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陆卫国。
四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和裤脚沾着些许油污,那是江城机床厂留下的印记。他的头发不长,略显杂乱,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抬头纹,那是常年思考和劳累的证明。脸颊瘦削,肤色因为长期在车间工作而显得有些暗沉,眼神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但腰板却依然挺得笔直,那是属于那个年代工人的某种骄傲和坚持。
“回来了?”赵淑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迎接丈夫的熟稔。
“嗯。”陆卫国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习惯性地先是扫了一眼屋子,目光在看到站在门边端着脸盆的陆扬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种疏离而平淡的父子关系,在前世几乎贯穿了陆扬的整个青春期,甚至延续到成年。此刻再次经历,陆扬的心头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滋味。他知道父亲是爱他的,只是那份爱,沉重、内敛,从不轻易宣之于口,更多的时候,是以一种近乎严苛的期望和沉默的压力体现出来。
“爸。”陆扬开口叫了一声,声音比面对母亲时要更加低沉和规矩一些。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方便父亲进来换鞋。
陆卫国脱下沾满灰尘的解放鞋,换上了一双塑料拖鞋,然后径直走向水槽边,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自来水冲洗着双手和脸颊,水花四溅,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洗得很仔细,仿佛要洗去一整天的疲惫和油污。
赵淑兰端着最后一盘菜——那盘喷香的排骨炖土豆——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丈夫正在洗漱,便扬声道:“先别洗了,饭菜都好了,赶紧趁热吃!扬扬,把脸盆放下,帮你爸把毛巾递过去。”
“哦,好。”陆扬放下脸盆,走到挂在墙上的毛巾架前,取下了那条印着“赠给最可爱的人”字样的旧毛巾,递给了父亲。
陆卫国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动作间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利落。他没有看陆扬,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很快,一家三口围坐在了那张铺着牡丹花塑料桌布的方桌旁。
桌子不大,三个人坐下,便显得满满当当。菜也很简单,一盘清爽的拍黄瓜,一盘酸辣土豆丝,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排骨炖土豆,还有一小碟咸菜。主食是白米饭和两个白面馒头。这在八十年代的普通工人家庭,已经算得上是相当不错的晚餐了。
饭菜的香气氤氲在狭小的空间里,混合着父母身上熟悉的气息,营造出一种久违的家庭氛围。陆扬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动,而是看着坐在对面的父母。
父亲陆卫国坐在主位,眉头微锁,似乎还在想着厂里的事情,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偶尔夹一块土豆或者排骨,咀嚼的动作缓慢而有力。母亲赵淑兰则坐在他的左手边,不停地给父子俩夹着菜,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
“老陆,今天车间是不是又加班了?看你累的。”赵淑兰给丈夫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
“嗯,赶一批活儿,下个月要交货。”陆卫国头也不抬地应着,声音有些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