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慕巧儿大成的现代都市小说《巨宋全文+番茄》,由网络作家“天意在此”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马政此次黄山之行,负有重任,稍有错失,只怕丢官去职不说,搞不好还要被流放远窜,平生抱负付之流水!但想要把差事办好极不容易,别的不说,就这携带的二十箱财货,就是个大祸源!本朝圣上登基这些年,路面越发不靖。河南,山东,两淮都屡有大盗剧贼出没。山东宋江,啸聚区区三十六骑,便长期穿州过府,无人能制不说,还能反过来勒索地方,简直历代未闻!朝廷边军还好,地方军士已不堪用,哪怕数百厢军,见到十几个贼人便一哄而散,这等事屡见不鲜。北京大名府梁中书,连续两年送二十万贯生辰纲上京,也就连续两年被宋江一伙出动区区六七人劫得干干净净!连带队的军中颇有勇名的军官杨志,都无奈反投了梁山。。。。。。说起来自己这二十个箱子,正正好也是二十万贯,好不晦气!偏偏朝中给...
《巨宋全文+番茄》精彩片段
马政此次黄山之行,负有重任,稍有错失,只怕丢官去职不说,搞不好还要被流放远窜,平生抱负付之流水!
但想要把差事办好极不容易,别的不说,就这携带的二十箱财货,就是个大祸源!
本朝圣上登基这些年,路面越发不靖。河南,山东,两淮都屡有大盗剧贼出没。
山东宋江,啸聚区区三十六骑,便长期穿州过府,无人能制不说,还能反过来勒索地方,简直历代未闻!
朝廷边军还好,地方军士已不堪用,哪怕数百厢军,见到十几个贼人便一哄而散,这等事屡见不鲜。
北京大名府梁中书,连续两年送二十万贯生辰纲上京,也就连续两年被宋江一伙出动区区六七人劫得干干净净!连带队的军中颇有勇名的军官杨志,都无奈反投了梁山。。。。。。
说起来自己这二十个箱子,正正好也是二十万贯,好不晦气!
偏偏朝中给自己派来的副手,那叫做皇甫俊的年轻人,虽身份清贵,却年纪太轻,缺少历练,一路难得助力。
总算他带来的手下都是御营精选的军中高手,扮作僮仆一路随行,才让马政心中稍安。
脚夫都不愿行远路,马政又谨慎,此行怕贼人勾结,每过一地,便秘密寻当地官府,推荐可靠的脚夫,只行一程,到下一县就再换人,虽怕走漏风声,但权衡利弊之下,只能如此行事。
眼看一路万幸渡过几次危机,已经入了黄山境,还剩最后一程了,马政深知“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越发打起精神,起止休憩都慎之再慎!
汪太公带领的这队脚夫,便是马政一入黄山境,便寻黄山巡检司调遣的。
地方疲敝,脚夫们骡马不够,马政又在集市上暗访,见集上出租骡马的这对青年男女朴实,便租了他俩的几头牲口,因此两人也一路随行。
路上偶尔闲谈,马政却觉得唐烈言谈颇有见地,言行举止也端谨大方,故而此时便询他意见。
唐烈咧嘴一笑:
“汪太公不说,我也正想提,风中湿意渐浓,侵人肤发,只怕顷刻确有大雨。”
马政点了点头,汪太公一旁道:
“这段古道少有人烟,好在小老儿知道前方半里,浦溪河北岸有间废弃庵堂,虽是废弃,常有路过行商旅人休憩,正合我等避雨。”
当下汪太公回前方呼喝带路,行不片时,果然山风转烈,天色黑暗欲摧,这下大家都知暴雨将至!
好在路途不远,车队人人奋力,终于在下雨前赶至废弃庵堂。
这无名庵堂以前规模不小,正殿颇大还带有廊檐,两旁各有两间偏殿,虽然屋瓦破败,大部倒还完好。
众人七手八脚把骡马拉到廊下拴好,正在卸货,已经落下零星雨点。
马政负手立在殿前赏雨,此时雨点尚稀疏,但是山雨大颗,打在建筑和地上如珠落玉盘,野趣悦耳,不由胸怀略畅。
这场雨来得急,山中生灵不少,也不大怕人,有些鸟儿来不及回巢,竟然大剌剌落到檐下,离人也不远,踱着步避雨,马政和皇甫俊见着有趣,相视而笑。
皇甫俊毕竟年轻心性,刚戏谑过汪老汉,这时又唤他过来,找汪老儿要了些干粮碎屑,丢在地上喂鸟取乐。
先前几只鸟儿不大,过得片刻,忽然几声清鸣,飞来两只大鸟!
这两只鸟竟有人膝高,赤冠红脚,白背黑腹,洁白的尾羽拖在身后,比身子还长,非常漂亮。大摇大摆赶开几只小鸟,径直啄食地面干粮。
皇甫俊见得有趣,连声问众人:“这是何鸟,生得好俊!”
租马唐烈同行的女伴咧嘴一笑:“这是白鹇!”
皇甫俊自视甚高朗,一路上很少跟马政以外的人搭话,这时却心头一跳:“这女子笑起来倒让人心旷神怡,如沐春风!”
皇甫俊一时拉不下脸来询问女子,只是喃喃自语:“白咸?白线?”
马政哈哈一笑,双手在胸前一拍再缓缓拉开,曼声吟唱道:
“请以双白璧,
买君双白鹇。
白鹇白如锦,
白雪耻容颜。
照影玉潭里,
刷毛琪树间。”
皇甫俊“啊”了一声:“我好像读过这诗!这是。。。这是。。。。。。唉呀,到了嘴边一时想不起了!”
唐烈笑咪咪接过去吟唱下半阙:
“夜栖寒月静,
朝步落花闲。
我愿得此鸟,
玩之坐碧山。
胡公能辍赠,
笼寄野人还。”
皇甫俊又“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这是青莲居士的“求白鹇”一诗!
是他探访胡。。。。。。那个胡。。。。。。?”
马政知他学问稀疏,答道:
“胡晖,胡翰林。胡学士便是这黄山后山人,晚年归隐田园。
后来太白仙人上门拜访,见他家养白鹇,十分漂亮,便要以腰上一双玉璧求换。”
马政长笑一声:“太白其实奸猾,同为翰林学士,胡学士还算他前辈,怎可能真收了他的玉璧!只有捏着鼻子叫他赠诗来换,说到写诗,那对太白仙人来说不就是饮水呼吸等事,立时便有了这首诗!”
皇甫俊也奸笑道:“确实!非我等后辈曲解前贤雅趣,我先前虽不曾想到这白鹇生得如此漂亮,但总不过是野鸡之属。想那太白居士漂泊江湖,哪有余力养鸡,只怕讨要了去,不两日就炖了下酒,全他酒仙人之名实!”
廊下众人都笑起来。
汪太公轻声上前蹲下,那对白鹇竟丝毫不惧他,只是顾自啄食地上干粮碎屑。
汪太公伸出手,缓缓抚摸白鹇颈背:
“这鸟倒也不能算普通野鸡,颇有神异之处。
常言道禽兽无情,这白鹇却最重情义!
若遇危险,雄鸟会上前主动缠住敌人,让雌鸟先逃!
雌白鹇没有安全之前,雄鸟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肯先退一步,情深意重,还胜过不少普通人!”
众人默然,唐烈似乎听得入神,忽而瞧向他师妹。
慕巧儿圆脸微微发红,忽然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唐烈吓了一跳,低头不语。
马政在旁边把这对小儿女情态看了个正着,不禁微微失笑。
他欣赏唐烈,此刻便出言缓解他尴尬:
“白鹇神奇可不止如此,咱们身处黄山,这黄山名头由来,唐小哥儿可知否?”
唐烈抬头道:
“晚辈也曾涉猎诸学,道门传说始祖黄帝大人曾在此修道炼丹,花了八个甲子终于丹成得道,故此山原名黟山,被改称黄山。”
马政颔首道:“八个甲子就是四百八十年,那黄帝始祖练成仙丹,试服了七粒,竟然可以不凭籍云霞就升空游戏,眼看成仙在即。
荣成子和浮丘公赶来祝贺他,却看见他鸡皮鹤发,皮肤都老得起了褶皱。
浮丘公就叫黄帝来一个温泉汤池沐浴,那汤池所在就叫白鹇谷,至今犹存!
黄帝在里面沐浴七天,所有的皱褶随水化去,汤泉中忽然有白龙出现,云雾翳空,云中传来笙乐歌声,黄帝始祖这才就此升仙!”
。。。。。。
马政学问广博,唐烈学识也不错,众人听他们谈论掌故传说,不禁心驰神往。
然而雨势渐大,从空中斜飘进檐前,大伙儿怕打湿衣衫,纷纷移进正殿内躲避。
脚夫伴当们早已先一步进内避雨,大殿年久失修,屋顶好几处破损,时有雨水漏进来。
大家三五成群,分成好几堆躲雨,更有手脚快的,最开始收集了好些院中枯枝树叶,这时生起火来烘烤衣衫,殿中乱成一团。
慕巧儿见这时有脚夫已不管不顾脱了外衫,她虽然大方,总是女子,有些不自然,便去寻唐烈一起。
雨急天黑,殿中昏暗,她寻了片刻才看到唐烈,他正和老者马政站在角落,两人挨得极近,唐烈似乎正急促地小声对马政说着什么,马政蹙着眉,半晌点了点头。
慕巧儿等二人谈完,招手叫过唐烈。
两人踱到一边,慕巧儿轻声问:“师兄,你刚和那马老倌儿说什么?”
唐烈也小声道:“我刚有个猜测说与他听。“
“什么猜测?”
唐烈沉吟了一下:“师兄现在还不确定,只是提醒他一下,早做准备而已。”
慕巧有点恼,跺脚道:
“师兄!师父叫我跟你下山历练,你只是叫我多看多想,却老是什么也不告诉我!难道那马老倌儿他们比师妹我还可信?哼!我看他老奸巨猾的样子,就像个积年大贼!”
唐烈笑道:“那倒不会,江湖巨贼哪有马老的才学,我猜他是官府中人,应该是军中的幕僚谋主一类!”
慕巧儿瞠目道:“我跟你形影不离,我都什么也没看出来,你是怎么猜的?”
唐烈还了她一个白眼:“脚夫是马老他们通过巡检司雇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侧面跟脚夫一聊就知道了,那不是官府的来头又是什么?”
慕巧不服道:“钱可通神,听说本地汤巡检贪财悭吝,有钱的富商巨贾过往本地,花银子找他介绍几个可靠熟识的脚夫有什么奇怪?又怎见得一定是官府,还是军中的,还是幕僚?”
唐烈叹道:“这就是你要历练的地方了啊!马老气势沉凝,行事法度谨严,隐有军中气象。我试探过他又不会武功,那不就是个养气有成的幕僚之类吗?”
慕巧儿皱起鼻子,她可爱稚嫩的面容做出这个表情,有点违和:“什么气势,气象?都是些玄虚不可靠的东西!我看你还是瞎猜!”
唐烈又叹了口气:“好吧,我来考考你。你看他那些手下的外衫,有什么说法?”
慕巧儿一怔,重新打量火堆边脱衣烘烤的人群:
“外衫?不都是普通正常的外衣么?
嗯。。。。。。本朝提倡节俭,民间少用染料,大家外衫都是白色,称作白衫,这颜色,样式。。。。。。都很正常啊?”
唐烈伸手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你就知道个白衫,同样是白衫,军中民间不同的!
白衫本就是由军中紫衫模仿而来的。
本朝军中服色崇尚紫红两色,所以从近年起,军人多了个称呼叫“赤佬”!
紫衫因为方便,渐渐被士大夫和民间引进改作白衫,但是军中白衫是圆领居多,民间是大袖交叉领居多,你看那些伴当的领子,都是圆领!
最关键的,御营精锐和边军将领亲卫的白衫,近年普遍内里夹了一层“吉贝”(棉花)。
此物由西域引进,极为保暖,军中把它捶紧夹在衣里,据说还有防箭之效!
你看那些伴当的白衫,要害处内里都加了一层,那就是吉贝,此物现在很稀少。所以马老的手下来头不小,一定是军中将佐,怎么会是盗贼?”
唐烈说着说着又敲了慕巧头一下,嗯,毛茸茸的,手感很好!
“再说,哪有盗贼自己带着几十担财货赶路的?招引另外的盗贼来聚义吗?”
慕巧摸了摸自己的头,吐了吐舌头,这次倒是服气了:
“果然世事洞明皆学问!师兄你真了不起!看来这次有你出马,师门任务有望了?”
唐烈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有点眉目罢了......”
慕巧一握拳头:“我相信师兄!大家都说唐师兄修道习武天赋高,又精明晓通世情,近年师门的大小庶务,只要唐师兄出马,无不游刃有余!
只是小妹有一事不解,唐师兄好像对军伍之事颇为关注?如今天下太平,我辈又好不容易有大机缘修行,师兄人中龙凤,将来必有所成。为何舍本逐末,在这等小道上分神过多?”
唐烈一怔,半晌看向殿外暗沉的天色,缓缓叹道:
“天下太平,唉,但愿天下太平!”
这场山中豪雨越下越大,大白天昏黑得难见人影,雨水如幕墙般从殿门窗户各处倒灌进来,屋顶多处破损处也是雨线直贯而下!连空气中都满是湿意。
众人衣服慢慢都被侵湿,早春苦寒时节,凌冽山风又随雨而来,人群渐渐都冷了起来,大伙儿少了赏雨的兴致,缩作一堆聚往殿中央的火堆。
唐烈看了眼慕巧,又再度开口:
“晚生常驻市集,不及各位消息灵通。
但我猜想,自那大成禅师外出云游后,这徽州府及附近州县的商路,只怕更难行走了吧?”
脚夫们悚然对视,他们干这行,对附近商路自然更熟悉。
最近几年,黄山北麓这一带,有大中商队路过的,果然被无名独行大盗劫过好几次,有存人失货的,也有人货皆消失无踪的!
此刻回想起来,岂不正是大成和尚宣称远足云游这几年!
“至于那三步徽州之举,只怕被皇甫官人说中了。
府库吏员,应该早已被大成和尚买通,监守自盗库银,自然没有什么难度。
那晚大成根本就用不着去徽州府库跑那一趟,就算真去了,他事先留下一个面貌身形相似的同伙,在社戏现场点火,点火时分本就是日落时,天色昏暗,同伙站在高台上,台下乡民们先入为主,谁会想到那是个西贝和尚呢?
之所以搞这出大戏,为的不过就是宣传神通之名,给本地府尹一个向上交代的借口。
本朝圣人崇道好玄,有这般奇闻异事报上去,在找不到大成和尚本人之前,失窃库银之事,本地官府可以先搪塞,观望圣人对此事的反应,自然也就不会追缉太紧!
说不得几年过后,大成禅师翩然归来,朝廷还正好下旨褒奖,有道大德之士,封个真人国师之类的头衔,也不是不可能呢!
小可猜得对么?大成禅师?”
唐烈忽然肃容起身,面向大殿角落。
众人都悚然转头看去,皇甫俊唐烈这一番话,抽丝剥茧,大家都已经有八分信了,但莫非这伪装高僧,实则大盗的大成和尚,此刻就正潜伏在殿内!
一殿皆寂,只有火堆的必剥之声应和着外面的风雨声,诸人的影子映照在殿内的佛像供桌上,长短大小伸缩不定,显出几分诡异来。
大殿角落是一堆破旧桌椅杂物,却一直不见有人影站出,殿外却忽然传进一声骡马的惨嘶,嘶叫声刚发出一半,就戛然而止!
一声温润平和的佛号响了起来:
“大觉金仙!”
这声古怪的佛号,只有这个时代能听到。
近代沙门大兴,周边契丹,西夏,吐蕃,回鹘,高丽等五国,各国朝廷都以崇佛为正宗。
偏偏本朝徽宗皇帝崇道抑佛,对此很不忿,自称“教主道君皇帝”,还正式下诏把佛门常用的称呼都改成道教形态:佛号改为金仙;菩萨改称仙人,大士;僧尼改称德士,女德......
是故这一声有点不伦不类的佛号响起,众人一时也分不清来人是僧是道。
“贫道正是大成,欗外一比丘而已,当不得诸位垂青,贱名何足挂齿,有辱施主们谈兴。”
殿外的温润声音渐渐激昂恣肆,怒意恍若日出时的红霞,初时只是一丝微微荡漾,待得众人惊觉,已经晕染喷薄而出,恍如黄钟大吕,那语音变得像天边的雷霆疾速而来,在殿内轰鸣作响,震得诸人耳鼓震荡,心口烦恶!
“只是欺世盗名四个字,未免太重!老衲当不起,这就还给小郎君自用吧!”
“轰”的一声巨响,先前诸人掩上的殿门碎裂溅射,一大块物事夹着风声飞向皇甫俊。
皇甫俊吓得长声惊叫,手脚酸软动弹不得。
俄而一线青光从他身边骤然亮起,迎向那物事。
噗的一声,那物事被中分两半,却绽出一片红霞!
众人定睛看去,那物事竟是一只硕大的马头。想是那大成和尚潜伏在殿外,听得皇甫俊指责他是个欺世盗名的大盗,老和尚虽然传说中是佛法精深的高僧,其实名利二痴却很旺盛,当下嗔心大起,斩下廊外一只驮马的头颅,随手就隔门掷向皇甫俊!
马头虽是血肉之物,从那猛恶风声和碎裂殿门来看,砸到皇甫俊身上,只怕也会骨断筋折!
幸得他身边伪装普通商人伴当的护卫高手,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的精瘦中年人,关键时刻反应得力,拔刀迎风一斩,把那马头从中分成两半。
可惜护卫刀法虽好,仓促间也不知这暗器竟是只硕大的马头,这一斩顿时一大片血雨罩下,淋了他和身后的皇甫俊一身。
中年护卫还好,那皇甫俊上一声惊叫方止,见到自己淋了一头一脸的马血和碎肉块,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味直扑鼻端。
他出身高贵,一向衣着洁美,顿时又惊叫起来,气得胡乱拍打全身!
唐烈轻轻蹙眉看向殿门,他听声辩位,一直以为大成和尚藏在殿内角落,想不到人家悄然转换身法,竟是在殿外现身,虽还未交手,等于是先吃了个小亏,让先前略有自得的他警醒起来。
大成和尚缓缓步入殿内,只见他僧帽衲衣,大约四五十岁,形容枯槁,慈眉善目,确有几分高僧之像。
大成看向那精瘦的护卫高手,脸上略有诧异之色:
“陈氏斩鸥刀?你是平海军中高手?”
那中年护卫也是一惊,先看向马政,见他微微点头,方才转头答道:
“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见过大师,不知大师所来为何?”
心中却忖道:“我平海军僻处登州,与外界少有交流,军中传自前代水军将领的斩鸥刀法,虽然凌厉迅捷,号称可迎风斩下海鸥,却更适合水军舰船上作战,到了陆上算不得顶级刀法,这和尚却一眼便知根底,想来真是个积年的大盗,今天只怕难以善了!”
所谓麻秆打狼两头怕,呼延庆这头踌躇,那边大成和尚闻言其实也在暗暗骂娘。
大成的确是个绿林大盗,行走江湖半生未曾翻船,主要靠的却并不是他极高的武功,而是他奸猾的个性和谨慎的行事风格,凭他盗走徽州府衙十万两官银巨款,却能逍遥至今,官府连他罪责都不确定,他还敢潜伏在案发地附近,还敢偶尔继续作案,甚至还抱着洗白上岸的想法一事,就可看出他的风格。
不是万不得已,他不愿轻易得罪官府。
这次他的眼线风闻马政一行带有大量财货,来头又好像只是普通上香祈福的富商,他才不惜在年关发动暗子,打算在新年干上一票!
哪知对方一个伴当打扮的护卫,一开口就是一军指挥使!
当世军制,五百人为一指挥,指挥使是其最高长官!
再是大宋抑武扬文,指挥使这种中级军官,四品到六品不等,也是一方豪强,绝不是什么小角色了!
更何况一路暗中缀来,队伍中为首两人身份明显在他之上,那不得是何方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斗到分际,大成和尚忽然从僧袍中探出干瘦如鸡爪的左掌,一掌拍在一面铁盾上!
“哐”一声大响,铁盾猛地向下一荡,持盾的甲士踉跄后退,他身边的同伴连忙举盾,替他遮挡头胸。
大成乘机一跃而起,身形犹如鬼魅,双足在另一面铁盾上一点,凌空干拔近丈,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跟斗,头下脚上,又是一掌拍在甲士铁盾上,借力斜斜飘飞,落地时已脱出盾阵的包围!
这几下兔起鹄落,战阵上一旦被围上,便万难幸免的盾阵,被大成和尚轻松脱出,唐烈紧紧盯着他的身法,暗里不由也为他喝了声彩。
大成和尚自己却是气恼,右手一掷,戒刀插入大殿夯实的地面,哈哈笑道:
“好!好!好!
今日得见军中健儿,不虚此行!”
大成说罢双掌合十,口中低诵佛经。
众甲士见此一愣,近年平海军少历战事,指挥使呼延庆颇有进取之心,对军士操练抓得很严。但他乃将门之后,知道平时演习再是花团锦簇,也比不上真枪实刀见过血的经验,故而这次公差,没有带家族跟来的老兵,专门选了些近卫中没有实战经验的军士,以为历练!
果然众甲士平日战阵配合练得精熟,临敌反应却一言难尽,先是干看着主将跟大敌激斗,现在打到一半,敌人突然跳出战圈去念经,这般诡异之举,竟一时搞得甲士们不知该不该追上去,纷纷回头望向主将呼延庆。
大成和尚口中诵经声越来越疾,声音越来越大,他身形本来和呼延庆相仿,都是精干瘦高,这时却随着诵经声,全身肌肉隆起,变成一条壮汉!
他身上的僧袍本来略显空荡,这时却被挤满,其中渐渐传出骨节暴烈摩擦之声,如同鞭炮!
大成和尚纵横江湖,靠的就是轻功和横练两绝,这便是其中一绝:外门横练“三炮鞭”!
这门功夫共分七层,专门调动人身筋,骨,肉之力,练到绝顶,全身劲力合到一处,可御铁石,力能举鼎!
大成已练到第五层圆满,全身骨肉之力合一,行功时发出鞭炮之声,待到他能把自身筋之力也融汇进去,鞭炮声就会由明转暗,实是由外入内的绝技!
大成和尚一首经诵完,气势已经如同怒目罗汉,他大踏步上前,一掌便拍在一面铁盾上。
之前掌盾相击,其声甚巨,这一掌拍实,却无甚声响,但见盾面镶嵌的铁片四散崩飞!
那执盾的甲士呆了一呆,口鼻溢血,向下软倒!
呼延庆在后早已被手下的呆板气得七窍生烟,一耳光抽在身边副都头脸上,怒声喝到:
“都在等什么?等死吗?!
射声阵!第三变!”
卫士们如梦初醒,一个盾卫拉扯援护受伤同伴,其余四人排成人墙,盾牌用侧面的卡口互相卡住,连为一体!
后方另一半未着甲的卫士,取出弓箭,匆忙上弦。
三炮鞭全力一击颇耗内力,大成和尚也要略微回气才能发出第二击,但此时甲士的盾牌已连为一体,等于先前一人受力,现在是四人同担他的掌力。
他再出两掌,虽然打得盾阵摇摇晃晃,一时却破不了阵。
还待再出招,未组成盾阵的卫士们已经上好了弦,生着一张方脸的王副都头涨红着脸,高声指挥:“苍穹队!射声阵!专射!”
宋人认为天圆地方,老天是个半圆倒扣在地面上,呈穹庐状。而射手拉弓,扯满也接近圆形,类似苍穹,所以呼延庆的这支亲卫箭手自称为苍穹队。
此时军中弓箭手临敌战术,多分为轮射,专射,叠阵三种,各有不同。
菜鸟卫士们有人指挥,立时战力便能正常发挥。射手们分成几小组,每组两人。
一人张弓射向大成和尚,另一人弓却只拉个半满,节省臂力,等大成格挡闪躲时,再急速拉满弓补射。
这一下形式立刻逆转!
不时有箭只射向大成,威胁极大。
大宋军中弓箭手,按开弓臂力七斗,八斗,九斗分别分为三等,这些箭卫都是呼延庆精选的长臂力大之人,都是有九斗开弓之力的一等箭手,而宋制,九斗超过一百一十斤力量!
这样强劲的弓力,此刻双方又只有一二十步的距离,弓箭的威力正是最大之时!
大成和尚见势不妙,一把扯下袈裟,灌注真气,柔软的袈裟鼓荡起来。
和尚把袈裟舞得呼呼作响,箭矢一靠近,便被吹斜打落。
但是这般施为,极耗体力,势必不能持久。
盾卫们有了休整的机会,把大成和尚牢牢困在圈子中央,逼他硬接箭矢攒射,若是箭雨稍缓,和尚想要觑空子突围,立时就是合身带铁盾全力把他撞回去,和尚要分出大部分精力防箭,再无力击破盾阵。
呼延庆喘息回气已定,绕到殿门,堵住大成和尚逃走的路线。他身为将门之后,很年轻就做了平海军主将,一向心比天高,今日在一个江湖草莽的假和尚面前接连吃瘪,在两位大人物面前丢了脸,心里恨极,决心把大成和尚当场擒杀,绝不能让他逃走。
大成口中虎吼,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扭转局面,袈裟上被钉了好几支长箭,舞动运转渐渐不便。
他起初想的是速杀众人,不料军中搏杀之术和江湖打斗大有不同,明明对手武功都不高,一番着甲持弓结阵之后,现在殿中诸人都看出,和尚今日不要说破阵杀人,只怕连逃走都难!
皇甫俊瞧出便宜,也不再管淋了满头满身的马血,低声对马政说:
“马丈,我等此行九死一生,正缺得力人手。我观这秃驴虽出身不正,但武艺尚可,更兼江湖经验老道,若是收为手下,不无裨益,大夫之意若何?”
马政淡淡扫了他一眼,心里雪亮。
此行队伍虽不大,组成却复杂。
他这个正使是地方武官,护送的呼延庆及手下是禁军将兵,勉强算是一路人,他指挥起来还算顺畅。
皇甫俊是秘密副使,却是宫中内官的来路。
不管怎么说,宋军的军阵虽然难以抵御辽夏数万,甚至数十万铁骑山崩海啸般的轮番冲击,但是这军阵已经是目前对付北方蛮族骑兵优势的首选利器了,各军还是勤练不辍。
至少目前平海军这区区一二十人的小军阵,片刻便成,而且队伍横平竖直,唐烈等外人赏心悦目之余,也暗赞呼延庆练兵有方。
呼延庆沉着脸,负手在队列前走了两遭,低声问队首的军士:
“朝廷平日待你等如何?我待你等又如何?”
那军士昂首挺胸,大声道:
“朝廷待我等恩重如山!将军待我等生死肉骨,小人们敢不肝脑涂地!”
这倒不全是溜须拍马的套话,本朝跟之前历朝历代军事上有个最大的区别。
那就是强干弱枝,如秦,汉,唐等朝代,最能打的大都是常年跟异族作战的边军,而禁军大都是背个拱卫京师的虚名,实际上少历战阵,平时以治安维稳为主,这本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一个强盛的大朝代,怎么可能京师的禁军经常还要打仗?敌人三天两头打到京师了,那离改朝换代亡国只怕也不远了。所以历朝禁军不管人数还是战斗力,都远逊边军。
直到本朝的前身后周,因为之前天下割据,后周本身也未一统六合,地盘比较小,周围也经常打仗,北方又有强敌辽人,骑兵一冲就能到京师东京城,所以禁军反而成了最能打的主力部队。
后周世宗柴荣病死后,继位的儿子才七岁,主少国疑,压不住政局。
禁军大将,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的部下在陈桥驿哗变,把代表皇位尊贵的黄袍给他披上,回军京师,守卫东京城的其他禁军大将石守信,王审琦等人,本来就是赵匡胤的“结社兄弟”,不但未作抵抗,反而直接响应,所以兵不血刃,建立了大宋。
事后按功行赏,禁军的势力必然进一步膨胀,而官家得位虽然是半和平的,总是靠兵权抢了老柴家的江山,自己有些心虚,又怕以后其他地方割据将领照葫芦画瓢,所以对自己人禁军还好,而其他地方军队的实力,地位多有被打压,以文驭武。
当时立国之初,全国的军队才二十来万,而禁军就占了一半多,有十多万!
当然太祖也是天命之人。主要靠这十万禁军就基本统一了天下,所以禁军将领们虽然后期也被“杯酒释兵权”,但禁军中下层本身的待遇一直不错!
之后这个大方向一直没怎么改变,比如太宗时全国军队有六十万,中央直属的禁军就占三十万,保证了任何地方和边军的将领不敢动歪心思。
而这平海军,因为地势紧要,所以排名天下水军之首,被破格隶属于禁军的编制,待遇一向是极好的。
哪怕承平日久,朝纲渐渐腐坏,但是呼延庆乃是军中将门世家,家中不缺钱,年纪又轻,为人也正直,欲待在军中建一番功业,所以很少克扣手下军士的待遇。
今时今日,边军血战之地,军士一般只能拿到军饷的七成左右,而京师的禁军,虽然名义上待遇很好,但京城一级级的老爷们太多,最后普通军士们能拿到手里的军饷,只能有一,二成而已!勉强糊口都困难!
呼延庆过手以后,能给到一般士卒五成多,这已是天下少有的清廉将领了!
更何况现在列阵的这些士卒,乃是他的心腹亲卫,倚重之人,基本到手都是全额实饷,这代表呼延庆不仅没有喝他们的兵血,反而还要常年自掏腰包,弥补其它老爷一层层的克扣。这些军士都明白,自己和家人现在能过活得不错,全靠呼延庆,这在当今之世,说一句“生死肉骨”并不算过分!
呼延庆微微颔首:
“恩重如山......你们说得倒也好听。
朝廷把你们当成国家柱石,
我把你们当成生死袍泽!
一个个的,平日里吹牛倒都是天下雄兵,精锐之士!
等到真有事,我在和贼人打斗之初,你们在干什么?
盾卫在围堵贼寇的时候,箭卫又在等什么?”
军士们无言低头,今日的应对确实失败,若是没有唐烈,慕巧儿两人奇兵突起,还真的要被大成和尚把他们一网打尽。
呼延庆黑着张脸,他志大气盛,今日初出茅庐就丢了个大脸,当着马政和皇甫俊两人的面,实在是下不来台,想着自己自幼就苦读兵书,勤练武艺,到平海军后,每日里和士卒同食同宿,数年如一日,满以为能练成一支天下强军,平日里也常幻想自己建功立业,与古之名将并列,想不到一出山就差点折在一个秃驴贼寇手里,实在是越想越怒!
胸膛起伏不定一阵,呼延将主冷冷开口:
“步兵都头何在?”
王副都头连忙出列:“属下在此!”
这王副都头平时在军中统带五十人,此次出行,平海军中除了呼延庆,就是他官职排第二。
呼延庆问道:“我等此行,可是你执掌军法事宜?”
殿中诸人大惊,想不到呼延庆羞恼之下,一时情急,竟是要行军法!
本朝军制严苛,军人地位并不高,关键是终身制,一旦入伍,五十岁都不能退伍,极端条件下,甚至七十岁还要服役!所以逃兵一直是一大难题。
为了解决逃兵困扰,兵士不论是自愿还是被动入伍,都需要在面上鯨墨刺字,让逃兵无处遁形,但这又进一步降低了军人地位,刺青过去本来是对囚犯刑罚的一种,现在这么搞,兵卒也被蔑称为“贼配军”。
“小赤佬”等蔑称还只是对军人服色的嘲笑侮辱延伸,而“贼配军”直接把士卒和囚犯并列,可以说从根本上打击了军人的道德感荣誉感,让汉人的尚武精神受到摧毁性的打击!
凡是男子中的精英,无不认为舞文弄墨,一朝高中科举,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从军者地位既低,荣誉性,积极性自然很难保证,更只能用严酷的军法来保证军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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