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沈芷颜沈芷郁的其他类型小说《沈芷颜沈芷郁结局免费阅读太子妃技能满级,会亿点玄学怎么了番外》,由网络作家“牛火火”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初秋之日,采选礼册送入礼部尚书府。嫡姐拽着父亲的袍角哭到晕厥,哭喊着不要入宫时,沈芷郁便知嫡姐也重生了。沈芷颜自幼千娇万宠,及笄之时,嫡母崔氏为了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把京中权贵子弟的名册给翻烂了,还未选中哪家公子,便被泼天的皇恩给选中了。进宫,几乎被认为是女子最好的出路。前世沈芷颜野心勃勃地进了宫,甫一进宫就被皇帝怜爱了,可尚书府算不上多硬实的后台,她功利的性格不被群妃所容,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皇帝年事已高,突发重病薨逝,沈芷颜被推进了皇陵殉葬。嫡姐定是心有不甘,重活一世,看上了沈芷郁的未婚夫,父亲的门生,偏院里苦读的聂正川。今日午时,距采选秀女的礼册送进尚书府的时间只有半日,沈芷颜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入了偏院的荷塘中,被亭中读书的聂正川...
《沈芷颜沈芷郁结局免费阅读太子妃技能满级,会亿点玄学怎么了番外》精彩片段
初秋之日,采选礼册送入礼部尚书府。
嫡姐拽着父亲的袍角哭到晕厥,哭喊着不要入宫时,沈芷郁便知嫡姐也重生了。
沈芷颜自幼千娇万宠,及笄之时,嫡母崔氏为了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把京中权贵子弟的名册给翻烂了,还未选中哪家公子,便被泼天的皇恩给选中了。
进宫,几乎被认为是女子最好的出路。
前世沈芷颜野心勃勃地进了宫,甫一进宫就被皇帝怜爱了,可尚书府算不上多硬实的后台,她功利的性格不被群妃所容,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皇帝年事已高,突发重病薨逝,沈芷颜被推进了皇陵殉葬。
嫡姐定是心有不甘,重活一世,看上了沈芷郁的未婚夫,父亲的门生,偏院里苦读的聂正川。
今日午时,距采选秀女的礼册送进尚书府的时间只有半日,沈芷颜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入了偏院的荷塘中,被亭中读书的聂正川救起。
此时前院的书房里,沈芷颜浑身湿透,只用披风堪堪遮住,不顾礼仪,伏在地上大哭,“父亲,女儿已经被聂公子看了身子,若是不嫁他,女儿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糊涂!”沈韫是知道点内情的,心中自是气恼焦急,“正川迟早是你妹妹的夫婿,怎可变卦?你若是不愿,为父可以与你保证,绝无人会提起,即便你入宫为妃,也是去得的,你何必自轻自贱?!”
沈韫这么说,自然是有把握的。
府里一向规矩严,想要捂住下人和聂正川的嘴,有无数种方法。
可本就是为了逃避入宫,沈芷颜怎会愿意,“不!父亲,聂公子他惊才绝艳,又得父亲栽培,与他结亲,怎会是自轻自贱?!”
“以他之才,又有父亲照拂,日后何愁不能平步青云,甚至,位极人臣?”
沈芷郁坐在靠近门口的圈椅中,默默看着嫡姐极亮的眸子,悄悄掐了把大腿,面上落下两行泪珠,一副惶然无措的样子。
“姐姐!父亲早已为我与聂郎定了亲,你如此横插一刀,叫我如何做人?!”
“大不了,假借你一个嫡出的身份,替我入宫,”沈芷颜说出的话如同恩赦一般,只在眼底露出几分算计与得意,“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我不信你不心动!”
不管她如何说,沈芷郁只顾抹泪,闷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如此儿戏......左右姐姐才是嫡女,家中所有好的都紧着你,你又何必抢我这一星半点!”
她这话,是说给嫡母听的。
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大家都要争抢的东西,定是个好东西。
可惜,沈芷颜只知前世的聂正川官拜钦天监监正,一路扶摇直上,成为国师,而她一直看不起的庶妹即便是意外身残失明,也能蒙荫受惠,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她却不知,这一切,都是聂正川吸着她沈芷郁的血得来的。
前世沈芷颜入宫后,沈芷郁也嫁给了中举的聂正川。
他身家清贫,若是没有尚书府的帮扶,甚至出不起书本笔墨的银子。
沈芷颜也只是庶女,生母早亡,嫡母哪里会为她准备丰厚的嫁妆?
贫贱夫妻百事哀,起初那段数着米下锅的日子,并不是沈芷郁最难熬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聂正川发现了她会起卦问卜之术。
她生母来自隐秘氏族,为她留下了传承,沈芷郁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玄术无师自通,当聂正川哭着求她指点迷津的时候,她心软了。
一次心软,次次心软,等后来她受了太多反噬,想要拒绝时,聂正川已经踩着她登上了高位,轻易便可拿捏她。
在最后一次叩问天机之前,她已经断了三指,失去了双腿,双目近乎失明。
新帝登基,聂正川要问帝命,那是真龙帝命,岂是她能叩问?精血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殆尽,她死状极惨。
如今沈芷颜不顾颜面,算计着这聂家亲事,不必问卜,她便知不会有好下场。
可架不住,她的话让父亲心动了。
沈韫自知官场深如海,即便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把女儿送上正妃之位,左右还有个性子软好拿捏的庶女,倒不如遂了女儿的愿,让她嫁给心仪之人。
沈韫的目光在两个女儿之间来回逡巡,终是落在沈芷郁的身上,“郁儿,今日之事你也看见了,即便不让颜儿嫁,往后你与正川之间也会有隔阂,不若,你就让让她?”
“父亲......”沈芷郁抬起泪眸,惊诧委屈的眼神控诉着沈韫,又似是不敢忤逆,扭头朝一直不语的崔氏看去,“母亲,也是这么觉得的?即便是我替姐姐入了深宫,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也还是要换这亲事吗?”
崔氏皱了皱眉,面上颇有几分讥诮,“你被算计到骨头渣都不剩,还不是你没本事!你若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得还能得宠当个贵妃呢!”
沈芷郁一瞬间脸色惨白,心下却是落定了。
看样子,崔氏也是知道沈芷颜的打算的,可见今日这出,崔氏不闹,是沈芷颜废了功夫将她说服了。
“好了,你也少说两句!”沈韫扭头瞪了崔氏一眼,又看向沈芷郁,欲言又止,似是恨铁不成钢,“进宫是皇恩浩荡,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你......能得宠是你的本事,若是不能,只管关上门过自己日子就是!”
从头到尾,连帮助扶持的字眼都没有提。
好在,经了一世人生,沈芷郁早已对这位父亲没什么期待了。
前世她无数次向他求助,起初是为了银钱,后来是为了保命,可沈韫,从来不曾出手帮过她一次,甚至在得知她问卜的事后,与聂正川串通一气,将她逼上了死路......
沈芷颜上赶着去与聂正川过猪狗不如的日子,她又何必跟她争呢?
深宫再深,却只手就能够到最高处,这一世,她要用自己这手卜天问卦的本事,看看能不能摘得天上的星子!
秀女入宫那日,城中香花铺路,百姓避让。
数十辆精巧别致的马车从各家朱红大门中鱼贯而出,在朱雀街上汇聚成一条长龙,撞进武阳门中。
尚书府前院里,沈韫与崔氏正坐在正堂上,下首是沈芷颜与聂正川坐在一处,沾着墨香的青袍与粉黛绫罗在一处,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沈韫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看着一对璧人,心下不由地多了几分为人父的愉悦。
只是听着街上热闹的动静,又皱了眉头,“怎么这么磨蹭?!派人去催催,若是错过了吉时,惹了圣上不喜,我看她这宫也不必进去了!”
崔氏心中暗笑,面上也多了几分急色,“是是是,妾身这就叫人去......”
“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
沈芷郁着一身白衣,甫一出现,就让众人倒吸了口冷气。
“你、你怎可穿成这样?!”沈韫满脸震惊,起身之际,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沈芷郁把玩着指尖的银铃,滚着雪绒毛边的白衣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路,那衣物不似京中的样式,腰间连缀着绢纱,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小截酥腰,却在一串红珠银铃的点缀下,多了几分灵动与华美。
她慢悠悠地步入厅中,浅淡的眉眼在日晕之下透出一抹神秘高洁。
“我母族本就是岐山郁氏,如此装扮有何不妥。”
一句话,让沈韫记起当初的惊鸿一瞥,那女子一身白衣站在雪山之巅,远远看着他时如同神明俯视蝼蚁,那般圣洁不可攀。
可后来,他将她占有,囚禁在高墙后院,她一夜之间失去了灵性,成为了与京中妇人没什么不同的人,他失望至极,再也没有去见过她。
也是直至今日,他才知,原来她的女儿与她如此相像!
沈韫良久说不出话,只“你、你…”地嗫嚅,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让一旁的崔氏气红了眼,拍案怒道:“大胆!为人子女,忤逆不孝,随意顶撞生父,我先前竟是看走了眼,没瞧出你是这般货色!”
沈芷郁轻勾唇角,袖中的手飞速比划几下,口中幽幽道:“你怕也是忘了,自己是怎么当上这尚书府主母的,若没有我母亲,你崔氏该在何处?”
“你!”
崔氏手指着她,正要怒骂,却突觉胸口刺痛,一阵凉意自脚下升起,她猛地闭上了眼,脸色煞白。
“娘亲......”沈芷颜也惊诧于眼前的变故,心下只觉得有什么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明明熟知前世之事,却好像算漏了什么。
“哎哟,这小蹄子是要害我们啊!老爷,若是由着她穿这样进宫,旁人还会以为,咱们堂堂尚书府,寻了个青楼女子进宫呢!老爷......”
崔氏好不容易缓过来,她下意识地觉得,若是让沈芷郁穿成这样进宫,所有人都会知道她郁氏一族传人的身份,往后只怕是要翻天了!
可她诋毁泼脏水,转脸一看,身边一向温润儒雅的男人,竟突然黑了脸,一副要吃人的恐怖样子。
“你刚刚,说什么?!”沈韫几乎是磨着后槽牙问出了这句。
只要崔氏敢将方才那句“青楼女子”重复一遍,今日沈韫必要她好看。
沈芷郁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出闹剧,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现出了他们所惧怕的一面:她母亲的死,是他们都不想再回忆的事。
郁氏,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古老氏族,重新站在了阳光下,刺痛他们的眼睛。
她勾唇,满意地笑了,“时辰不早了,我该进宫了,你们,保重。”
说完,她转身就走,毫无眷恋地离开这昏暗无光的地方。
“沈芷郁,你别得意!你再如何,最多不过是一夜!那是,比父亲都要年长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
“颜儿!”一旁的青袍书生脸色大变,猛然捂住了她的嘴,转头看向门口女子的背影,眼底带着警惕。
“唔唔!”沈芷颜挣扎着,她急需说些什么,来昭示她胜利的喜悦,把即将走上她前世那条路的沈芷郁贬低到了泥里,“沈芷郁,你等着看吧,你如花一样的年纪,会烂在宫里!到死都不会出来!哈哈哈哈......”
背后,笑声尖利刺耳。
沈芷郁停住步子,转身定定地注视她,“谁告诉你,秀女只能去给圣上侍寝?”
“什、什么......”
沈芷郁没空为她解惑,目光触及她身旁的男人,眼底涌起恨意,“好姐姐,多珍惜你如今的好日子吧。”
毕竟,等她开始报前世之仇的时候,沈芷颜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马车是早就等在府外的,沈芷郁从袖中取出薄纱覆面,推门而出,低头钻进了马车之中。
“进宫吧。”
该奔向她的好前程了。
载着沈芷郁的马车,汇入了朱雀街的洪流中,踏过了朱雀桥,便入了武阳门。
秀女入宫后,会在御花园中排队候选。
像沈芷郁这般出身,只能站在后排,只是她一身怪异装扮,让不少人以为她是别国进献的美人,身负两国之交,是必然会被留在宫中的,只是来此走个排场。
因此,对她好奇的人很多,但却不会有人把敌意写在眼里,沈芷郁也乐得清静。
特设的高座上,坐着当今帝后。
“瞧这满园的芍药牡丹,瞧着真是让人眼花,皇上,您快瞧瞧,可有入您眼的那一朵?”皇后抚着鬓角的发丝,笑得和颜悦色,说辞也是有趣。
眼下都已是八月的天,哪里有芍药牡丹?
不过是捧一捧秀女和他们背后的世家,不至于让他们觉得受冷待。
老皇帝已年过六旬,常年积劳早已在身体里留下病根,对选秀一事并不看重。
他轻咳两声,便朝身侧的皇后道:“你说你,替朕选两个便是,何必还要将朕拉来,在这陪你晒太阳。”
“太医可是说了,让你多出来晒晒太阳,对身体好。”皇后掩去眼底的那一抹担忧,笑着奉上热茶,“这秀女也是几年的大事,皇上少不得要亲自来。”
“那便让顺德一一唤过来吧。”皇帝轻啜了口热茶,便等着往下走流程。
选秀是最简单不过,只需一排排依次上前,由宦官报出姓名家世和年龄,有特别亮眼的地方也可再介绍一二。
复杂的是如何得到选秀的名额,和进宫后的蝇营狗苟。
沈芷郁半垂着眸,心中自有自己的成算,但前世她是只被锁在笼子里的雀儿,宫中之事,都是从聂正川口中得知的。
他不让她随意动用卜算之能,甚至还命人时刻监视。
眼下一瞧,宫中的许多事,竟和聂正川所言相差极大,甚至南辕北辙!
难怪前世她卜问天机,竟会遭受那般重的天谴......
“信阳公嫡长女温氏…礼部尚书嫡次女沈氏,名芷郁,年方十六......沈氏?快上前一步,沈氏......”
正在凝神思索的沈芷郁陡然回神,却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旁的宦官一个劲地朝她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上前一步行礼,“臣女沈芷郁,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咦?”皇帝并未计较她走神的事,却对她身上的衣饰有些好奇,“你是沈韫之女?为何是这般打扮,瞧着倒有些像是异域女子。”
沈芷郁抬眸轻笑,如实回禀:“回皇上的话,臣女母亲是岐山郁氏一族,擅长问卜之术,臣女母亲去世时,将郁氏一族的传承赠予了臣女,臣女这一身装扮,便是源自岐山郁氏。”
“岐山郁氏?!”
皇帝一改先前的懒散,站起了身,细细打量她的面容。
“郁氏......朕早年也有耳闻。”
岂止是有耳闻,可以说,在皇帝还未当上太子的时候,他的父皇便一直在寻找郁氏的后人,只是郁氏本就隐世不出,又久居雪山之中,根本无法找寻。
“那皇上可以猜猜,臣女此次为何前来。”沈芷郁抬起头,目光悠远地凝望着皇城北方,那里有一座荒废的高塔,曾是皇族祭祀所用。
只是后来......
“皇上,她......”皇后面如福至心灵一般,只一眼,就知道沈芷郁在看什么,紧张中带着激动的情绪,让她无法冷静。
那座高塔的塔顶镶着一颗明珠,在一次祭祀时坠落下来,砸在了刚被立为太子的萧如胤的头上。
从那以后,她的儿子,日渐病弱,性格也越发古怪起来。
“放肆!”
一声娇喝打断了众人的思绪,沈芷郁回过头,就见一粉衣女子自前排走出,怒视着沈芷颜。
“圣上日理万机,哪有功夫与你玩小儿的游戏?!方才公公喊了你几声,你都没回应,如此没有规矩,我看你根本就是不知道从哪混进来的,专挑着选秀的时候捣乱的!”
“你又是哪位贵人?”沈芷郁转眸笑道,“帝后尚且在此,轮得到你来指点赐教?你莫不是想越俎代庖?”
粉衣女子脸色一白,急忙辩驳,“我没有,你......”
“好了,幼宁,”皇上摆了摆手,面上也多了几分不耐,“你父亲把你送进宫,不是让你到婉贵妃那里去伺候的吗,朕允了,等会你便去明和宫吧。”
“可是......”
“可是什么?你一个郡主,非要来参加选秀已是胡闹,如今朕已经允你进宫去你姑姑那学规矩,你还想怎样?当真是想替朕和皇后分一分忧?!”
皇帝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上位者的气势压得徐幼宁喘不过气。
沈芷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她这种爱出头的行径来说,惹圣怒也是必然的。
不过她知道,皇上的怒不单单指方才的事,更是对她入宫选秀一事的不满。
明明先皇看在徐家有从龙之功的份上,赐封了徐太公郡王,世袭罔替,可徐家却不知足,不仅想法子捧出个婉贵妃,前世还妄图让徐幼宁嫁给太子。
这一世进宫选秀,徐幼宁也是冲着太子来的吧?
大家目的相同,她怎可让徐幼宁挡了路?
徐幼宁被带走了,选秀女也草草结束了,沈芷郁被皇后带着,往永宁宫的方向走。
只是到了一个岔路口时,她突然停住脚,朝前面雍容华贵的妇人唤了一声,“皇后娘娘,请等一等。”
皇后诧异道:“等什么?”
“等皇后娘娘想见的人。”沈芷郁转了个方向,慢悠悠地踱步,身上的银铃轻轻晃动,带起细碎的响声。
皇后一脸莫名,但不知为何,她直觉自己应该跟着去。
此时,一处荷塘假山旁,正悄然发生着惊险的一幕。
萧如胤连日昏沉,今日难得天气不错,宫人提议推他出来喂鱼赏荷。
八月的时日,天都转凉了,只有残荷罢了。
只是看着宫人精光闪烁的眼睛,他还是应了。
果然,一池的残荷,还有几条被宫人们喂胖的锦鲤,同他一样有气无力,随时都能断气给他看。
一把鱼食洒下,胖头鱼们又活泛了,他来不及拿手边的捞网,肩膀处突然被用力一推。
又是这样的戏码,明明事后要付出几十条人命来平息他的怒火,他们还是热衷于此。
萧如胤闭上眼睛,等待着与池水或是胖头鱼亲密接触——
就在身体几乎凌空的时候,一阵银铃声骤然响起,他下意识睁开眸子,就见一只手穿过他的脖颈......顺势勒住!
“砰!”
推他的宫人比他更快落水了,而他白皙修长的脖子也在来人的臂弯里变形......
好在,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他又重新坐回了轮椅上。
“皇儿!”
一声惊叫在亭外响起,萧如胤揉着险些断了的脖子,朝来人淡淡地招呼一声,“母后,你怎么来了?”
还派个人来,差点勒死他。
说着,他朝身后站着的人看去,一袭怪异的装扮,不过初秋的天,衣领袖口就滚了绒边,只是他坐在轮椅上,视线的高度一下子落在了那盈盈一握的纤腰上。
他猛地扭过头,心里却想着:放肆!连他一个病秧子都敢勾搭!
虽是正午,风却已带上几分凄寒,几个浑身湿透的太监跪伏在地,抖得跟筛子似的,顷刻间便将石板浸湿。
沉闷的拍打声,凄厉的哀嚎声在这本来偏僻无人处响起,池塘里的胖头鱼似乎也知道有热闹可看,悄然冒出了头,却被路过的白鹭一把抓住,成了腹中餐。
沈芷郁被推开也不恼,大大方方的打量着面前将会成为一代仁君的男子。
一袭黑袍空空荡荡,许是常年不见日光,肤色带着几分苍白,搁在轮椅上的手上青色经络十分明显。
容貌倒是如所闻一般十分清俊,或许是失眠的缘故,眼下挂着浓浓青黑。
前世她被困于宅院,新帝登基时早已成了又聋又瞎之人,对这位未来新帝唯一的印象便是卜的那一卦,此后便撒手人寰,如今看来,忍不住怀疑是否是当初灯尽油枯,卦象有异。
眼见萧如胤目光冷冷看来,沈芷郁摸了摸鼻子,识趣地停住了卜算。
处理好胆敢以下犯上的太监,皇后面上凝结的冷霜方才散去,视线来回扫视萧如胤全身,又眸色一沉,怒火翻滚。
“那群奴才就是这么照顾你的?本宫要夷他们九族!”其中蕴含的怒气让周围跪倒一片。
唯有两人无甚反应。
萧如胤阴沉着眸,一言不发。
“皇后娘娘息怒,不尽责任的奴才固然要处理,但是眼下太子殿下的身体更重要,您还是快带殿下回宫,让太医来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永宁宫快步走去。
嗤,多管闲事。
萧如胤靠在软轿里,手指放松的搁在腿上,苍白阴郁的面容上却多了一分莫名情绪。
西斜的阳光透着雕花窗,在青玉石板上落下点点光影。
刚送走太医,这厢,皇后这才转头颇为感激地看着沈芷郁道:“今日实在是多谢沈姑娘,倘若不是你,怕是胤儿要被这几个背主的奴才害死!”
“皇后娘娘谬言,是太子殿下身负大气运,总能逢凶化吉。”
少女的声音清冷冷,如冰击玉,当中笃定让门里门外这对天家夫妻都心中一动。
“哈哈,好一个机敏的丫头,朕看沈姑娘也是有大造化之人呐!”皇帝一袭华丽的龙袍,头戴冕旒,匆匆赶来,俨然一副刚议完朝事的模样。
皇后连忙起身,带着众人行礼。
“胤儿无甚大碍吧?”
“有些发热,需好好静养几日。”
见这对天家夫妻说着体己话,沈芷郁识趣的眼观心心观鼻,只当自己是个木头。
“这次倒是真多亏了沈姑娘......”
十几载夫妻,皇帝自然听得出皇后的未尽之语。
他转头看向酷似故人的少女,面色复杂。
“岐山郁氏倒是与朕颇有渊源,昔日你母亲曾救过朕一命,今日你又救了太子,岐山看来后继有人了。”
“陛下谬赞,臣女虽自小跟随母亲学习,却天资有限,只学得一点皮毛,只在卜卦问天之术上得了母亲一点夸奖,实在惭愧。”
沈芷郁低垂下头,白皙的脸上点点晕红,显得柔和乖巧,睫羽下却满是嘲讽。
皇帝的多疑与控制欲不能容许这天下有他所掌控不了的力量,当年,沈韫强迫她娘的时候,恐怕是乐见其成。
“噢?朕听皇后说,你便是凭借这发现太子身陷危险的?”
见沈芷郁点点头,皇帝精光乍现,轻咳一声,“那朕考考你,明日天气何如?”
“明日天晴,午时一刻有雨,半个时辰雨止。”
沈芷郁说得毫不犹豫,若要想摘得那天上星子,只做笼中雀是不够的,非要苍鹰不可。
“朕身边有个叫顺德的太监,他此刻是吉是凶?”
这次少女没有立马开口,反而抽出了一直交握的双手,细链宛如银蛇盘踞手指间,银铃滑过一道诡异光芒。
纤腰微步,轻纱皓腕,一双眸子明亮而神秘,仿若洞察世间万物。
这样神秘的场景不由让人屏住呼吸。
人总是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保持敬畏,哪怕是皇帝。
“顺德公公一刻钟内,怕是有血光之灾。”
话音刚落,顺德便领着婢女抬脚入大殿,一抬头,发现几位主子的视线都看着他,心下一慌,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来了个五体投地。
满室哑然。
皇后身着锦绣华服,发间珠翠精致,举手投足间贵气优雅,此时也难免激动捏住了手帕。
是个有真本事的,胤儿有救了!
......
暮色透过琉璃窗倾泻入内,殿中云纹鼎袅袅青烟升起,漫过素纱帷幔。
床上清俊男子面色酡红,眉头紧蹙,额角渗出细密汗水,双拳紧握,青筋鼓起。
沈芷郁刚走到床沿,便是这番景象。
没耽误时间,她转头冲着身后的桂嬷嬷道:“劳烦嬷嬷端点清水来。”
“老奴这就去。”
旋即直接握住萧如胤手腕,冰凉与火热交织,床上人紧蹙的眉头稍松快几分。
宫中人均训练有素,一切安排得迅捷周全又悄无声息。
纤细手指蘸取些许清水,在男人粗壮手臂上飞快勾画,渐渐,喘声平息。
梦中,萧如胤眼中血红一片,暴虐杀意充斥心头。
他踏过尸山血海,宛若一尊杀神,再不复梦外沉默阴郁模样。
一个又一个人,像秸秆般倒下,直至他一人。
恍然间,喷溅的血液似乎真实地落到了他的身上,令人作呕。
他喘着粗气,倒在湿黏的土地上,缓缓闭上眼。
梦快要结束了。
忽地,从未有过的一场甘霖落下,地狱迎来了芬芳。
......
翌日,晨光熹微,殿门轻掩。
沈芷郁斜倚着床沿,明眸紧闭,鬓角散乱,呼吸清浅,半天也没察觉长久落在身上的视线。
萧如胤一夜安眠,眼下的两团青黑都消减不少,苍白阴郁的面容透着一抹难得的闲适。
目光落在床沿边酣睡的少女身上,眼色幽深。
许是今日难得安睡,头痛缓解,方才能想起梦中场景。
岐山郁氏,他其实是听过。却不是在这,而是在梦里。
梦里他一袭龙袍,床上的女人形容枯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跪着一人,说个不停,他却只记住了岐山郁氏这四个字。
殿内寂静,只听得窗外鸟雀扇动翅膀的细微动静。
鸟雀仍有飞跃之力,而他......
阴郁重又加重几分,他伸出一根修长手指,微曲着轻敲床沿。
埋头酣睡的少女轻轻皱眉,发现驱赶不走恼人的声音,方才不情愿抬头,缓缓睁开眼睛,乌发如云滑落。
“醒了?”
嗓音带着几分长久未开口的沙哑,沈芷郁循声望去,萧如胤正靠在床头,微微抿着唇,忽闪睫羽在下方落下细微阴影。
“托你的福,孤一夜好眠。”
他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地扫视了女子全身,继续说道:“看来沈姑娘也睡得不错。”
沈芷郁这才清醒过来,许是殿内太静谧,昨夜她不知不觉倚靠着床沿睡了过去,进入梦乡。而一直跟在身后的桂嬷嬷也不见踪影。
“皆是因着殿下在。”她回以假笑,蹭地站起身,却不料小腿陡然麻痹,一时不稳,扑倒在床。
萧如胤一时还未反应,下意识伸手,慌乱中似乎擦过一处柔软,一时僵滞。
“殿下恕罪,臣女一时脚麻,这就起来。”
听着男人的闷哼声,不由有点心虚。
这位太子殿下可是个病弱身体,若是这么撞出好歹......
她抬头见对方闭着眼,额角似有汗水,心下一惊。
连忙伸手撑起,动作间银铃声连绵不绝。
纠缠的两人,并未发现殿门匆忙打开又合上。
殿门外,几个侍女面面相觑,只当殿下还未睡醒,几人又站远了几分,怕惊扰到两人。
“叫什么名字?”萧如胤平复着胸口起伏,面无表情问道。
“臣女沈芷郁,礼部尚书之女。”沈芷郁神色一凛,瞧了瞧空无一人的宫殿,坦然道:“不过我更希望殿下将我视作岐山郁氏传人。”
“岐山郁氏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孤从未听说。”
许是平静下来,冷嗤间,阴郁凶戾顿显。
“岐山郁氏有一秘法,可使殿下的病治愈。”
萧如胤顿住,目光看向远处,良久才垂下眼睫,看着沈芷郁道:“孤是太子,父皇母后自会替孤寻来神医与神药,沈姑娘一介闺阁女子,就不必费心了。”
前世聂正川知道她的能力时,那野心勃勃的目光直至今日她仍记在心中,为的就是告诫自己怀璧有罪,重来一世,需小心谨慎。
没想到今日她主动说出,得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
马车沿朱红宫墙而返,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又看看坐在轮椅上仍漠然一片的皇儿,皇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胤儿,莫怪父皇母后,沈芷郁的确有些本事,许以太子妃之位让她的本领为你所用,若是她治不好你,母后让她给你陪葬。”
萧如胤垂下眼帘,耳畔隐约响起清越铃声,薄唇轻启,“一个闺阁女子能有什么本事,还能比那些个神医厉害。”
车轮碾压过青石板,驶向宫外,而后缓缓停在沈府大门。
帷幔晃动,沈芷郁看着这大门上挂着的烫金牌匾,缓缓笑出声。
重生以来,她一直在反思。
若是聂正川哭着求她指点迷津的时候,自己不展露那手卜卦问天之术,是否会有不同结果,她会和聂正川过上平静日子。
现在想来,那些纠结,倒真的是——
她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抬眸对上匆忙赶来的沈府众人,漫不经心地评价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远处风吹云散,金光乍现。
沈府大厅,趁着崔氏招待宫中来人的间隙,沈韫将沈芷郁拉到一旁低声问。
“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在宫中惹怒皇上了?”
“父亲怎的如此想我,不问我在宫中受了多少委屈,尽倒还责备起女儿......”沈芷郁眨眨眼,两行清泪滚滚落下,端的一副不受父亲宠爱的模样,引得一众人偷觑。
“为父又没说什么,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待在家中,不要再惹事!”沈韫面皮发僵,像是甩开瘟疫般快步离开。
沈芷郁扯了扯嘴角,两行清泪戛然而止。
她毫无闺秀气质地耸了耸肩,冲着不远处崔氏,抬手虚空轻点了点她的肚子,见对方煞白的脸色,唇角勾勒出一抹冷笑,却不带一丝温度。
待到沈府大小主子到齐,皆跪在地上,顺德展开圣旨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礼部尚书之女沈芷郁温良恭俭,贤良淑德,朕与皇后皆甚喜爱之,特赐婚于太子正妃,责钦天监选定吉日,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早日完婚,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芷郁双手接过圣旨,方才起身。
一纸圣旨犹如一声惊雷,沈家众人皆呆愣在原地。
太子正妃?!
谁和谁完婚?
沈韫面色喜色,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沈家的女儿,当朝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他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赶忙让崔氏将准备好的荷包拿出来。
崔氏僵硬着脸,将荷包递了过去,“公公辛苦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咱家在此恭喜沈姑娘了,陛下与皇后可是对沈姑娘喜爱得紧,沈大人可是好福气。”
顺德掂了掂手中荷包的重量,只当没看到其他人古怪的气氛,说的话叫沈韫喜笑颜开。
“是是。”崔氏在一边也跟着附和,目光却担忧的不住朝女儿看去。
沈芷颜垂着头,咬着牙,眼底凝着压抑的恨意。
为什么和前世不一样?
凭什么沈芷郁能当太子妃!
茶炉上水汽渐熄,无人问津。
沈韫坐于上首,听着一旁崔氏的哭诉,面色似喜似忧。
“妾身无状,都说岐山郁氏神秘诡异,莫不是郁儿使了什么妖术,这若教人发现,怕是牵连九族......”
“你瞎说什么,郁儿姿色不输她母亲,陛下当年见过郁儿母亲,想必,是因为这......”
沈韫呵斥了崔氏,自己却越说越面色古怪,莫不是当年,陛下便有意,却被他截胡了。
这些年,他升任礼部尚书后,再无进一步。
越想越冷汗涔涔,他竟然到今日才发觉。
崔氏未注意到沈韫的迟疑后怕,一心只想着不能让沈芷郁成为太子妃,否则的话,她与女儿哪有活路。
沈芷郁将顺德公公送走,便听到这一番不知所谓对话。
她懒懒扬眉,朱唇微启,看着似真切忧虑的崔氏,“母亲与其整日忧虑这种事,不如好好教导教导沈芷颜,抢妹妹夫婿,这说出去整个沈府怕是都抬不起头。”
“沈芷郁!不知羞耻的是你,选秀穿成那样,还不是去勾引人?”沈芷颜一改往日的温柔高贵,猛地站起身,面色愤然,目光中的狠色叫人看着心惊。
“好了,都别吵了,这是我沈府的大喜事,你们日后别再去招惹郁儿,让她安心待嫁。”沈韫揉了揉太阳穴,面色颇为恼怒。
沈芷郁自然不会惯着,直接转身离开。
沈韫惯会和稀泥,却从未有一次偏向母亲与她。
利弊权衡,倒也算是做到极致。
她模样生得精致,即使是冷笑,眸底像是有万千光华,全然不见往日的柔弱,叫人移不开眼。
听闻消息赶来的聂正川呆愣在原地,直至沈芷郁离开正厅,这才回过神。
他遮掩住面上惊异,快步走到沈芷颜身边。
“出了何事?”
两人擦肩,却背道。
此时已近午时,沈芷郁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扬眉轻笑。
永宁宫中,宫女轻手轻脚地摆好午膳,退出殿外,而几个主子们却是看着阴沉的天空无心用膳。
不过多一会,一道惊雷划过,豆大雨滴哗啦啦落下,叫人来不及躲避。
殿内默然好一会儿,皇后方才轻笑说声:“倒是让那丫头说中了,这雨下得可真大。”
萧如胤望着檐角雨落成帘,轻轻扯了扯嘴角,“这等本事,呵,太子府缺的是太子妃,不是钦天监的监正。”
大殿内一阵古怪,皇后忍住笑意,只转过头看向殿外。
皇帝轻咳着站起身,站在殿檐一角,水珠连缀,又落于石板,被击得粉碎。
皇城笼罩在雨幕之中,哪怕是皇帝,此时也与这座皇城分隔开,无法完全掌控。
“咳咳,朕已经让顺德宣旨,择日完婚!”皇帝眯着眼,无甚情绪。
“父皇,儿臣并不欲娶妻,望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淡淡地转过头,“朕已经下旨,若你不愿,你便自己去找沈芷郁,若你二人都无意,这赐婚便作废。”
话毕,皇帝缓步坐回椅子,眼底闪过厉光。
萧如胤双拳紧握,他自然知道父皇的意思,若是沈芷郁不愿,便是抗旨,天家威严不容挑衅。
见两人争执,皇后连忙哄劝,“胤儿,本宫与你父皇也是为了你好,待沈芷郁治好你,本宫允她和离。”
午膳过后,乌云散去,大雨渐歇,惟有积水欲落不落,时不时惊起一滩碎珠。
沈芷郁悠闲地卧在躺椅上,一旁小几上摆满了各色点心,惬意舒适。
房内的装饰也焕然一新,紫檀雕刻的罗汉床,清一色的黄梨木家具,都是沈韫叫崔氏搬来的,看样子倒真的是下了血本。
她自是不知道,这对天家父子针对她的一场博弈,见雨渐停,她拍了拍手,准备收拾着出门。
崔氏派来的婢女全都让她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自小照顾自己的老嬷嬷。
前世她嫁给聂正川后,曾算到嬷嬷命中死劫,为了求聂正川把嬷嬷接出来,更是对他言听计从,却最后听到嬷嬷求药无门,病死的消息。
又在心底记了一笔,和嬷嬷说了一声,便慢悠悠地走出小院。
园径有些许潮湿,绿叶红花上皆坠着一滴滴犹断不断的水珠,日光重又出现,折射在水滴上,流光溢彩。
“唔,可惜没见龙吸水,今日这雨下的时辰还是少了。”沈芷郁遗憾地摇了摇头,随手拨弄着腰间从账房支来的一百两银子,身后跟着四个高大健壮的侍卫。
这是沈父安排的,说是保护她的安全,她自然是不介意,今日出门她便是去花银子的,这几个人正好去帮忙搬东西。
街上马车络绎不绝。
本朝百姓皆是黑油马车,而官宦显贵人家则是乘坐青幔马车,亦或者软轿。
更有甚者在其上挂上金饰,以彰显尊贵。
京城最热闹的城南坊市街口,一辆金顶马车缓缓停下。
而引得众人视线的并非这车身,而是拉车的马。
那是一匹上等的乌骓,这一匹的价值就超过了千金,更何况这车后还跟着四个高大威猛的侍卫,十分扎眼。
沈芷郁掀开车帘,跳了下去,让车夫在一旁等着,自己慢慢闲逛起来。
宽阔的青石板街两旁都是开门做生意,往来皆是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十分热闹。
少女回过头看了眼紧跟着的侍卫,狐狸般弯了弯眼,让几个侍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多会儿,这闹市的各家铺子,多了个一掷千金的纨绔千金,个个笑眯了眼。
而几个侍卫手上则是多了大大小小的几十个锦盒,几乎遮住了视线。
偏偏这街市熙熙攘攘,几人抱着一大堆东西,时不时便撞到人,走了没几家,便已经筋疲力尽。
“小姐,可否先寻个位置歇息歇息,让我兄弟几人将手中东西放回马车?”
此时正值晌午,日头正烈,衬得方才那场大雨恍若蜃景。
若非叶梢枝头悬着未尽的水珠,时不时晃人眼,实在叫人记不起半个时辰前的场景。
长街上,人声鼎沸。
沈芷郁熟练地拐过巷口, 将剩下的两个侍卫也甩了开。
再出现时,只有酒楼前,大榕树下,坐在一个破木桌子后的算卦先生。
算卦先生懒懒的靠坐在榕树下,看着对面长乐酒楼迎来送往,自己这却无半个人影,颇有闲情逸致的哼起了小曲。
一旁还装模作样的竖着一面青布红字的幡子,上头笔走龙蛇的写着几个大字——
算尽天下事。
另一面则写着:算卦问卜,指点迷津。
来之前,沈芷郁给自己算过了,今日在此处做生意,能遇着大贵人。
只不过中途会生起些许波澜,但凭借自己的能力,肯定能解决。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长街尽头,隐约露出来的塔尖,她记得皇族祭祀塔旁边是......
过路人有时好奇地瞅上两眼,却也满脸怀疑地离开。
落在同行眼里,还是一个自认为在此道已登峰造极的同行眼里,更是刺眼得很。
此时。
钦天监监正停在了摊前。
他这两日十分郁闷。
昨儿下午,皇帝陛下突然传召自己,问了一通,甚至还让他给旁边侍立的太监卜算吉凶!
他费尽口舌,才让这位陛下明白,这卜算吉凶可不是张口就来,而是要回钦天监准备法坛,总之十分麻烦。
好不容易让陛下打消念头,临出门之际,还让他算了一通今日天气......
好在没有算错,今日确实有雨。
只是这没头没尾的一次召见,还是监正心里七上八下。
换了常服,与朝中好友上酒楼用午膳,一时郁闷多喝上几杯,正打算散散步回钦天监,瞄到这青底红字,明目张胆,张牙舞爪的叫人火大。
“哼,算尽天下事,你倒是好大口气。”
沈芷郁刚堆起的笑容瞬间落下。
这就是结识贵人的绊脚石?
她眨了眨眼,无甚表情地抬脚蹍死爬到脚边的蜘蛛,缓缓站起身。
“这位——老先生,若是算卦卜卦,在下欢迎,若是找茬,烦请转身右转直走。”
一通气势竟不输给常年浸淫官场的监正。
“老夫算卦,若是算得不对,你这摊子也别想开了。”
老监正一屁股坐在破桌后的椅子上,身上带着几分酒气,但神色还很清明。
“劳驾,算卦一两银子。”沈芷郁伸手讨要,这可不是她坐地起价,幡子上写得明明白白,只不过字小了点罢了。
“多少?”
“一两银子。”瘦削年轻的算卦先生,笑得乖巧真诚,腰间挂着的几枚铜板,动作间叮当作响。
“你这是抢钱!”老监正面色通红,连拍了几下桌子,声响让过路人都侧目。
沈芷郁看了看吱呀作响的桌子,见对方情绪激动,便咽下了剩下的话。
罢了,一两银子够她买几十台桌子了。
这卦一两的摊子开张了,竟然真的有傻子去算。
消息传开,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都是来看热闹的闲汉。
一群人踮着脚,使劲抻着头往里看,愣是没看到里头半点,只听到了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老先生想算什么?”收了银子,沈芷郁态度又好上几分。
“哼,你不是算尽天下事吗?那你就算算我此时究竟想算什么?”
这话一出,周围人一片哗然。
“这老先生厉害啊,这不是随便他说,谁还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就是就是......”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监正越发聚精会神,盯着对面嚣张的小子,不错过任何破绽。
沈芷郁明亮神秘的眼睛在监正脸上打了个转儿,神神叨叨的开口道:“我见老先生印堂发黑,恐有破财之灾......”
待监正脸色涨得通红,话锋一转,“卦象显示,老先生最近与贵不可言之人交集颇深,怕是老先生忧虑上位者阴晴不定,不知是祸是福罢。”
算命先生声音清冷,偏偏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戏谑笃定,像淌过山涧,坠落幽潭的山泉,让人心里泛起点点涟漪。
老监正没有开口,一旁百姓倒是看出名堂。
想来是算卦先生说准了,不然老先生定然要拍桌子指着卦师讽刺的。
一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事实也的确如此,老监正被戳中心中所想,一时有些哑然,但却也并不服气。
这幽幽天下事,哪是一个不过二八的小子能算尽的。
“老先生若还不服气,不如我与您比试一场,不过比试便要有赌注,就赌一两银子如何?”
沈芷郁抻了抻有些旧了的蓝布长衫,只当没看见老监正有些惊异的眼神。
钦天监监正,在前世她不止见过一次,是个爱才惜才之人。
当初聂正川如此年轻能如钦天监,便是受了他的推举。
只是那时,他并不知道聂正川的一身本领,全是压榨她的骨血得来。
“哼,你倒是好眼力,只是这嚣张性子还得改上一改。”
老监正语气缓和不少,他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人的确有几分本事,但这天下之大,总是人外有人。
见年轻人谦逊受教,老监正脸色又好看几分,也起了比试的兴致。
“说吧,比什么?”
“就比——他!”
沈芷郁笑得狡黠,纤手一点,人群似有推力般缓缓分开,而那尽头,则是一坐轮椅的少年。
他冷淡地看着,不言语,直到众人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才蹙起眉头,吩咐侍卫推他离开。
老监正面色大变,正要起身。
一旁沈芷郁却比他动作更快,上前一把抓住扶手,低声快速说道:“太子殿下帮帮忙,我与监正这场比试,再没有人比您更合适当司寇了。”
见萧如胤不为所动,她轻扯对方宽大衣袖,继续说道:“您行行好,这可关乎......”
“关乎你那一两银子?”
他微微闭了闭眼,见这姑娘不知死活地还点了点头,周身的温度降到冰点。
......
漫天寂静,皓月随夜风流动。
屋内暖炉熏香,一双纤纤玉手轻柔撩起绣着灼灼桃花的幔帐,露出一清丽美人。
她侧躺在软榻上,乌发如云铺散,朱唇微翘,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白日那场比试还是没开始,毕竟是太子殿下,谁也不能勉强,不过最后太子殿下难得气急的模样倒是让人忍俊不禁。
纤细手指一下一下拨弄床幔上的金黄络子,晃动间,似又回到了那架马车上。
马车哒哒地往前,车内严肃的气氛与街市的喧闹嘈杂,有着鲜明对照。
萧如胤一袭墨色长袍,极为素净,仅在下摆处勾勒几笔金线,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挽起。
苍白阴郁的面容因着方才的闹剧多了几分绯红,原本宛若幽潭死水的深眸中也多了一分人气。
“孤虽不欲与你成婚,但圣旨已下,你便是钦定的太子妃,往后沈姑娘行事需慎重几分。”
“殿下放心!”
看着她答得如此爽快,萧如胤伸手扶了扶额,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这沈芷郁,似乎在打算着什么。
而沈芷郁却想得清楚,她与萧如胤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除了重生之事,其余并无不可说。
感谢完萧如胤送来的婢女,约定了日后传信方式,两人分离。
许是又见了前世一位故人的缘故,沈芷郁又梦到了前世......
那时聂正川借着她一手卜卦问天术,入钦天监,任钦天监监丞,十分忙碌。
因着这,聂正川再求她卜卦时,便有些不情愿起来。
直到某日领了个半大点的孩子回府,说是见这孩子在街边乞讨,实在可怜,带回来还可以同她做个伴。
那会沈芷郁多天真,一面慕艾夫君善良,一面感动夫君体贴。
“孩子,你从哪来的?家中可还有亲人?”
“夫人,奴才原本是卞城人,家中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卞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夫人,您是生在富贵窝里的,卞城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两年大旱,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小少年洗了几遍还是布满污垢的手,抓着雪白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抬头看向沈芷郁的眼神却纯然真挚。
被少年纯挚的话打动,沈芷郁开坛又卜了一卦,这次要卜算的是卞城的吉凶,却不料卜出了一个大凶之兆。
她常年居于后院,只得求助于聂正川。
而在那之后,钦天监多了一位少监,她身边多了一位叫馒头的少年......
天方五更,东方微明。花窗旁树杈上,乌鹊梳了梳被风吹乱的羽毛,阖眼休憩。
可突然之间,屋内人伸手推开窗户,发出吱呀一声,惊得它连忙振翅而起,才梳理好的羽毛又乱作一团。
花窗越推越开,露出半张芙蓉面。屋内暖黄的烛火与窗外熹微晨光交触,进行着一场悄无声息的博弈。
擅卦者,比寻常人更重视梦,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上天警示。
沈芷郁支着脸,睫羽垂下一片阴影,手指轻拨着摊在黄梨木桌上的三枚铜钱,宛若神女在悲悯世人。
起卦,解卦。
起卦,又解卦。
足足五次大凶!
乌鹊并不知道方才扰它休憩的人,正在做什么,只一心重新寻找休憩之所。
它掠过高空,见府门前停着车驾,一着深绯色官服的男子正撩帘上车。振翅未停,它越过滚滚行路的车驾,停在了奉天殿的屋脊上。
有事奏议,无事退朝!
太监嘹亮的嗓音穿透宫墙,像是打破了这沉睡的瑞兽。
天终于彻底亮了。
沈韫这一日过得十分忐忑,虽只得了道赐婚圣旨,却在朝野引起轩然大波。
谁不知道徐郡王之女对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这沈家临门插上一脚,怕是已经被人记恨。
偏偏礼部又并无实权,像是个摆在对方面前的棉花球子,任人揉捏。
这一路上朝,亲近的,探听消息的,说酸话的比比皆是,还未到奉天殿,后背的汗便浸湿了几层官服。
索性圣旨已下,那些个有意见的,有本事自个儿找皇帝陛下说去,他沈家一脉清流,怎的不配与太子结亲。
正想到这,徐郡王那大嗓门便嚎了起来。
“参见陛下,臣有本奏!”
未等上首帝王开口,徐郡王便连声说道:“礼部尚书沈韫,以庶代嫡,参加选秀,实乃欺君罔上之罪。”
朝堂一片哗然,这徐郡王勇啊。
皇帝坐于上首,听得眉眼微跳,徐家有从龙之功,先帝在时,更是倚重,以至于如今这般狂妄自大。
朝臣却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见皇帝仍未开口,沈韫不得不上前请罪。
“回禀陛下,郡王所言非实,沈芷郁乃臣与前夫人所生,亦是嫡女,只不过夫人病逝多年,这才续娶。”
一番话进退有度,教人连连点头。
徐郡王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帝王抬手打断,只得郁郁退后。
“臣有本奏,”户部尚书持笏板上前,面色严肃。
上首皇帝微微坐直了身体,一双威严的眸子紧盯着下方的绯袍官员。
户部尚书是去年由太子举荐新上任的官员,早年是青州知府。
皇帝微微眯眼,缓缓转动手中玉佛珠。
只见历来持重的户部尚书道:“卞城近两年颗粒无收,户部未收上半分税银,甚至近两年拨去的赈灾银高达百万两,如今国库虚空,恳请陛下查察。”
户部尚书跪于大理石板上,寒气自两膝缓缓渗入,激得持笏板的手微微发颤,一时满朝寂静。
“你是说,有人贪墨国库?”皇帝的声音平静,仿佛未起任何波澜。
“臣不敢!”
“哼,不敢说,还是不敢问?”
这话一出,朝臣们皆噤若寒蝉,要知这此事兹事体大,若是蹚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有机敏者,联想到户部尚书背后的势力,心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是山雨欲来啊!
奉天殿屋脊上停着的乌鹊似有所感,抬头看了看突变风云,拍翅而起。
越过厚重的宫墙,直直往西南方掠去。
皇宫内院,婉贵妃居所。
洒扫除尘的宫女悄然推开宫门,见一只乌鹊停在琉璃瓦上来回走动,忍不住笑弯了眼,复又像是想起什么,连忙回头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
这两日贵妃娘娘的脾气可不太好,若是被发现,怕是要挨板子了。
宫殿内室,婉贵妃坐于梳妆镜前,贴身宫女刚为她梳妆完毕。宫女们寂静无声,轻手轻脚地为贵妃换上宫装,门外便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姑姑,我今日就可出宫了吗?”
人未到,声先到。
“徐幼宁,你若再学不会规矩,便再在宫中待上一月。”婉贵妃威胁的语气让刚进来的徐郡主缩了缩脖子。
潦草的行了一礼后,便坐到自家姑姑身边,撒娇般摇着婉贵妃的手臂,好话一箩筐的往外说。
“姑姑,您今日真是光彩照人,若陛下见了,定要再喜爱您几分。”
“好了好了,你也别在本宫面前贫,你父亲已经来信,今日便让你回去。”
见着小姑娘听着这话,如此开心,婉贵妃好笑地摇了摇头。
不过片刻,面色又瞬间冷怒。这丫头还不知道心心念的太子妃之位已经没有了,待到家中怕是要闹上一场。
“来人,送郡主出宫。”
既然萧如胤的正妃之位不属于他们徐家,那这太子之位,徐家便定要拿在手里。
宫外沈府。
沈芷郁已在桌案前坐了大半个时辰,前世今生,涉及一城之人性命的事她还是会手足无措。
听着院外的声音,她垂下眸,飞快扯过一张宣纸,朱唇抿起,挥毫快速地写下一行字,旋即将纸揉成一团,紧紧捏在手心。
院门外,聂正川正负手站立,一袭稍旧的青色衣袍衬得人如青竹,偏偏又总是一副不急不缓,嘴角含笑的文雅模样。
察觉到她的目光,看过来时,唇角的笑仍然温柔如清风,好似他们之间没半点龃龉。
沈芷郁眼中闪过一丝厌烦,面上却不显。
“聂公子怎么来了?”她低头,故作凄婉状。
聂正川眼眸一亮,旋即似叹了叹,上前,“郁儿妹妹与我生疏了,往日见我可不是这般。”
沈芷郁忍住想要躲开的冲动,缓缓抬起头,“聂哥哥说笑了,如今你已与沈芷颜定亲,自然今时不同往日。”
她一改往日的温顺,定定地看着对面人,目光中带着聂正川从未见过的锐利之气,让聂正川脸上的温柔笑容几乎挂不住。
“在我心里,可待郁儿一如从前,只是阴差阳错,我与瑶儿有了肌肤之亲,无奈之举。”
聂正川说着,便想要伸手拉住眼前的少女,想到少女与以往不同的明媚张扬,眼神中带上一抹火热。
沈芷郁面色一顿,眸底闪过一丝厌恶。
她侧身躲开,瞥见外院走近的沈芷颜,轻扯了扯嘴角,提醒道:“聂公子,沈芷颜可是来找你的?”
一句话让聂正川僵在原地,他没回头,旋即面上又挂上了温柔笑意。
“郁儿,门房处有一女婢,说是,太子府送来的,我正巧碰上,便来与你说上一说。”
他目光探究地看着变化甚大的少女,面色如常道:“想来太子殿下十分喜爱郁儿?”
“或许。”
沈芷郁睫羽眨动,在抬眸时已经是神色如常。
见没问出什么,他转身离开,将沈芷颜拦在了半路。
不得不说,聂正川倒真有本事,能把沈芷颜哄得像是变了个人。
不过,有一点沈芷颜却是想错了。
沈芷郁懒懒地撩起眼皮对上对方充满警惕嫉妒的眼神,笑了下。
她巴不得她与聂正川,成就这场众人口中的好姻缘。
日光下,少女笑得灵动狡黠,而目光却是如此沉静幽深。
从门房处将婢女带回小院,正巧见到沈韫一身绯色官袍匆匆进了书房。
沈芷郁眨了眨眼,手指微动,却并未卜算到结果。
惹得她愈发好奇。
小院里,又多了两人,还是一对双胞胎。
沈芷郁坐在软榻上,看着面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然而一个笑意吟吟,一个却面无表情,心下好笑。
“你们叫什么名字?都擅长什么?”
“回禀姑娘,奴婢惊鹿,擅医。”小姑娘笑得甜甜的,叫看的人也心中愉悦。
“醒竹,擅武。”
“不知你们太子殿下,有没有和你们说起过我的规矩?”
见两人皆摇头,沈芷郁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若要在我跟前办事,需要一个小小的仪式,若是过了,那便成,若是未通过,便哪来的回哪去!”
“那还请姑娘赐教!”
半刻钟后,仪式完成。
惊鹿,醒竹两人看着莫名激动的沈芷郁连拍了几下手掌,指间银铃翻飞。
“好,日后你二人便是我小院的左右护法了!”
......
另一边。
早朝结束,皇帝单单将户部尚书留下议事,至今还未出宫。
各家打听消息,传递消息的小厮来来回回走了几轮,愣是没个结果。
太子府里,萧如胤坐于桌案前,案上的茶盏早已没了热气。
修长的手指捻过一页奏疏,不紧不慢的模样教一旁的年轻男子连连锤手。
“太子殿下,这卢本昌可是至今没从宫里出来,您这养气功夫真足。”
“莫急,这一年都等得,这一日有何不能等。”
萧如胤视线微垂,抬手抿了口茶,语气不急不缓,却莫名让人平静。
“是了,这都查了一年,也不差这一天。”紫袍男子也顺势坐下,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大口,下一秒面色扭曲起来。
“我说,殿下您这已经穷到如此地步了,这茶也太难喝了!”
萧如胤没理会紫袍男子,只曲起手指轻叩案几沉思。
惊鹿与醒竹曾是他手下最为得用的,自他患上腿疾便从未现于人前,该是能让人消停几天。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认为可以消停几天的沈芷郁,此时却让一向持重的惊鹿、醒竹都瞪大眼睛。
“姑,姑娘是说,翻太子府的墙?”
月色融融,浓重的夜色笼罩了整个院子。
不知从哪来的三只飞蛾,歇在窗沿,而后又摇摇晃晃地朝着幽静无人的小道飞去。
打更人敲着锣,惊得飞蛾振翅,停在一堵高墙青瓦处,一点月光落下,若是有人路过,便能看到这墙角影子竟然诡异扭动起来。
“上去了吗?”
“快了快了!”
“嘘,都小点声。”
沈芷郁被醒竹带着翻过太子府墙头,见着墙角下可怜兮兮蹲着的惊鹿,忍不住笑出声。
下午那会,这两个丫头听着她的主意,两张脸难得一致地透露出惊恐。
这会儿,倒又是躲侍卫,躲巡检,让她顺利翻了堂堂太子府的院墙。
她从来没有这么肆意过。
萧如胤倒是给她送了两个妙人来。
这不,她马上带着两妙人来给他送谢礼。
太子府书房。
吩咐了下人不得打扰后,萧如胤扶着墙,缓缓站起,复又跌落在轮椅上。
这种场景,重复了几十次。
良久,他方才后仰靠在轮椅背上,抬手盖住眼眸,长长吐了口气。
月色如水,缓缓倾泻,房中一片寂静。
窗外虫鸣声伴着窸窸窣窣的动静,让房中人紧抿薄唇,面上覆着浓浓寒意。
没有谁愿意让人看到自己虚弱无力的样子。
窗子吱呀一声,发出轻响。
萧如胤缓缓放下手,携着一股子阴戾之气看了过去,却对上另一双翦水明眸。
他忽地僵住。
“沈芷郁?”
刚探出个脑袋的姑娘忍不住挠了挠脑袋,她可是一路卜算过来的,巡逻的侍卫半点也没发现,却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萧如胤看着瘦削羸弱,眼眸却乌黑冷冷,紧紧盯着沈芷郁的时候,像是野兽锁住自己的猎物。
“太子殿下夜安!”
窗外的夜莺露出全身,似是不知道屋内人的危险,仍自顾自地扑腾着翅膀试图跳上窗台。
“不知道走正门?”
“啊?我忘了,卦象说走这就是最近的......”
说完,又手脚并用地爬起窗。
萧如胤看得青筋跳动,深吸了口气,“那现在为什么还不走正门?”
“这......这大半夜的,万一被看到不太好。”沈芷郁纠结了一会儿,便还是决定翻窗入内。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又合拢,只得他幸亏提早将府中下人遣得远了,否则这么大动静,早就有人敲门探问。
沈芷郁扯了扯身上裹着的黑袍。
“太子殿下可听说过卞城?”
“凡本朝疆土,孤自然了解,倒是沈姑娘你,身居闺阁,倒是对地貌城池十分熟悉——”
“臣女近日夜观天象......”
萧如胤凉凉冷嗤,“看来,沈先生这算卦生意有望兴隆。”
沈芷郁耳尖倏地泛红,定了定心神,掩下眸自顾自道:“臣女近日夜观天象,有黑云自东南而起,呈罩顶之势,便卜了一卦,乃大凶之兆,怕是有大难将危及数万或数十万生灵。”
“东南?卞城?”
沈芷郁慎重点头,书房静得只能听到两道清浅的呼吸声。
见萧如胤垂着眉眼,摩挲着轮椅扶手,似思考,似沉默。
她又加重了语气:“殿下,臣女虽不懂朝政,却也不会拿数十万百姓开玩笑。”
“孤知你有几分本事,但兹事体大,不是你我二人说了算的。”
更何况这还未发生之事。
“那便弃百姓于不顾吗?届时,尸山血海殿下您背负得起吗?”
尸山血海?呵呵。
“此事我知晓了,沈姑娘若是说完了就请回吧。”
萧如胤双拳紧扣进掌心,唇色泛白,沙哑的声音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罗刹恶鬼,让沈芷郁不由循声看去。
对方垂下眸,背脊微弯,面上却是平淡至极。
她下意识道:“殿下,这可是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这话一出,恍然间,似又回到边疆那场冬雪夜,呼吸间都带着刺骨的冰碴。
萧如胤紧咬着牙,黑暗中,唯余恨意在灼烧心口。
“殿下恕罪,是臣女无状......殿下?萧如胤!你怎么了?!”
......
临近子时,万籁俱寂。
书房里面的灯还亮着,巡逻的侍卫路过倒也并不奇怪,他们这位殿下,失眠易梦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侍卫叹了口气,朝着还亮着灯的书房看了眼,便继续巡逻去了。
明明是寒风入夜,屋内的男子的额头却布满了汗。
只见他晃着头躲避着,鼻尖血腥味却始终萦绕不散。
不多时,血腥味便被一阵铃兰香气所替。
紧蹙的眉缓缓展开,终是一夜安眠。
......
“主子,昨晚究竟是什么情况?您就给说说吧。”
似有了一同爬墙的经历,惊鹿比刚来时多了几分亲近,原本性子便又多显露几分。
一旁的醒竹虽沉默寡言,但一双圆眼里也满是好奇。
沈芷郁随手抛着手中的果子,曲起食指放于朱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见两人都面露失望,她笑眯眯地啃了口果子,扫了眼红肿的中指,含糊念道:“这咬得也太烂了!”
“啊嚏!”
一大早便被皇后召进宫的萧如胤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尖通红。
皇后见状,不由得担心地皱了皱眉。
“胤儿,母后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但是身体要顾好,别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听说昨夜你书房里烛火亮了一夜?”
闻言,萧如胤藏于袖中的手微微一顿,想到今晨书案上某人留下的字据,以及他的亲手画押,脸色阴沉几分。
“孩儿知晓,让母后操心了。”
见萧如胤这软硬不吃的模样,皇后气噎,又有些心疼。
“母后放心,儿臣定会保重身体。”
毕竟,他得先送该死的人下地狱。
顺德引着萧如胤一路往前。
自从太子殿下患上腿疾,宫里便重修了一条可供轮椅通行的道。
宫人们都私下议论,这太子殿下受尽宠爱,可又知道这皇位不会交给一个有腿疾的皇子。
当然,说这些话的奴才全都丢了性命。
此时的顺德,想到昨日他将卢大人送出宫后,陛下突然开口问的话,不由得瞥了一眼太子,在心里暗叹了口气。
御书房里。
萧如胤已在这坐了半个时辰,但御书案后的帝王还在低头批阅着奏疏,未置一词。
宫女们换上新沏的热茶,又轻手轻脚的退下。
又过了一炷香,端坐上首的皇帝缓缓抬眸,轻咳着开口,提起的事却与朝堂风波风马牛不相及。
“钦天监递了折子,说是已拟定了几个吉日,朕看下月十五就很不错,胤儿你怎么看?”
此时已八月过半。
萧如胤神色一顿,默然片刻,“父皇选的,自然是极好的。”
虽仍持着冷淡,不露情绪的声音,皇帝脸上却露出笑容,伸手抽出一本奏折,递给一旁太监。
“卢本昌是你的人?他所奏是你示意?”
虽仍是问询,萧如胤却是知道这是皇帝已有了主张。
他垂首接过奏折,半阖眼帘,“卢大人是朝廷的人,所奏皆出自本心,为国为民......”
皇帝有了和皇后一样气噎的感觉,“你倒是厉害,张口闭口道德仁义。”
“卞城现在到底如何了,说说吧,两三年的赈灾银赈到狗肚子里去了?”
“回禀父皇,儿臣一腿有残疾之人,能知道什么?”
见皇帝怒目,他背脊笔直,抬首望了过去,眸子映着血色,叫人看着五内发怵。
“只是儿臣恨,恨心蚀骨!那些将士也恨,可是他们恨,却仍护着我命。”
皇帝目光微凝,叹口气道:“当年朕就不该派你去。”
“罢了罢了,这事交给你,朕唯有一个条件,便是让沈家那丫头同你一块去,她之能力,不可小觑。”
“谨遵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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