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慕容厉继续教徐蘅针灸之术,她对人的经络穴位烂熟于心,只是未曾在大活人身上刺针。
慕容厉抽出三根银针,稳准地插入黄铜人偶曲池穴,正要开口,书房门外传来“咚咚咚”敲门声。
来人是慕容德的大儿子,慕容博文,年纪只比慕容厉小四个月,平时斯文白净的脸面,此刻写满着急。
他快步走到几案边,道:“大哥,实在没法子,还望大哥指点一二。”
慕容厉请他坐下,“出什么事?”
“近日,城东李员外患上寒热症,我开了几副药方,可没想到,他症状反复无常。”慕容博文捧着脉案,眉间皱起深痕,“按《伤寒论》用麻黄汤发汗,高热却像灶膛里的火星子,扑灭又起。”
慕容博文与慕容慈负责打理城东的仁济堂,慕容慈看店,他负责走访看病。
李员外反复高热不退,慕容博文询问慕容德,他爹只说按常规用药,慕容博文怕耽误李员外病情,只好来请教慕容厉。
慕容厉放下人偶,不慌不忙道:“说说脉象。”
“左手关脉如滚珠走盘,尺部却似枯井无波。”慕容博文的指尖在空中虚划,“右手寸脉浮大如鼓,分明是阳盛阴衰之象,可李员外三伏天裹着三层棉被仍喊骨缝生寒。”
徐蘅在一旁静静听着,琢磨门道。
慕容厉思虑片刻,突然用银针挑起书中夹着的一片落叶,叶脉在光影中交错如星图。
“阴阳岂是泾渭分明的两岸?”针尖点在叶片青黄交界处,“你看这银杏叶,朝阴面青如碧玉,向阳面灿若鎏金,可曾见半片叶子只得一色?”
慕容博文茫然的望着慕容厉,参不透他的话。
慕容厉见堂弟这副样子,并不意外,慕容博文资质平平,胜在勤奋好学,世间神医者能有几人。
桌案对面的徐蘅盯着旋转的叶片,忽然抓起案上的笔,脱口而出道:“就像李员外的脉象!表寒里热非是病症相悖,实乃阴阳错位——阳气郁结在胸膈如熔炉闷烧,阴寒却盘踞在下焦如深潭凝冰。”
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博文恍然开悟,既深深佩服慕容厉的造诣,更想不到新来的师妹,悟性如此之高。
药柜抽屉接连弹开的声响中,慕容厉修长的手指掠过黄芩、石膏,最后停在淡紫色的地骨皮上。他将三味药倒在桑皮纸上,探究地看着徐蘅,收着惊,压住喜,还想再试她一试,药推至徐蘅面前。
“若依你之见——”
“当破上焦郁火,同时温通下元。”徐蘅抓起地骨皮,思虑间又放下,取来半钱肉桂,“就像在雷雨将至的闷热天引东风,既散云翳,又降甘霖。”
她精通药草寒性,唯独缺乏经验与成套的医学知识。如同羽翼未丰的鸟儿,尚不能展翅飞翔。
可这只鸟儿非寻常的麻雀、喜鹊,一旦展开双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师兄,我答的可对?”徐蘅忐忑的望着老师,她擅自弃掉地骨皮换成肉桂,是想到慕容厉教的“以阴制阳”,拿不准是否妥当。
却不知其目剪秋水,唇夺夏樱,生生夺去一旁慕容博文的呼吸。
只听慕容厉朗声道:“可造之材!”
上完课,徐蘅收拾书本笔记,起身离开,慕容厉忽然叫住她,“明日起,你随我去仁济堂学看配方抓药。”
徐蘅大喜,去药铺不仅可以学抓药,还能见识慕容厉坐诊看病,“是,师兄。”
慕容厉顿了顿,眼神望向别处,语气不自然道:“穿得......好看些。”务必让蒋恩明一见钟情,二见倾心。
徐蘅低头看眼自己的打扮,去年缝的衣裳,洗涤数回,显得陈旧暗淡,加之她个头拔高,衣衫有些短小,似乎是不够看。
“我晓得了,师兄。”
徐蘅回到西厢房,翻出自己所有的衣衫,手持剪刀针线,连夜裁剪缝补,一直到亥时,终于做出件像样的衣衫。
翌日一早,慕容厉与李达川在膳厅吃早饭,席间,慕容博文突然道:“大哥,怎的近日都不见徐蘅师妹来?”
不待慕容厉回答,李达川道:“二哥,你惦记她作何?”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慕容博文身上。
慕容博文笑了笑,掩饰尴尬,“随口一问罢了。”
慕容博雁道:“纵然大伯收徐蘅为徒,可她归根结底是一个外人,本就不该到这里,不来算她识相。”
慕容博丰悄悄看一眼慕容博文,旁人不知真相,他这个当亲弟弟的却知一二,昨夜,他去慕容博文屋里借钱,慕容博文沐浴去了,书桌摊开的纸上竟然写了一个“蘅”字。
今日慕容博文哪是随口一问,分明是一日不见美人兮,思之如狂。
不过慕容博丰断不会将这等事说出来,慕容年一家长年压他们家一头,府内大事小事都要听李婉秋的命令。
慕容博文看上孤女一事一旦捅出来,只会令他们家蒙羞。
几兄妹吃罢饭,齐齐往大门口走,除了慕容厉和李达川,其他人去药铺还要乘半个时辰马车。
今日的大门外立着一道身影。
腰纤欲折,立亭亭不怕风吹。
俊影难描,娇滴滴最宜月照。
素白长裙,长发如瀑,一根简单的玉簪轻轻束起,清丽脱俗,不似凡人。
慕容博丰道:“怎的今日九天仙女下凡间?”
徐蘅在门外等候多时,生怕错过慕容厉去药铺,听见脚步声,转身,一群人只看得见慕容厉,朱唇轻启:“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