在一片狂热和牡丹的失魂落魄中落下帷幕。苏染的名字，连同“霓光蔻丹”那令人咋舌的价格和苛刻的规矩，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临安城的上层圈子。藏香阁的门槛几乎被前来打探、试图攀关系预约的管事妈妈们踏破，却都被张嬷嬷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 * *
西跨院，夜阑人静。
品鉴会成功的喧嚣被隔绝在院墙之外。苏染并未休息，她在灯下仔细清点着今日收到的、那五位贵妇“自愿”奉上的“茶敬”——五张面额均为一百两的银票！这只是定金之外的额外“心意”。
铁幕之内，黄金之路已铺就。
然而，就在这静谧之中，一股冰冷的暗流正在院角涌动。
梅芋友（小芋）借着夜色，蜷缩在堆放杂物的廊柱阴影里。她的任务，是监视西跨院的一切，尤其是那辆神秘的“车”。今夜品鉴会的巨大成功，让王府的命令更加紧迫。
她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夜枭，死死盯着那辆停在廊下、被两个婆子看守着的移动美甲车。车体糊满污泥，看不清具体模样。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风吹过，掀动了车顶覆盖的油布一角。
就在那一瞬间！
梅芋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借着从苏染窗棂透出的微弱灯火，她清晰地看到，在那掀开的油布缝隙下，车体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并非木料或金属的纹理，而是一种……**光滑、冰冷、泛着奇异哑光的黑色材质**！那绝非她认知中任何车驾应有的材质！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在那黑色材质的边缘，似乎镶嵌着几颗极其微小、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色光点**！
那光点极其微弱，若非在绝对黑暗的环境中凝神细看，根本无法察觉！但梅芋友受过王府最严苛的观察训练，她确信自己没看错！
那是什么？！
那绝不是油灯！不是烛火！
那光……冰冷、稳定、带着一种非人间的诡异感！
梅芋友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她想起西跨院那晚瑰丽恐怖的光芒，想起王爷密令中提到的“光之秘术”……难道……那晚的光，还有那苏染所有神乎其技的手段，根源就在这辆车的深处？就在这些冰冷的、会呼吸的幽蓝光点之中？
这个认知带来的震撼和恐惧，远超之前所有！她本能地想要靠近，看得更真切些，但看守婆子警惕的目光让她不敢妄动。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传出去！这辆“车”，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诡异！苏染的秘密，恐怕远超王府之前的预估！
就在梅芋友心神剧震，盘算着如何传递消息时，另一个角落里，一双布满血丝、带着刻骨恨意的眼睛，也正透过窗纸的缝隙，死死盯着她藏身的阴影。
是小桃（云芷）。
她刚刚被噩梦惊醒，梦魇里全是抄家那日的火光、母亲的眼泪和梅芋友那双怨毒的眼睛。她睡不着，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却正好看到了梅芋友如同鬼魅般潜伏在廊柱下，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苏姑娘的车！
那一瞬间，小桃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她认出了那眼神——和当年在知府后院里，梅芋友躲在假山后、用石头砸碎她心爱琉璃盏时的眼神一模一样！那是毒蛇窥伺猎物的眼神！
这个贱人！她想干什么？她想对苏姑娘的车做什么？苏姑娘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在这地狱里唯一的微光！
小桃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侵犯了最珍贵之物的、近乎疯狂的愤怒！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眼中却燃烧起一股不顾一切的火焰。她不能再让这个毒蛇伤害苏姑娘！绝不能！
西跨院的夜，更深了。品鉴会的霓虹余晖尚未散尽，新的风暴已在死寂的阴影中，悄然酝酿成形。那辆承载着异世之秘的“妖车”，车身上那几颗如同深渊之眼的幽蓝光点，无声地注视着这即将沸腾的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