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陵将粗瓷茶杯轻轻推到黄先生手边。
“家里穷,实在没什么好茶水招待,黄先生别嫌弃。”
黄先生抬手略摆了摆。
“无妨。”
宋朝阳在一旁悄悄看着黄先生的神色。
唉,到底是亲生父亲,眼瞧着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头,住在这样破旧的地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心里怎么可能不起点波澜呢。
她嘴角弯了弯,露出个温和的笑意,柔声开了口。
“臣妾想起一句古话,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想来,说的就是这般吧。”
听了这话,黄先生紧皱的眉头,似乎松开了些许。
他下意识地捋了捋颌下短须。
可一想到,这孩子竟是在这等清苦境地熬了十八年……
他这心里头,就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实在难受。
就在这时,徐大娘端着个粗陶盘子,有些拘谨地从后院走了进来。
“家里也没啥好东西,就这点自家做的粗糕饼,先生和夫人先垫垫肚子。”
她小心地将盘子放在桌上。
黄先生目光落在盘子上。
盘子里是几块样子挺实在的糕饼,一看就是乡下人家自己做的。
这妇人家境这般,还拿出吃食招待,这份心意,却是不好推辞。
他定睛看了看,伸手拿起一块,送进嘴里。
糕饼一入口,竟是意想不到的松软,一股淡淡的甜味儿,混着清雅的花香,一下子在嘴里散开。
黄先生嚼着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徐大娘。
“这糕饼……味道挺好,是怎么做的?”
徐大娘被他这么一问,倒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下意识就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搓了搓,微微低了低头。
“许是……许是里头放了点晒干的梅花。”
“乡下人瞎做的,上不得台面,让先生笑话了。”
黄先生点了点头,慢慢将手里的糕饼吃干净了。
他的眼睛又落回到盘子里,看样子是还想再来一块。
跟在后头的随从极轻地咳了一声。
这乡野人家的吃食,来路不明,万岁爷尝了尝鲜已是冒险,要是再露出馋嘴的样子,那可太不像话了。
黄先生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道上。
宋朝阳眼尖,瞧见了他这细微的动作,也看出来他眼底里那点没吃够的意思。
看来这位陛下是真喜欢这梅花糕,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再拿。
她微微侧身,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笑着开了口,正好打了个圆场。
“这糕饼臣妾也觉着好吃得很,今日便厚着脸皮,想跟徐大娘讨一些,带回府里慢慢品尝。”
“不知徐大娘舍不舍得?”
徐大娘一听这话,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连连点头。
“舍得,怎么不舍得!”
“您对我们娘俩这么好,别说带点糕饼走,就是天天来老婆子这儿吃饭,老婆子心里也高兴得很呐。”
徐大娘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旁边的黄先生,试探着问。
“要是……要是黄先生您不嫌弃我们这乡下人的手艺,也带些回去,给家里人尝个新鲜?”
黄先生闻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徐大娘得了这话,更高兴了,脚下都轻快了几分,赶紧转身去了后院。
没一会儿,她就提着两个看着有些年头的食盒出来了,一个递给宋朝阳,一个递给了黄先生。
黄先生伸手接过食盒,脸上带着笑意。
“多谢了。”
他声音温和,拿着食盒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粗糙的陶面。
这梅花糕的味道……竟有些像许多年前,宫里头一位故人做过的点心,带着一点青涩的甜,藏着不易察觉的心事。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黄先生心里正有些恍惚,旁边的随从悄没声息地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黄先生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那点追忆散去,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叫人看不透深浅的神情。
他理了理衣袍下摆,站起身来,朝着徐大娘和徐少陵略略一拱手。
“家里头还有些事等着处理,今天就不多待了,先走一步。”
他目光转向徐少陵,声音放缓了些。
“明儿你那铺子开张,我一定过去看看。”
徐少陵听他这么说,心里头热乎乎的,连忙躬身作了个长揖。
“那可太谢谢黄先生您给面子了。”
黄先生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么客气。
接着,他便抬脚,步子迈得不紧不慢,带着随从出了这个破落却干净的小院子。
看着黄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宋朝阳这才上前一步,理了理裙摆,朝着徐大娘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礼。
总算是见着这位未来的九五之尊了,瞧他刚才的神色,对自己印象应该还不错,这一趟没白来。接下来,就看徐少陵这边能不能顺利认亲了。
“天色也不早了,大娘,本妃也不好再叨扰,这就先回去了。”
徐大娘一听她也要走,脸上顿时显出几分舍不得,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世子妃这就要走啦?不留下吃口便饭再走?”
宋朝阳含笑摇了摇头。
“不了,改日吧。”
“等下回臣妾再过来,可得好好尝尝大娘您的手艺。”
徐大娘听她这么说,连连点头应着。
“好好好,那就下回,老婆子一定备好了等着您。”
徐大娘亲自把宋朝阳送到院门口,瞧着她的身影也转过巷子口不见了,这才转身慢慢踱回院子里。
她站在院子当中,瞅着那扇旧得快散架的柴门,轻轻叹了口气。
唉,这位姑娘,当真是个顶好的。人长得漂漂亮亮的,心肠还好,一点架子都没有。
徐大娘心里头越琢磨越觉得喜欢。
徐少陵看着自家母亲那副模样,哪里还猜不出她的心思。
他轻声开口,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娘,她是镇南王府的世子妃。”
徐大娘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哎了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感慨。
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竟然已经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