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舫暂居华山,恰与风掌门爱女风如絮同屋而居。自是风掌门见二人年岁相若,有意撮合她们结交。
如絮也拜入华山门下,然资质平平,剑法在如今江湖只堪防身。此乃风掌门一生憾事,一身绝学恐无人承袭。
他看得入眼的后辈,一是刘靖,奈何不曾使剑;二是武当大弟子席忠谋,却为异派门生,终难相授衣钵。
夜间灯影幢幢,风掌门每每倚窗长叹,他百年之日,独孤九剑或将随己而灭,愁思难解,竟至彻夜无眠。
如絮虽武力低微,却是蕙质兰心的姑娘。她心思缜密,一眼就看出芸舫倾心于刘靖,日夜怂恿芸舫坦露心意。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芸舫低吟念诗,自那日同途而行,虽共车而坐,她多半身居车内,由刘靖御辔驾马。既觉于礼难安,又觉错失良机。偶有布衣驾车之日,二人却总相看无言。
都怪那月下亭间,刘靖之诺太过肉麻。如今细想,二人皆觉羞涩难名,无从释怀。
“芸舫,你在何方神游?”如絮从门外探首,“可是那位姓刘的少年公子?”如絮生性伶俐,偏偏总能一语戳中芸舫心事。
“是又如何?”芸舫微愣,旋即轻哼道,“如絮姐,你总拿这个笑话我。”
“好妹妹,你情意分明,却不自知。那日你目光追着人家,连家父都看得分明,旁人岂会不察。”如絮抿嘴一笑,倚坐于侧,揶揄道。
“姑娘家万万不可这般主动,你若被他轻易得手,他反倒不晓得珍惜。”
“你不要乱讲。”芸舫嗔怪道,难掩面上羞涩。
“嘻嘻,我就乱讲。我瞧那刘公子为人直率磊落,断不是那薄情之徒。”
如絮掩面笑道:“只是我看那刘公子似是对你有意,按理说情投意合,早该干柴烈火,怎地反倒形同陌路?”
“刘公子少年英杰,志在四方,断不会因儿女私情分心误事。”芸舫如是道,语罢却微垂双眸,似在忧心方才所言,“况且此行关系重大,岂容儿女情长搅乱分寸。”
“看不出来,芸舫你满腹诗书,这方面却是个死脑筋。”如絮劝道。
不知为何,她比芸舫还要积极:“如今大会未启,局势未明,你我安处山中净地,四下名门正派高手云集,有何担心?若再错过,恐怕良机难觅。”
芸舫本欲反驳,话至唇边,却觉如絮所言未必无理:“依姐高见,小妹此刻该当如何?”
“这便错了。”如絮摇头,神色忽然深奥,“他倾慕的是你,又岂是依我所言、行我所谋的你?姐虽不便直教于你,倒可为你做件旁人做不了的事。”
“姐姐说得如此神秘,想必是很好的主意了。”芸舫笑言。
蓄谋已久四个字,她并未出口。
“自是自是,嘴巴真甜。”如絮道,心中暗念,怎有男子能对芸舫无动于衷,这刘靖真是个榆木脑袋。
“此番大会,百门齐聚,青城派长老李泫道长也在其中。他与我门素有交情,我们自可前往略请一二指点。”
“你莫非是想向李道长……求姻缘?”芸舫闻言怔住,颦眉低语,“山下庙宇中尚有祠祝月老之地,岂能以儿女情事叨扰道门前辈?此举恐失礼数。”
“我哪敢下山,家父管教极严。”如絮吐舌一笑,坦白道,“此番邀你同行,也是想顺道求一姻缘罢了。道门虽不若佛家戒律森严,李道长素来疼我,想来不会见怪。”
芸舫踌躇良久,终是颔首应允。如絮喜不自胜,当即携她启程。
青城道士不食人间烟火,住处也设在华山偏辟处。此地清净,林深雾重,远眺可见群山之间云海缭绕,二人放轻脚步,唯恐扰了清修之地的宁谧。
眼前木屋数椽,半隐林烟之间,想来正是李道长静居之所。二人正欲上前,忽有一少年僧侣自内推门而出。
“难道我记错了地方?”如絮疑惑道。
“你认识这位法师吗?”芸舫问道。
话未落,那和尚瞧见了她们,正微笑向她们走来,神色温润。
“不认识,少林寺的和尚看起来都一个样。”如絮耳语道。
“世间的光头,大致都是一个样的。”年轻的和尚双手合十。如絮满脸通红,明明只耳语一句,竟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小僧法号不言。虽说头若削瓜无甚分别,可两位若是仔细分辨,也能识出光头之间自有高下。”
“原是少林高贤,小女子芸舫,失言之处,还望法师海涵。”芸舫盈盈一礼。
“不妨事。二位女施主面慈心善,言笑之中自无恶意。”不言含笑道,“若因一语而动嗔心,反倒是小僧破了清规,堕了戒律。”
“不言法师,小女子无礼在先,还请恕罪。”如絮低声道。终究是自己失言在前,纵然无心,也该诚恳致歉。
“不必执礼过甚。女施主若为此挂怀,倒教小僧添了罪业。”他和颜悦色,“敢问二位,远涉至此清幽之所,所为何事?”
“我们……”姑娘面薄,芸舫本不欲明言,然念在出家人坦诚无妄,遂轻声答道“我们是来求教李道长……。”
“不言即明。”不言微点颔首,“女施主言语稍迟,心事却已写于眉目。然李道长近日俗务缠身,恐难分身见客。”
““如此便不勉强,多谢法师提醒。”芸舫颔首应道。她虽本就不甚上心,可不知为何,依旧有些许失落。
“虽李道长不便见客,因缘际会之事,小僧却是略懂皮毛。若两位女施主不嫌弃,小僧可帮忙指点一二。”不言法师忽又开口。
芸舫和如絮皆露讶色。少林戒律森然,素以清修为本,从未听闻寺中僧人会言男女姻缘。
“不言法师此言为真?”
“姻缘大事,小僧怎可戏言。小僧不才,除经书佛典外无一通达,只有看相这学问略窥皮毛。”
不言法师目光清澈,注视如絮面庞:“女施主眉宇舒展,眸中带喜,近有佳音。观其气色,应是与意中人久别重逢,情谊深笃,缘分正盛。若两情相悦,纵使天各一方,心诚所致,也能终结良缘。”
如絮听闻,掩嘴轻呼:“法师真乃高人,怎能看得如此分明。”
“女施主谬赞了。”不言点首致意,转头看向芸舫。
“这位女施主……”不言法师面上笑意凝滞了一瞬,遂又恢复寻常笑颜。
“郎情妾意,福缘尚在,唯红线未稳,道途多波。若能与意中人同舟共济,祓除万难,日后自然情比金坚。”
“怎会如此……”如絮回首看向芸舫,却见她神情淡然,宛若无波之水
“小女子多谢不言法师点醒。”芸舫致意,语声温婉如初,“缘至则聚,缘散则止。小女子既承天命,不敢强求。”
“女施主如此通达,小僧着实佩服。不知是谁家郎君,幸得女施主垂爱,实乃三生有幸。”不言法师作揖,“小僧尚有俗务在身,恕不多陪。愿二位女施主情缘圆满,莫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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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言法师所言终究不吉,芸舫虽表面澹然,近来却时常凝眉沉思。
如絮心中不忍,自告奋勇欲为她略尽绵力。然她与刘靖素识不深,思来想去,唯有向父亲风掌门探问底细。
“你问那太湖帮的刘靖做甚,莫不是对他有意?”
风掌门听闻先是一愣,不由得赞许道:“好极好极,为父也觉刘靖一表人才,实为贤婿。你若有意,武林大会一了,我便亲自到太湖帮说媒。”
“爹爹,你又说胡话。”如絮嗔怪道,“那是我芸舫妹妹倾心于他,偏她又羞于启齿。我不过是想在中间牵一根红线,成全佳话罢了。”
“你这丫头,尽爱胡思乱想。”风掌门内心不免些许失落,旋又宽声笑道:“罢了,你与芸舫情同姊妹,为她分忧,亦是好事一桩。”
“只不过,”风掌门话锋一转,神色陡沉,“你和他们交往时,须多留神一人,那名随行的苗疆小子。”
如絮不解。近日群侠汇聚,她着实未留心那名寡言的苗人:“爹爹,何出此言?”
“坏就坏在,他苗人的身份。”风掌门抚须道,“此子或许确无恶意,然世人偏见难移。若届时有心人定会借机栽赃,他不但难以自清,怕是还要连累刘靖和朱家小姐。”
瞧见如絮神情忧惧,风掌门连声道:“此事牵涉到大半江湖,非你能顾。你切莫插口,更莫泄露于人。若他无辜,为父自会在暗中设法,尽力帮助他们。”
如絮本欲将此事告知芸舫。然念及父命,终究不敢违逆;也相信华山山雨剑客名满天下,一诺千金,届时自会出手。
尽管如此,布衣依旧与真相失之交臂,不知在群英荟萃的武林大会中,自己即将沦为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