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的艾烟味尚未散尽,铜钱在粗陶罐里碰撞的闷响便成了新的乐章。两日来,“华氏艾灸”的名声在贫民窟的尘埃里悄然发酵,夹杂着对疤爷那日凶神降临又莫名臣服的敬畏传说。排队的人渐多,一文钱一枚的铜板叮当入罐,虽微薄,却足以驱散华母眼中最深的绝望阴霾。秦凡(华凡)后脑的伤口在缓慢愈合,隐痛如同跗骨之蛆,但精神却一日强过一日,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炉火和攒动的人影,愈发沉静锐利。
疤爷每日午时必到,带着二狗黑皮,如同朝圣。艾条熏着涌泉,他脸上的横肉松弛,凶戾之气被一种近乎虔诚的舒坦取代。后腰的钝痛如冰雪消融,夜里能睡个囫圵觉的许诺正在兑现,力气也仿佛真从骨髓里一丝丝渗出来。他对秦凡的称呼,已从“小子”变成了“华小哥”,恭敬里掺杂着深藏的惧惮——这少年不仅能看穿他骨髓里的毒,更能用几根草棍棍将其按住,邪门得紧!
“华小哥,今儿这腰,松快!真松快!”疤爷趴在条凳上,满足地哼哼,“晚上都能梦见吃羊肉泡馍了!”
秦凡靠在墙边,目光掠过疤爷指甲边缘那似乎淡了一线的深褐,微微颔首,声音虽然依旧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和低沉,却不再刻意断续:“明日午时,照旧。记住,莫沾生冷腥发之物。”
“记下了!记下了!”疤爷连连应声,如同领了圣旨。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马蹄铁敲击青石板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底层街巷罕见的威严节奏,由远及近,最终停在破败的巷口。喧闹的人声瞬间死寂。
一个穿着深色仆役服、身形挺拔的中年人分开畏缩的人群,径直走向华家的破屋。正是曹嵩身边那位眼神如鹰隼的老莫!
他站在门口,目光如电,扫过屋内简陋的陈设、排队的穷苦病人、燃着的艾条,最后定格在靠墙而立的秦凡身上。少年的脸色依旧苍白,头上麻布渗着暗红,但那双眼睛迎上他的审视,却无半分瑟缩,只有深潭般的平静。
“华凡?”老莫的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温度,如同冰冷的铁块,“大司农有令,命你即刻前往府中复诊。”
空气仿佛凝固了。排队的病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华母枯槁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脸色瞬间惨白。疤爷也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浑浊的眼睛里凶光一闪,随即又强压下去,惊疑不定地看着老莫——这仆役的气度,绝非寻常家奴!
秦凡心中早有预料。两日之期已至,曹嵩那“风热湿毒郁表”之症,艾灸涌泉只是引子,后续调养才是关键。曹嵩能派人来寻,而非直接绑走,已是看在那日驿馆“幽冥赐法”和艾烟奇效的份上,给了几分“脸面”。
他缓缓站直身体,动作牵扯后脑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却被他强行压下。“有劳莫管事。”声音虽然低沉,却清晰稳定,“请稍待片刻。”
他转向华母,低声交代:“艾灸照常进行,疤爷这边也按旧例。” 又对小华佗道:“元化,看好娘亲用药。”
小华佗纯净的眼睛里充满懵懂的不安,却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
秦凡不再多言,艰难地迈步,在老莫那如同实质般的审视目光下,一步步走出破屋。巷子里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敬畏的目光交织着恐惧。疤爷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出声,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那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停着的、带有曹府徽记的青布马车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