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盘村的深秋,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喜悦与一种隐隐不安的躁动。合作社临时仓库——那座由牛棚改建的、依旧散发着淡淡牲口气息的土坯棚子,此刻成了风暴的中心。堆积如山的药材——重楼、黄精、玉竹,带着泥土的芬芳,整齐地码放在干燥的稻草上,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丰收的画卷,却因一道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被泼上了浓墨重彩的污点。
林涛站在仓库门口,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那刺眼的退货通知和一连串恶评,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的脸色煞白,嘴唇紧抿,身体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退货?!全部退货?!这……这怎么可能?!”林涛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就在几天前,他还在鹰嘴岩顶顶着寒风、忍受着信号的“打摆子”,用嘶哑的嗓音和滚烫的真诚,艰难地完成了一场场如同攀岩般的直播。那些零星却珍贵的订单,那些暖心的鼓励弹幕,如同黑暗中的星火,给了他莫大的慰藉和希望。他亲眼看着合作社的社员们,如何怀着近乎虔诚的喜悦和小心翼翼,将最好的药材分拣、打包,如同送出待嫁的女儿。
然而,现实给了他最残酷的一记耳光!
手机屏幕上,来自“仁和堂”大药房的采购经理李明的信息,字字如刀:
“林书记!情况紧急!贵合作社发来的首批药材,经我司质检部门严格抽检,发现存在严重问题!重楼根茎掺杂大量细小须根、泥土未洗净;黄精切片厚薄不均,甚至有霉变迹象;玉竹条子干度严重不足!品质远低于合同约定标准!我方无法接收!已发回的货物正在途中!请做好接收准备!另,因此次严重质量问题造成的运输、质检等损失,后续需与贵方协商赔偿事宜!”
紧接着,是电商平台后台雪花般飘来的差评和退货申请:
“什么高山药材?全是次品!重楼里泥巴比药还多!”
“黄精都发霉了!黑心!退货!”
“玉竹软趴趴的,一看就没晒干!忽悠人呢?!”
“主播说得天花乱坠,东西烂得没法看!骗子!”
“石盘村?穷山恶水出刁民!拉黑!再也不买!”
这些冰冷的文字和图片(买家上传的劣质药材照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碎了林涛所有的努力和幻想!也彻底引爆了合作社内部积压的矛盾和信任危机!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被瞬间打破!
“退货?!还要赔钱?!”老李头如同被雷击中,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晃,手中那块他视若珍宝的、准备留种的肥厚重楼根茎“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涛手机屏幕上的退货通知和那些刺眼的劣质药材照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绝望的死灰!“不可能!不可能!俺们挑的都是最好的!洗得干干净净!晒得透透亮亮!咋……咋会这样?!”他猛地扑向一堆已经打包好的药材,手忙脚乱地撕开一个麻袋口,抓起一把黄精切片!切片金黄,厚薄均匀,散发着干燥的清香,与他看到的照片里那些霉变、厚薄不均的劣质品截然不同!
“林书记!这……这不是俺们发的货!”老李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有人……有人捣鬼!有人要害咱合作社!”
“捣鬼?害合作社?”一直阴沉着脸蹲在角落抽烟的孙二,突然阴阳怪气地冷笑起来,声音像砂纸磨着铁皮,“李老栓,你这话说的!货是从咱仓库出去的!打包是咱自己人打的!标签是咱自己贴的!现在出问题了,就赖别人捣鬼?咋?是想推卸责任?还是有人监守自盗,以次充好,想多捞点钱啊?!”他阴鸷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老李头和几个负责分拣打包的社员。
“孙二!你放屁!”一个负责打包的中年汉子(柱子)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俺们打包的时候,大家伙儿都看着呢!都是按林书记定的规矩,精挑细选!谁要是以次充好,天打雷劈!”他愤怒地指着孙二,“倒是你!前几天鬼鬼祟祟,老往仓库后头溜达!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放你娘的狗臭屁!”孙二也跳了起来,唾沫星子乱飞,“老子是来帮忙的!怎么?干活还有错了?我看就是你们几个打包的,手脚不干净!把好货藏起来,塞些烂货进去!现在东窗事发,想栽赃老子?门都没有!”
“你血口喷人!”
“就是你搞的鬼!”
“想害死合作社!没门!”
争吵迅速升级!打包组的人愤怒地指责孙二居心叵测,孙二则反咬一口,污蔑打包组监守自盗。其他社员也被卷入,有的为打包组辩解,有的则被孙二的话蛊惑,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朝夕相处的邻居。仓库里顿时乱成一锅粥!愤怒的指责、委屈的辩解、恶毒的猜疑,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人群中疯狂游走、撕咬!曾经在丰收时凝聚的团结和喜悦,如同脆弱的琉璃,在巨大的利益损失和恶意的挑唆下,瞬间碎裂一地!信任的堤坝,在汹涌的猜忌和恐惧中,轰然崩塌!
“够了!!!”林涛猛地发出一声怒吼!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喧嚣!他双眼布满血丝,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委屈、或迷茫、或幸灾乐祸的脸庞!他看到了老李头绝望的泪水,看到了柱子因被冤枉而扭曲的面孔,看到了孙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得意,更看到了许多社员眼中那迅速蔓延的、对合作社、对他林涛本人的深深怀疑和不信任!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愤怒和沉重的责任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这不是简单的争吵!这是赵老三的毒计!是冲着合作社的根基来的!是冲着刚刚点燃的产业希望来的!
“吵!能解决问题吗?!”林涛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内讧!猜忌!正中某些人的下怀!想把我们刚刚起步的合作社搞垮!想把我们脱贫的希望彻底掐灭!”
他猛地举起手机,指着那些退货通知和劣质药材照片,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看看!看看这些照片!这是我们发出去的货吗?!老李头说得对!这绝对不是我们合作社精心挑选的药材!这是有人恶意调包!是有人栽赃陷害!是冲着我们合作社的声誉和所有社员的血汗钱来的!”
他的目光如同利刃,死死盯住孙二:“孙二!你刚才说前几天在仓库帮忙?很好!那请你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清楚!你都帮了什么忙?具体在仓库哪个位置?和谁一起?打包好的药材,最后是谁负责贴上标签封存的?!”
孙二被林涛的目光逼视,眼神闪烁了一下,但随即梗着脖子,强作镇定:“我……我就是看他们忙不过来,搭把手搬搬东西!在……在仓库里外都待过!跟谁一起?人多着呢!柱子!老李头!还有……还有王会计也来过!至于贴标签?那是柱子他们打包组的事!我哪知道!”
他狡猾地把水搅浑,甚至拉上了王会计!
一直缩在人群后面、试图降低存在感的王会计,被孙二突然点名,身体明显一颤。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搓着手,语气含糊:“啊……是……我是来过……对账嘛……看看数量……贴标签?那……那是细致活,都是打包组负责的……我……我就没细看……”
他的含糊其辞和急于撇清的态度,更加深了林涛的怀疑。王会计负责账目和对外联络,他完全有机会接触到订单信息和发货流程!
林涛不再理会孙二和王会计的狡辩。他大步走到一堆尚未发出的、贴着“仁和堂”标签的药材麻袋前,蹲下身,仔细检查封口和标签。标签贴得很牢固,用的是合作社统一印制的防伪标签(上面有合作社LOGO和唯一编码)。他拿出手机,调出之前拍摄的、准备发给李经理确认的优质样品照片,与麻袋里的药材进行对比。色泽、大小、干湿度……肉眼看去,似乎并无明显差异。但问题出在哪里?调包是如何发生的?
他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鹰,在仓库里仔细搜寻。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仓库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堆放着一些废弃麻袋和杂物的角落!那里,似乎有几片散落的、与合作社统一麻袋颜色略有不同的深褐色麻袋碎片!他立刻走过去,捡起碎片,仔细查看。碎片很新,质地粗糙,上面没有任何标识。而合作社统一使用的,是印有“石盘山珍”LOGO的浅黄色麻袋!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浮现在林涛脑海!调包!在打包完成后,贴标签之前,或者贴标签的过程中,利用监管的漏洞,将部分优质药材替换成劣质品!而替换下来的好药材,去了哪里?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切?谁又有动机和能力?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再次扫过仓库里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孙二那张强作镇定却难掩心虚的脸上,以及王会计那躲闪的眼神上!赵老三的影子,如同阴冷的毒雾,在这一切的背后若隐若现!
“柱子!”林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几个人!立刻去孙二家!看看有没有我们合作社统一包装的麻袋!或者……大量来路不明的药材!”
“林涛!你敢?!”孙二脸色瞬间煞白,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你凭什么搜俺家?!你这是侵犯人权!俺要去告你!”
“凭什么?!”林涛向前一步,目光如炬,逼视着孙二,声音如同寒冰,“就凭有人恶意调包,栽赃陷害合作社!损害全体社员的利益!就凭那些来历不明的麻袋碎片!就凭你孙二和王会计刚才漏洞百出的说辞!**‘群众利益无小事’!** 今天,为了合作社的清白,为了所有社员的血汗钱!这真相,我林涛,查定了!谁敢阻拦,就是做贼心虚!”
他猛地一挥手:“柱子!去!出了事,我担着!”
柱子和其他几个年轻力壮的社员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立刻应声,不顾孙二的叫骂阻拦,转身就朝仓库外冲去!
仓库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孙二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王会计面如死灰的沉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望向仓库门口,等待着柱子带回的答案。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巨大压迫感。真相的利刃,即将劈开猜忌的迷雾!而合作社的命运,乃至石盘村产业脱贫的成败,都悬于这千钧一发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