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人如其名呢。
季渡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初三那年。
并非出于赞美或是感叹,彼时说出这句话的人看着她,将手里的烟摁灭在她的肩上,眼神里裹夹的只有戏谑和嘲弄。
季渡当时对他们的恶意百思不得其解,长大以后发现这一切其实根本无解。
在那群世家子弟的眼里,出身和贫穷就是她的原罪。
哪怕她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最会察言观色,最终也只会落得个工于心计不怀好意的评价。
季渡叼着烟,手里拿着刚出的检查报告,就着夜色,她摁下打火机,将纸烧成了灰烬。
隔日下午,东知桃过来探病。
季渡见到她也是一怔,“你怎么来了?”
没记错的话,东知桃过几天就要比赛,现在应该在国外才对。
东知桃把慰问品放在桌上,笑说:“你都晕倒了,我怎么可能不回来看你。”
季渡沉默了几秒,“闻阿姨到时又要骂你了。”
闻阿姨是东知桃的亲妈,也是她的养母。
季渡自幼丧父丧母,在孤儿院里呆过一年,后来才被东知桃家收养。
相比于东知桃那肉眼可见的喜欢,闻阿姨却不是很待见她。
每次东知桃因为季渡干出点什么蠢事的时候,她都要对东知桃横眉冷目的说教一番。
“管她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东知桃全然不把这些当回事,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反倒是有点严肃的盯着季渡,缓缓说:
“之前我每次找你你都说在忙,我还想着你是不是烦我了才找理由推脱的,但是现在看来,你还真是因为工作忙到一日三餐都顾不上吃啊?”
“嘟嘟,不是我说你,钱财这种东西哪里有身体重要?你要真缺钱了,跟我和爸妈说一声不就好了?至于为了那点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东知桃顿了顿,又继续说:“还有,南渚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他让你身体好了再回去上班,请多久的假都没关系。你从现在开始专心调理身体就行了,知道吗?”
请多久的假都没关系。
那意思不就是要把她炒鱿鱼了吗?
司南渚是季渡的顶头上司,也是东知桃的著名毒唯。
作为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且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来说,季渡那可太了解这崽种的言下之意了。
“嘟嘟,血!血!”
东知桃惊呼。
季渡回过神,才发现刚刚拳头捏的太用力,导致输液针上的血回流了。
“不碍事。”
她淡淡的说完,伸手调了下滑轮,把输液速度调快,血一下就被冲了回去。
季渡倒是不怕被炒鱿鱼,不如说被炒了更合她意。
只是按司南渚的性子,为了折磨她,估计不会真的炒掉她,而是千方百计的给她找理由降薪。
想一想,做着牛马一样的工作,对着狗屎一样的上司,还有那比命还薄的工资……
如果不是养父的恩情绑架,季渡早就跑路了。
“叮叮叮叮——”
有电话响起。
东知桃拿起手机,里面响起了一道低沉的折磨了季渡多年的嗓音。
“喂?桃桃?”
桃桃是东知桃的小名。
长大以后,也就司南渚还坚持着不分场合的这么喊东知桃了。
“你是不是在那跟……在季渡那里?”
手机音量有点大。
东知桃想要调小声音,但是又不好做的太明显,慌乱之下反而给音量又拉高了几格。
司南渚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
“伯母让我去接你,顺便把东西给她拿过去。我现在准备到医院楼下了,她病房是几楼几号?”
呵呵。
看这崽种。
甚至连顺便来看她这种谎话都不想编。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她养母的意思,他连来都不想来。
谁稀罕啊。
她也不想见到那张臭脸好吗。
“在住院部2栋这里,六楼603。”
东知桃有点尴尬,起身挪远了,在窗边站定。
那音量终于被调到了别人听不见的大小。
东知桃听着听着,瞅了几下季渡这边,小声对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就挂断电话,重新坐回了病床边。
她将垂至肩膀的长发撩到耳后,柔声说:“南渚带了嘟嘟喜欢吃的花栗家的栗子蛋糕过来,说是排了很长的队才买到的。我们等会一起吃好不好?”
季渡正咳嗽着呢,闻言有点好笑的笑出了声。
自打第一次见面开始,司南渚就看她不顺眼。
轻则当她空气无视她,重则当众给她摆脸色让别人一起孤立她,有时莫名恼火了,还会对她发泄给她骂些难听的话。
就因为这事,他们小时候还大吵过一架。
当时司南渚气上头,把她推到了后院的小池塘里,大冬天的差点没把她冷死。
所以别说是给季渡买蛋糕了,对司南渚来说,多看季渡几眼都属于是浪费时间。
以她对这崽种的了解来看,他肯定是怕东知桃因为这件事生气,才拿养母当借口,专门跑到这边哄人来了。
那蛋糕也是给东知桃买的。
毕竟喜欢吃栗子蛋糕的又不是她,是东知桃。
司南渚很快来到医院。
他推门进来,拎了一袋子补品,噗咚一下全搁在桌上。
那张脸冷起来的时候,颇有种狗皇帝的暴君气质,他正眼不瞧季渡,就简略的说了句:“伯母给你的。”
东知桃跟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问他:“蛋糕呢?”
司南渚撇过头,摸了摸鼻子:“忘了。”
司南渚这人一撒谎就一堆小动作,季渡瞅他这死样就知道他是故意不想拿上来。
要说以前,季渡肯定会识时务的帮忙打圆场。
但她今天不想再当这个中间人了。
司南渚哄着东知桃,半天都没听到季渡吭声,眼一瞥发现那人正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在看戏,当即就皱起了眉。
东知桃突地笑了一下:“你一直偷看嘟嘟干什么呢?”
司南渚讪讪收回视线,下一秒又有点微妙的开心起来。
估计是觉得未婚妻居然也知道吃醋了,正在那偷偷乐呢。
季渡支着脸颊在吃瓜,闲暇中还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东知桃不再管司南渚,接过她手里那沉重的热水壶,皱着眉就说:“怎么不让我来?你才刚好一点,等会撒了烫到你怎么办。”
季渡吹了吹茶面,无所谓的一笑:“也不至于这么没用。”
当着皇帝的面指使他的纯元干活,她又不是不想活了。
不过……
季渡垂下眼睑,有点可惜的说:“可惜蛋糕没拿上来,不然我们还能一边吃一边聊聊天呢。”
她寄人篱下这么久,其实很少会主动说出这种意有所指的话。
但要是能让司南渚生点气的话,那做做样子也无妨。
东知桃一愣,扭头又去看司南渚。
“你不下去的话,那就我下吧。把你车钥匙给我。”
司南渚的脸本来沉了下去,但见东知桃在看自己,只得勉强松动了几下表情,让自己不至于看上去太凶。
他说:“……我去拿。”
短短三个字,每个都像在牙缝里挤过一样。
再不情愿也好,司南渚还是咬着牙再跑了一趟,乖乖把蛋糕捧了上来。
东知桃把蛋糕切好,第一个就先捧给了季渡:“给,这个是嘟嘟的。”
“谢谢。”
季渡双手接过,拿起叉子就扒拉了两口。
她其实也没多想吃,但司南渚的表情实在是太下饭了,她情不自禁的就吃了一碟又一碟。
司南渚那眼神仿佛是要杀人一样。
季渡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着,还贴心的问了他一句:“你不吃吗?”
东知桃跟着望过去,司南渚才不情不愿的回复了两字:“不用。”
季渡于是把剩下的蛋糕全挖到自己碟子里。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哈。”
瞧着司南渚那仿佛河豚一样随时要炸还边炸边爆的样子,季渡心情真不是一般的好。
生气吗?
生气也没用。
反正她就要死了嘛。
“说起来,检查结果出了吗?医生有说是什么原因吗?怎么会忽然就晕倒了……”
东知桃双手捏着纸碟的边沿,估计是还在担心,蛋糕几乎没有动过。
“早上查房的时候说了,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季渡抿了口热茶,“就是最近太忙没休息好闹的,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是癌症晚期。
医生说不治疗的话,最多撑个把月就是极限。
所以季渡人都快没了,也没必要再去想以后会不会被报复会不会被穿小鞋了。
司南渚日后就是再想搞事,顶天了也就是把她坟给挖了嘛。
届时她死都死了,别说是挖坟了,把她骨灰掺烟花一起窜天上炸了都无所屌谓好吗。
东知桃听到后放心了不少。
她是今天凌晨的飞机,为了早点赶回来,还特地买了最早的红眼航班。
如今一放松,脸上就不自觉的显出些疲态。
季渡打量了她一会儿,说:“你先回去休息吧,过几天不是还要比赛?”
东知桃摇摇头:“我想再待一会儿。”
“医院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季渡瞥了司南渚一眼,“愣着干什么呢?你不是来带知桃回家的吗?”
司南渚黑沉着脸,闻言起身,把依依不舍的东知桃半是强硬的拉走。
临走前,还不动声色地狠狠剜了季渡一眼。
估计是要季渡等着,迟早让她好看的意思。
季渡无视之,一把就将门给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