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溪水激得小山子一个哆嗦,牙齿咯咯作响。但她咬紧牙关,用力搓洗着身上厚厚的污垢。
坚硬的肥皂滑腻腻的,在冰凉的水里几乎不起沫,但她不管不顾,像要搓掉一层皮,也搓掉一路的狼狈和惊恐。
宋小宝背对着她,坐在高坡上,听着身后哗啦的水声,感觉浑身不自在,只能一根根揪着脚边的枯草根。
过了好一阵,水声停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小山子穿着宋小宝那件过于宽大、几乎罩到膝盖的破旧单衣,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脸上和脖颈,赤着脚走了出来。
虽然脸上、脖颈、手臂上还有没完全洗净的污痕,但整个人已经清爽了许多,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原本的清秀轮廓,只是脸色冻得发青,嘴唇乌紫,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冻……冻死了……”她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鼻音。
宋小宝赶紧站起来,把自己那件还算厚实的破外套脱下来扔给她:“赶紧裹上!走,先去找个地方理个头,暖和暖和!”
两人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大杠二八,回到了东河区。
宋小宝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街边小店,门口挂着块磨得发亮的红白蓝三色旋转灯柱。
他把自己那乱糟糟的“蘑菇头”推成了干净利落的板寸,感觉脑袋都轻了几斤。
轮到小山子,理发老师傅拿着推剪问:“小兄弟,也推短点?精神!”
“不……不推!”小山子立刻缩着脖子,像受惊的鹌鹑,“修……修修就行……别……别太短……”她声音细细的,带着南方腔。
老师傅也没在意,只当是小孩子爱俏,拿起剪刀给她仔细修剪。
枯草般纠结打绺的长发被剪掉大半,留下齐耳的短发,露出小巧的耳朵和光洁的额头。虽然发质还是枯黄毛糙,但整个人瞬间精神了,眉眼间的机灵劲儿也透了出来,活脱脱一个清秀的小后生模样。
宋小宝在旁边看着,心里那点别扭劲儿才稍微散去些——这样也好,省得麻烦。
理完发,身上也清爽了,肚子里就开始唱空城计。
宋小宝大手一挥,带着小山子拐进旁边一家门脸不大、但飘着诱人香气的“老五骨头馆”。
一进门,浓郁的肉骨汤香气扑面而来,小山子的肚子立刻“咕噜噜”叫得震天响,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宋小宝心里揣着巨款,豪气干云:“老板!两碗大骨汤面!多加一份肉!再来……再来十个大肉包子!”他特意加重了“肉”字。
小山子眼睛都直了,盯着热气腾腾的灶台咽口水。
当两大海碗飘着厚厚油花、堆着大块酱骨头和软烂筋肉的面条,以及一盘子白胖胖、冒着热气的肉包子端上桌时,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矜持(虽然她本来也没有),拿起筷子就埋头猛吃。
吸溜面条的声音,啃骨头的啧啧声,在小小的饭馆里格外清晰。
小山子吃得又快又急,噎着了就猛灌一口热汤,小脸很快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
宋小宝看着她的吃相,又好笑又心酸,也甩开膀子,风卷残云。
两人像比赛似的,把桌上的食物扫荡一空,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小山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靠在油腻的椅背上,摸着滚圆的肚子,脸上露出了宋小宝认识她以来第一个真正放松、带着餍足的笑容。
“饱了?”宋小宝问。“嗯!饱了!从来没……没吃过这么香的肉包子!”小山子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行,办正事!”宋小宝一抹嘴,站起身。吃饱喝足,目标明确——买装备!他们先去了东河区唯一的百货商店。宋小宝的目标异常明确,直奔五金炊具柜台。
当那个敦实厚重、黝黑锃亮、带着压力表和粗壮安全阀的“工农牌”22厘米高压锅出现在眼前时,宋小宝的眼睛瞬间挪不开了。
他像抚摸稀世珍宝一样,手指划过冰凉光滑的锅体,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质感。
“同志,这个高压锅,多少钱?”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一百三十五块八毛。”售货员报出价格。
小山子倒吸一口凉气。宋小宝却毫不犹豫,从贴身布包里数出一沓簇新的大团结(十元),又加上几张毛票,爽快地拍在柜台上:“开票!要了!”
这口锅,是他“育种”大业的核心装备,是他彻底摆脱对外购菌种依赖的基石!
这钱,花得值!
小山子看着那口被宋小宝像抱儿子一样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高压锅,眼神里也充满了敬畏。她知道这东西对种菇意味着什么。
接着,他们又去了旁边的供销社门市部。这次是小山子主导,她的专业眼光开始显现。
•接种箱: 没有现成的,小山子看中了一个装水果用的、带玻璃观察窗的结实木条箱。“这个……改造一下……钉上塑料布……留俩圆洞……塞棉花套……就是……简易接种箱!”她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比划着。
•酒精灯: 买了两个最普通的锥形玻璃酒精灯。
•温度计: 挑了四支长长的、红液柱的实验室用酒精温度计(比水银的便宜些),两支测室温,两支准备插到菌包里。
•试管: 买了一大盒细长的玻璃试管和配套的橡胶塞。
•其他零碎: 几卷宽胶带(密封用)、几袋脱脂棉(做酒精棉球和接种箱密封)、几瓶最便宜的工业酒精(消毒)、一小瓶高锰酸钾(消毒)、一把锋利的小号手术剪(代替解剖刀)、几个搪瓷盘(当培养皿用)、一大捆蜡烛(备用照明和加热)、还有几支铅笔和一个厚笔记本(记录用)。
小山子挑选时极其认真,不时拿起东西掂量、查看,和宋小宝小声商量哪种更实用、更省钱。
宋小宝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身边有个“懂行”伙伴的好处。
采购完毕,宋小宝那辆大杠二八的后座和车把上挂满了东西。
高压锅用绳子牢牢绑在后座,小山子拎着装满零碎的大塑料袋跟在后面。两人满载而归,再次踏上通往留宝窑子后山的黄土路。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宋小宝蹬着车,感觉车把从未如此沉重,心里却从未如此踏实和充满力量。
怀里揣着剩下的八百多块“巨款”,车上载着梦寐以求的设备,旁边是一位懂行的伙伴,身后地道里是等待收割的第二茬蘑菇和无限可能的未来。
风吹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宋小宝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旷的山野,对着身边的小山子,也对着自己,低声却坚定地说了一句:“菌种!咱们自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