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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发表时间: 2025-06-05

辽阳城北的收容营地,在熊廷弼染血的铡刀和嘶吼的“同守辽沈”誓言下,绷紧了一种带着血腥味的秩序。溃兵被编伍,残甲在铁匠营的叮当声中被李铁柱们勉强修复,但营地深处,伤兵营依旧是人间的活地狱。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劣质烧酒、脓血、腐烂皮肉和绝望呻吟混合的恶臭。低矮、漏风的窝棚下,草席上躺满了缺胳膊断腿的躯体。伤口在寒冷和肮脏中迅速溃烂,蛆虫在腐肉里蠕动。有限的布条早已用尽,伤口只能用破布甚至草灰胡乱捂着。医官?那是传说中的存在。几个略通草药的老兵,面对如此惨状,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伤者在高烧和剧痛中哀嚎着死去,再被草席一卷,拖到营地外堆积如山的尸堆上。

苏婉如就是在这样的地狱里,被熊廷弼的亲兵找到的。

“苏医女?经略大人有令,征召所有通晓医术者,即刻前往新设伤兵营听用!违令者,军法从事!”亲兵的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苏婉如抱着囡囡,看着亲兵身后那面代表熊廷弼的令牌,又看看窝棚角落里气息奄奄的老父苏明远。老人连日担惊受怕,心力交瘁,风寒入体,正发着高烧。

“大人…小女…小女父亲病重…”苏婉如声音艰涩。

亲兵面无表情:“军令如山!自有旁人照料!即刻动身!”

没有选择。苏婉如将仅剩的一点药粉塞给旁边一个还算利索的妇人,千叮万嘱,又将囡囡紧紧搂在怀里片刻,才含着泪,背上那个早已空空如也的药箱,跟着亲兵走向营地深处那片新划出的、更加开阔但也更加触目惊心的区域——熊廷弼严令设立的“伤兵营”。

与其说是营,不如说是一片巨大的、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几十顶破旧的军用帐篷如同蘑菇般散落着,更多的伤者只能露天躺在铺着薄薄一层麦秸的泥地上。呻吟声、哭嚎声、垂死的喘息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几个被临时征召来的、面黄肌瘦的“医官”和略懂草药的妇人穿梭其间,动作慌乱,眼神里满是麻木和力不从心。

一个穿着低级文吏服饰、愁眉苦脸的中年人(姓周,营中管事的书办)看到苏婉如,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匆匆跑过来:“你就是苏医女?抚顺苏大夫的女儿?太好了!快!快跟我来!”

他把苏婉如带到营地中央一处相对“干净”的空地——其实只是比其他地方稍微平整些,泥泞少些。旁边堆放着几捆散发着霉味的草席和几口装满浑浊雪水的大缸。

“经略大人下了死命令!要设‘净营’!专门收治重伤员,要干净!要防瘟疫!”周书办语速极快,指着那片空地,“这里,归你了!人手…你看谁顺眼,自己挑!药材…药材还没到!只有这些!”他指了指旁边角落里一堆散发着浓烈气味的、刚刚从后方运抵的石灰粉和几大坛劣质烧酒,“石灰洒地防虫!烧酒…烧酒擦伤口!省着点用!还有这些布…”他指了指另一堆沾着泥点、散发着汗臭和血污的破旧军衣,“自己想办法洗干净、煮过!能做多少绷带算多少!”

交代完,周书办如同甩掉一个烫手山芋,转身就扎进了更混乱的人群里,继续他的焦头烂额。

苏婉如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片空荡、泥泞、充满绝望气息的空地,又看看手中那空空如也的药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净营?干净?防瘟疫?就凭这些石灰、烧酒和一堆脏布?

“娘…娘…疼…”不远处,一个被砍断小腿的少年伤兵发出微弱的哭喊,断肢处只用一块肮脏的破布缠着,脓血不断渗出,引来成群的苍蝇。旁边一个断了手臂的老兵,眼神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嘴里喃喃自语,早已神志不清。

苏婉如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腐烂气味刺激着她的鼻腔,也刺激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不能倒下!林烽在北边生死未卜!囡囡和父亲还在等她!这些躺在地上哀嚎的人…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

她睁开眼,眼神里最后一丝彷徨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放下药箱,走到那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石灰粉旁,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

“你!还有你!”她指向旁边两个正茫然无措、年纪不大的难民女孩,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去打水!把这几口缸刷洗干净!装干净的雪水!要烧开!”

两个女孩愣了一下,随即被苏婉如眼中的光芒所慑,慌忙点头跑开。

“那边的大婶!”苏婉如又指向一个正在费力撕扯破布、试图做成绷带的妇人,“麻烦您,把这些破布,全部拿去河边,用棒槌使劲捶打!再用烧开的水煮!一遍不行就煮两遍!三遍!煮到水清为止!”

妇人连忙应声。

“还有你们几个!”苏婉如看向几个蹲在伤兵旁边、同样手足无措的难民男子,“去找柴火!越多越好!在营地边上,挖坑!挖深坑!架起大锅!烧水!一刻不停!”

男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有些懵,但在苏婉如那沉静而坚定的目光下,还是下意识地起身去找工具。

苏婉如不再言语,她走到那堆散发着汗臭和血污的破旧军衣旁,不顾刺鼻的气味和粘腻的触感,抱起一大捧,径直走向营地边缘那条浑浊的小河。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她的鞋袜和裙裾,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咬着牙,将破布浸入水中,用尽全身力气揉搓、捶打!泥浆、血污在浑浊的河水中渐渐化开…

“苏姑娘…俺来帮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赵老四!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河边,脸上带着惯有的精明笑容,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难得的郑重。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半大少年。

“赵老板?”苏婉如有些意外。

“嘿嘿,路过,路过!”赵老四搓着手,“听说苏姑娘要弄干净布条?这活儿费劲!俺让这俩小子帮你捶!”他指挥着两个少年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接过苏婉如手里的活计,奋力捶打起来。

“多谢赵老板。”苏婉如没有推辞。她回到空地,指挥着那两个刷洗水缸的女孩,将清洗过的水缸架在刚刚垒起的简易灶台上。大锅里的水开始翻滚,冒出滚滚白气。她将那些被少年们初步捶打过的破布,投入沸腾的水中!浓烈的汗臭和血腥味被高温蒸腾出来,又被滚水反复冲刷。

营地边缘,几个男人挖好了深坑,点燃了篝火,架上更大的铁锅。苏婉如指挥他们将煮过一次的布捞起,投入清水锅中再次煮沸!如此反复三次,直到水色变清,布匹呈现出一种粗糙但相对洁净的本色。

石灰粉被均匀地洒在空地上,刺鼻的气味暂时驱散了苍蝇。烧开的雪水被倒入清洗干净的水缸中,稍稍冷却。苏婉如用珍贵的烧酒浸湿一小块煮过三遍、相对干净的布条,走到那个断腿的少年伤兵身边。

“忍着点。”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少年惊恐地看着她手中的布条和那浓烈的酒味。

苏婉如动作轻柔却极其果断,解开那肮脏的破布。腐烂的伤口暴露出来,脓血和黄绿色的组织液散发着恶臭,蛆虫在皮肉间蠕动。周围几个帮忙的妇人忍不住干呕起来。苏婉如面不改色,用烧酒浸透的布条,一点一点,极其仔细地擦拭、清理着创面。烧酒刺激着伤口,少年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苏婉如用眼神示意旁边的男人按住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精准地剔除腐肉,清理脓腔。剧烈的疼痛让少年几度昏厥,又被生生痛醒。

清理完毕,伤口露出了鲜红的肌理,虽然依旧狰狞,但腐臭的气息淡了许多。苏婉如用煮过三遍、晾得半干的干净布条,小心地将伤口包扎好。

“给他喂点温水。如果能找到柳树皮,煮水给他喝,能止痛退烧。”苏婉如对旁边一个妇人交代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站起身,走向下一个重伤员。同样的流程:清创、剔除腐肉、包扎。没有麻沸散,没有金疮药,只有烧酒的灼痛和干净布条的物理隔绝。每一次清理,都伴随着伤者撕心裂肺的惨叫和苏婉如额角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眼神却越来越沉静,沉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将所有惊骇、恶心和悲伤都深深掩埋。

暮色降临。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终于支起了几顶相对完整的帐篷。帐篷里铺上了洒过石灰、相对干燥的麦秸。几十个经过初步清创、包扎的重伤员被小心翼翼地抬了进来。帐篷中央,燃起了几堆小小的篝火,驱散着刺骨的寒意。火光映照着伤者们因疼痛而扭曲、却又因得到处理而稍显安稳的脸庞。

苏婉如坐在一顶帐篷的入口处,借着篝火的光芒,用一把小剪刀,仔细地裁剪着那些反复煮洗、来之不易的干净布条,将它们叠成大小合适的绷带。她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冷水和烧酒中而红肿发皱,布满了细小的裂口。囡囡安静地蜷在她脚边一块草席上,小手里紧紧攥着林烽临走前给她削的一个粗糙木偶,已经睡着了。

“苏姑娘…”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是白天那个断腿的少年。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不再那么涣散,疼痛似乎减轻了些许。

苏婉如抬起头,火光在她疲惫的脸上跳跃:“怎么了?还疼得厉害?”

少年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好…好多了…谢谢姑娘…”他顿了顿,看着苏婉如在火光下专注叠布条的侧影,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姑娘…您说…林把总他们…在北边…能守住吗?铁岭…能守住吗?”

苏婉如叠布条的手微微一顿。火光在她眼底深处投下一片摇曳的阴影。她想起了林烽临行前拍在她手上的温度,想起了他肋下那道尚未痊愈的伤口,想起了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

帐篷外,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雪沫。营地深处,伤兵的呻吟声依旧此起彼伏,但在这一方小小的、燃着篝火、铺着干净麦秸、飘散着煮布水气的帐篷里,却奇异地弥漫开一种微弱却真实的人间气息。

苏婉如低下头,继续叠着手中的布条,动作轻柔而坚定。她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用那平静得如同溪流般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像是在回答少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告诉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每一个挣扎求生的人:

“会好的。伤口…总会愈合的。”

篝火噼啪,将她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帐篷的帆布上,如同黑暗中一盏倔强燃烧的烛火。帐篷内,伤兵们粗重的呼吸和囡囡平稳的睡息交织在一起。帐篷外,是辽阳城沉重的夜色和无边无际的战争阴云。而在这片小小的“净营”里,苏婉如用她的双手,用煮沸的清水和干净的布条,在死亡的边缘,艰难地守护着一点关于“生”的微光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