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洛川望川剑修的女频言情小说《望仙门洛川望川剑修完结文》,由网络作家“门外秋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中洲北地,有座名山望川。望川之高不知其几千丈,只知道云头不及山腰。山间多云雾,所以多数时候远眺的旅人是看不见山顶的,只能看见阳光洒在青山之上,远远瞧着,仿佛绿树都镀上了一层金光。若是天气晴好,胆子大一些的旅人抬头就能看到那座雪山,巍峨雄伟,似远似近,如同天地支柱扑面而来,震撼人心,眼睛里看着空中那一线雪白,越靠近,就越要觉得那种伟大,不似凡尘。因为,这座望川之上真的住着仙人。一个哪怕孤身在此,也能教天下万妖不敢入中洲的绝世人物,留仙吕祖。这一天,望川之上阴云密布,山下没了旅人,于是没有人能见证那一条自远空激射而至的仙缘青光,宛若暗夜流星般划过天际,似真似幻,又好像雨幕惊雷,一瞬天明。那青光落在山腰,只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中年人出现在...
《望仙门洛川望川剑修完结文》精彩片段
中洲北地,有座名山望川。
望川之高不知其几千丈,只知道云头不及山腰。
山间多云雾,所以多数时候远眺的旅人是看不见山顶的,只能看见阳光洒在青山之上,远远瞧着,仿佛绿树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若是天气晴好,胆子大一些的旅人抬头就能看到那座雪山,巍峨雄伟,似远似近,如同天地支柱扑面而来,震撼人心,眼睛里看着空中那一线雪白,越靠近,就越要觉得那种伟大,不似凡尘。
因为,这座望川之上真的住着仙人。
一个哪怕孤身在此,也能教天下万妖不敢入中洲的绝世人物,留仙吕祖。
这一天,望川之上阴云密布,山下没了旅人,于是没有人能见证那一条自远空激射而至的仙缘青光,宛若暗夜流星般划过天际,似真似幻,又好像雨幕惊雷,一瞬天明。
那青光落在山腰,只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中年人出现在石板台阶之上,他双眉如一,眼若深潭,如果不是那一脸不修边幅的胡茬破坏了这张脸的整体观感,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邋遢道人先是微微皱眉抬头看一眼雪山之巅,又扭头看一眼身畔巨石上透着刺骨寒意的凌冽“剑宗”二字,一俯身就往山上掠去,身形似豹,迅捷如矢,就在他动身的前一刻,悬留在他头顶的一缕青光闪电般没入后背的剑鞘之中,只留下灰不溜秋的素色剑柄留在外面,看不出半点不凡。
山峰高耸,石阶陡峭,在那邋遢道人脚下却有如平地,他背负双手,身形几乎贴在石阶之上,脚下每一次轻点都能跃过数十道台阶。
很快,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第一个人,那人站在石阶旁一颗巨树下的草庐门前,与他一样后背负剑,正默默向他行礼,邋遢道人眼神一扫微微颔首,脚下却一点不停飞身而过,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直到......第两千九百九十八人之后,邋遢道人才停下脚步,石阶旁不远处是两座木屋小院,其中一个的门口站了一位挺拔中年人。
这里已经是望川山上极高的位置,距离万千年积累的雪线也不很远,寒风凌冽,刺人骨髓,那人却只是薄薄一层如雪长衫,背负一柄同样纤尘不染的如玉白剑,发髻之上玉簪似冰,衬着那一双眼睛雪山般冷厉,哪怕他纤薄的嘴唇仍有笑意,也没有人能感觉到丝毫温暖。
看到邋遢道人到了,他嘴角的笑意浓了丝许,“等你许久了,上山吧。”
邋遢道人面色严肃的点点头,一边与冷厉中年人并着肩不急不缓的走在石阶上一边道,“上次见时师尊还气息如海平静无波,怎么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到了这样的时候?”
冷厉中年人笑容渐去,那一副面孔立刻就冷得掉渣,他指了指天,“哪怕是师尊也难测天命......”
邋遢道人立刻就不说话了,两个人默默前行,看似悠然的迈着石阶,却一步数丈,速度实在不慢,眨眼间便进入冰雪覆盖的地界,这里已然寸草不生,就连石板台阶上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再加上越靠近山顶石阶越是陡峭,换了凡人来哪怕是翻山越岭的老手都免不了滑落下去生死不知,这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很快来到山顶,经过一个雕刻精美的巨大石门以后,豁然开朗。
原来这望川山顶竟是一片如镜面般光滑的平台,足有百余丈方圆,一样的冰雪覆盖,却极不自然,就像是被人一剑生生削平了山顶造就而成。
平台上悬崖边孤零零立着一座石屋,石屋旁的空地上一颗绿意盎然的古松昂然而立,根须深深的扎入冰层山石之下,无论冰雪还是疾风都不曾让它半点弯折,与四周景物格格不入。
古松之下有块漆黑圆润的石头,奇异的是石头上冰雪不侵,它就那么随性的被丢在崖边,一小截已然悬空在外,看起来十分危险,石头上白须白发的老人毫不在意,他只是安静的盘腿坐在那里,如出鞘利剑,山顶罡风猛烈,不能动他须发丝毫。
“回来啦,”老人背对身后二人,声音坚定平稳,清朗干净,丝毫没有老年人的沙哑低沉。
冷厉中年人不动,邋遢道人深深弯腰行了一礼道,“是,师尊。”
一阵沉默之后,老人才再次开口,“按理来说我应该还有些时间,不至于这么早将你从那里叫回来,但天意难测更难违,既然你今天回来,那么就是今天了。”
邋遢道人浑身一震,低头不语。
“何必如此,”老人仿佛洞察世事,笑了一会儿后温声道,“大鼎立国,盛三百年,衰三百年,因为我逆道而行,又自续了三百年,如今我死,大鼎亦亡也是命数,无需再做逆天之举,但......”他的声音渐渐沉重,“但大鼎可亡,人族正统不能亡,中洲是人族的中洲,亿万子民也只能尊奉人族帝皇。”
二人躬身称是。
“中洲广袤富饶,又经过人族近千年经营,四夷觊觎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我死,大妖必来,中洲难免战乱之灾,中洲一乱,万妖入局争夺气运只是必然,”老人轻叹一声后继续道,“昨夜我以三年寿命为凭卜算一卦,也只朦胧间得到一句‘真龙种在诸侯家’,剑宗既为镇压人族气运而生,这一次人族大劫便应当入世,至于那颗真龙种子究竟落在谁家......三千剑修,各凭机缘吧......”
二人对视一眼,躬身称是。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老人再叹一口气,“去吧。”
冷厉中年人深深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那邋遢道人却欲言又止徘徊不去。
“本自虚无而来,自当归虚无而去,有什么好担心,去吧,”老人摇头道。
邋遢道人闻言跪倒在地磕了三下,起身后又深深朝老人背影行了一礼之后才转身离去。
等到两人已走多时,甚至整座望川也只剩下一些看山的道童,老人才缓缓抬起头去看天上,仿若自语般喃喃道,“这一次已过百年却不见故人自天上来,想来诸位也在等我死的这一天,既然吕玄将死而诸位不来与我比那第三剑,中洲虽大,三年之内必没有值得诸位出手的人物......倒是四夷之中九圣遗族有几个值得吕玄拔剑才能取胜的人物,看在那两剑之缘的面子上,诸位可以先去那里走一遭。”
天地寂静,唯有风声。
老人低头入定。
许久之后才又抬头看天,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本来难免,但大劫一起众生泯灭,想来也于诸位无益,既然真龙种在诸侯家,何不及早......”
天地无声。
老人低头默然。
良久,老人缓缓起身,一挥手,一柄通体乌黑似金似木的古剑悬于掌上三分,“既然是我吕玄欠天地众生的,就该我来还,”一句说完,古剑消失无影,下一刻,一道白光贯透苍穹,在凝聚多日的阴云中打开了一座天门。
老人忽的豪气云干,仰天大笑,“吕玄尚有九息,可斩四夷九大妖!”
声震万里!
天地肃杀!
不知过了多久,那天地间唯一的光柱之上落下九道人影,悬于半空,金色的光芒下没有人能看得清他们的样貌,只觉得一股股仙意缥缈的气息从他们身上疯狂逸散!
此刻的老人却没有去看他们,而是站在黑色的石头上看向望川山下的汹涌江水,神情复杂。
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他掌上三分的古剑嗡鸣不已,蓦然间,古剑于须臾刹那连闪九次,天空中九道人影爆散成九捧烟雨,坠落人间!!
然后,白光尽去,阴云重合。
古剑原本笔直朝天的剑尖缓缓下垂,老人伸手想要去摸那剑柄,还差一点就要碰到的时候,他的身躯先一步化作烟尘被山顶疾风吹散,了然无痕。
古剑仿佛一刹那失去了灵魂,直落而下,坠入江水。
就在古剑坠落的绝壁之下,是老人数百年如一日所见的景象。
那条大陆闻名的怒江,奔腾呼啸,自北而来。
一头撞在望川之上,便似乎平复了所有的怒意,自此顺流,东去。
大鼎王朝,立国至今已经有九百年,其下五州三十二郡,人族亿万,稳定富庶。
帝都中京位于五州核心的京州,所在郡便是中京郡。中京郡四面群山环绕,其中沃野千里,一条渭水横穿而过,气候宜人,水米丰美,是不知道多少天下人羡慕的中洲圣土。
中京郡四面据天险而守的,是著名的五关一城,其中面向西南方向的正是散关。散关号称京州第一关,可以说是中京面向西部二州最重要的门户,西出散关用不了几十里的山路之后,就是数千里的平原地带,北上越过算不上雄伟的大青山脉就是西北武州,南下渡过并不算汹涌的汉江则是西南汉州。
这一天清晨,散关外十数里的峡谷官道上行来一队少见的官家车队。峡谷不深,一侧是树木茂密的山峦缓坡,一侧是丈余深十余丈宽的河槽,中间官道能容十辆马车并行,修得宽敞气派。
车队出关远行,前后数十辆车架,马车拉着带顶的车架居前,牛车拉着敞蓬的货车居后,前后各有一队百人官兵护卫着,旌旗摇曳,甲胄齐全,如果不是车队后面紧跟着数百衣衫褴褛的难民,看起来也会有些威严。
官兵们行走间是列队的模样,一个个目不斜视,队伍也颇为整齐,可见还是训练有素的,车队后的难民却极混乱,眼下已经是深秋时节,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再加上连日阴雨没有放晴,峡谷内山风一吹那寒意简直是刺入骨髓,难民中却少有能看到穿着厚衣服的,多数还要袒露着些臂膀或者小腿,一些年纪稍大的或者年幼些的已经面色苍白没有了血色,一个个动作僵硬相互依偎着,不知道支撑到哪里就会倒下。
要知道,即便这里仍旧属于京州范围,可毕竟已经出了散关,一旦离开了车队,在这种峡谷野外生存一晚都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不说妖物,就是遇上狼群也是十死无生的结果,再加上一眼看过去,他们中的大多连个简单的布袋行囊都没有,眼见着身无分文半点存粮都没有,如果离开这支每天还会施舍些粥饭的官家车队之后撑不到下一座城池去乞讨,就算遇不到妖物野兽也一样活不了。
所以哪怕艰难,也没有谁真的掉了队。
因为如果连支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那当初就根本没勇气跟着走出那道关,哪怕寒冬一来,留在京州终究一样难活,他们也不敢。
车队缓缓前行,绕过河槽对面一座低矮的山头之后,整个队伍渐渐停下不走了。
因为在前方的官道上,横七竖八的丢着成堆的石块断木将路完全封死了,那显然不是山体滑坡之类自然形成的,一看就是人为。
“持盾!”
车队最前方官兵之中带队的黑脸大胡子的男人立刻警觉起来,他一面大喊着命令官兵戒备,一面从背后取下盾牌护在身前,一双牛眼瞪得老大,来回盯着两侧的山体树林,静悄悄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右手拔刀握在手中,整个身体微微弯曲着,好像随时可以扑击猎物的狮虎,一边戒备着四周一边回头看向车队后方,被他特意留在那里的副官已经听到他的喊声,一样命令后队结阵戒备。
气氛骤然变得凝重,吓得跟在最后的难民们惊慌失措的聚成一团不敢动弹,就连被护在中间的车队赶车人们也都大气不敢出,或者石化了一般一动动,或者熟练的躲到车架一边,瞪着惊恐的眼睛四处打量。
黑脸男人内心同样充斥着寒意,这里可是大鼎王朝的核心,帝国都城所在的京州,散关之外不过十余里的地方,竟然就有人敢堂而皇之的堵塞官道,如果不是哪里刚出了一支烧坏了脑子的新兴山匪,那......
不等黑脸男人想下去,河对岸的山林中传出的嗡嗡声立刻就惊得他心脏狂跳,伴随着漫天而来的箭矢破空声,黑脸男人怒吼嘶声,“敌袭!!面朝河槽结盾阵!!!”
车队前的百人队最先反应过来,原本就举盾防备的他们将盾牌抬高身型压低,流水一样缓慢移动起来,很快形成了一面盾墙,将激射而来的绝大多数箭矢弹开。
黑脸男人没有丝毫得意,他飞快的融入盾阵一角,然后扭头去看车队末尾,顿时惊怒交加!
只见一波稀稀落落的箭雨之后,原本挤作一团的难民群不知在谁的带领之下,竟然哭喊着冲向车队,车队后的百人队反应不及前队,本就尚未完全结成盾阵,在难民群的冲击之下竟被冲散了阵型!
暗中之人大概本来就在等着这一刻,原本胡乱倾泻向整条车队的箭矢立刻改了方向,朝着车队末尾那一片混乱的所在落去!
顿时,人群之中血色大起,哀嚎的,痛哭的,软倒在地绝望挣扎的,推搡着胡乱抓起个人挡在自家身前的,乱成一团!
黑脸男人压抑着怒气沉声道,“盾阵,横向移动,后队方向!”
一声令下,基本保持完整的前队动了起来,在没有飞矢压制的情况下,盾阵的移动速度并不算慢,官道很宽,整个盾阵从车队一侧靠向河槽的一面通过没有任何问题。
可这边前队一动,原本还稳在原地的车队也顿时骚乱起来,排在前头的几辆马车旁原本躲避箭矢的车夫一个个飞快的爬上车架,呼和着驾了马车掉头,就要从车队另一侧绕行往后逃!其它的车夫看了哪里还有愿意停在原地充当车队先锋的,甚至原本就在后队的牛车车夫都有驾了车掉头往回跑的,毕竟后方十几里就是散关,给这些该死的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追他们到散关城墙下!
就在黑脸男人看着眼前混乱景象惊怒交加的时候,车队后方山体一侧的山林中忽的传出一声震天的爆喝声!
“鼠辈敢尔!!”
伴随着那一声怒喝的,是两道一闪而逝的淡蓝色光芒。
只见那两道淡蓝色光芒在林间交错而下,在临近官道十余丈的位置撞上了两道金光,四光相交的一刹那似乎天地间的时空发生了短暂的停顿,接着,光芒泯灭,一声沉闷如巨鼓的声音炸响在每一个人心头!
“咚——!”
然后,碎木飞天,土石如雨!
爆炸发生的位置立刻就形成了一个足有三丈方圆的大坑!
十余丈方圆都不见草木!!
距离爆炸发生位置最近的两架倒霉牛车早已被冲击波掀飞落入河槽,车夫和牛连声呼喊都没发出就死得透了,其它几个尚没有逃开的牛车也被吹得歪斜,幸运的车夫还能委顿着咳血,倒霉些的早已昏迷过去生死不知......
就在战场陷入极短暂寂静的时候。
前方车队中一辆马车的窗帘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张不似人间的绝美容颜。
她眉眼如月,仿佛瑶池春水,嘴角含笑,好似雨润樱桃,玉面桃腮,秀颈纤骨,春笋般的手指捏起布帘,露出一段白雪凝脂......
蓦然,一支箭矢划过这美景,几乎是贴着她的手腕射入车厢!
钉在车厢壁上的箭尾兀自震个不休。
她捏着布帘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一如她看向远处的眼眸,静若空谷......
散关外,峡谷中只有河水声始终如故。
刹那之后,噪声大起。
这一次轮到车队后方的牛车没了命的往前跑,顿时就与原本向后飞逃的马车挤作一团,外围的车夫干脆弃了车架挤入车阵内部,于是整个队伍便更加动弹不得。
难民们被这一场意外的爆炸分割成两处,一处往前队跑,一个个躲到马车、牛车堆里,找个角落一钻不再露头,另一处则往后队跑,有的机灵些趁乱混进渐渐有了些圆形盾阵模样的官兵队伍里去,有的则三五成群往远处的山林里逃。
虽说真要跑到山林深处大概仍是九死一生,也总比眼下就干脆利落死在这神仙山匪混成一团的战场上好些。
载着绝美女子的马车也没有例外,只是反应似乎不算多么及时,堪堪挤在那一团车架的外围,赶车的是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老头,屁股下面坐着一把铁剑,半白的头发整齐的束着,一脸络腮胡子只留寸许,看起来颇为精神,相比较四周惊慌失措的车夫们来说,他就显得尤为淡定,只是时不时的挥一下马鞭,让想要惊慌乱窜的马匹重新一头扎回到车堆里,除此之外,连看一看四周景象的意思都没有。
马车并不特别,属于有些底子的寻常富人家也能买得起的模样,车厢十分宽敞,坐了三个人。
除了那依窗远望的绝美女子之外,角落里还挤着一对年轻男女。
女子英气十足,将辫子束得老高,剑眉略细难掩锋芒,杏眼明媚澈如寒潭,更特别的是她皮靴赤甲,两侧腰畔各悬了一把金色的短剑,身边还放着一柄半人多高的长柄重剑,只见她左手握着腰间短剑,右手按在重剑之上,一副随时暴起挥剑杀人的戒备模样。
男子更加相貌不凡,一张细腻脸庞棱角分明正气十足,唇方口正,挺鼻如峰,一双狭长凤目撑起两道剑眉,似炽烈似冰寒,别有一番气势。
此刻,年轻的英俊男子被英气女子完全护在身后的车厢角落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盯着绝美女子掀开的窗子,窗外混乱不堪的场面不能引起他多一点的表情变化。
“望川剑修......”绝美女子看向刚刚发生爆炸的方向喃喃自语,双眼微微一眯。
还不等她话音落尽,发生爆炸的位置又起波澜,先前出现过的四道光芒再次出现,却没有碰撞,而是像四尾游鱼一般在林间穿梭,时而冲天而起,又会疾坠而下,金色追逐,蓝色逃遁,飘忽不定。
“先前明显是水色飞剑坏了金色飞剑的事情,这么看来是那两个望川剑修落了下风?”英气女子看着林中光芒闪烁的场面,视线有些跟不上,她看向窗边女子有些不情愿的问道,“我们要帮上一把,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冲出去?”
“我们?”绝美女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笑意有些浓,片刻之后又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山林,“不急。”
英气女子沉默了一息后又问道,“万一他们不是冲着那辆马车上的人来的呢?”
“难道还能冲着你家公子?”绝美女子头也不回的笑着,语气中有些嘲讽的意思,“如果不是我来了,恐怕他至现在都还缩在帝都那片快要走空了的城区里,每天和些上了门的小偷贼子打交道,作他的富贵闲人,真要是有人惦记上他的脑袋还用等到现在?”
“你!”英气女子怒极,左手握着的腰畔短剑出鞘一寸,却被一支从她身后伸来的手按住,女子回头看着脸上仍有笑意的英俊男子低头道,“公子......”
英俊男子在英气女子用力握剑的左手上轻轻拍了拍后将手收回袖里,笑意盈盈,“你看你,被人惦记上脑袋又不是什么好事,在如今这个世道啊,做个富贵闲人也不是坏事,那是多少人烧香拜神都求不来的福气,”他伸了个懒腰后侧了侧身子,从身前英气女子一旁挤出来,伸手掀开车厢另一边的布帘子往外看,只见前队的官兵已经移动到车队附近,变换了阵型将车队护在其中,不见多么慌乱,不由得啧啧称奇,“真想不明白,盛世九百载的大鼎王朝中京郡的官兵,怎么还能保有战力,不可思议。”
“盛世......九百载?”绝美女子再次回头,斜眼看向男子略显稚嫩的侧脸,笑容更浓。
英俊男子看了看河槽对岸已经不再射出箭矢的山林,皱了皱眉道,“仙女姐姐确定那两个望川剑修一定能逼得暗地里的人忍不住先出手?”他顿了一下仿佛侧耳倾听,“这可打了有一会儿了。”
绝美女子脸上微微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既然打了有一会儿了,那就一定可以......”她笑眯眯的盯着男子的侧脸不放,“洛川,你好像对望川剑修很感兴趣?”
被叫做洛川的英俊男子坦然一笑,“望川乃中州修道圣地,留仙吕祖一剑拒万妖,对那里不感兴趣的人,不多......哪怕你说那位留仙已经逝去。”
“哦?”绝美女子玩味的笑着继续问,“我以为想在京城做一辈子质子的人,不会也不敢对望川有什么兴趣才对,尤其我听说......哪怕你在第三境的位置上卡了十年,却仍旧比你那个同父异母的蠢弟弟高了一个大台阶。”
英俊男子洛川第一次回望绝美女子,四目相对的瞬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仙女姐姐,连你一个外人都知道我这蠢人的脑袋不值得费力安排一次刺杀的道理,我那聪明绝顶的弟弟哪里会想不明白......”他忽的看向绝美女子那一侧的窗外山林,在那里,两道始终四下里逃逸的蓝光突然消失不见,继而,一道十余丈长的湛蓝色剑气贯透丛林,只一刹那,便将两道金色光芒击得倒飞入天际!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另一道原本闪烁飘忽的蓝色光芒骤然凝实,以洛川的目力,隐约可见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在蓝光之中震颤,下一刹那,蓝光跨越数十丈距离,出现在山林边缘的某棵茂密巨树旁,威能大盛,杀意如潮!
可就是这样一道恐怖蓝光,却不能斩入巨树分毫!
因为就在蓝光所指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个直径三尺的金色圆盘,那金盘色泽饱满,其意如神!
蓝光撞在金盘之上,就好像琉璃碰巨石,砰的一声碎裂开来,只剩那古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飞回山林之中。
“竟真的......可以......”洛川喃喃一声,扭头去看车队中的某处,在那里,一道凝实的金色光芒猛然撞破车厢,裹着两个人形身影往车队前方逃遁而去!
就在众人盯着那道金光远去,以为一场神仙劫难也将随之远去的时候!
异变,再起!!
峡谷山道,洛川的眼睛飞快的一眯,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点点星芒。
不远处,包裹着两道人影的凝实金光有三丈长短,速度快得惊人,从撞破马车到掠至官道前方数十丈的位置用了不到半息的时间。
可就在那金光将要飞过官道上那一堆碎石巨木的时候,异变突起!
只见那一堆横七竖八的障碍中,一颗相对纤细的大概也就只有人腰粗细的树木轰然炸开,一个瘦小如猴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不辩头脸的神秘人冲天而起,在他手中握着一道同样金光灿灿却只有手臂长短的剑芒,那金色剑芒之锋锐,即便隔着百余丈都给人刺目的感觉!
瘦猴神秘人的速度同样极快,数丈的距离于他而言几乎等同于零!
剑芒一刺,直指那巨大金光中的后一道纤细人影!!
眼见那金色剑芒刺穿金光,就要刺中那纤细人影,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颜色浅淡的血红色爪影诡异的从那纤细人影胸膛窜出,与瘦猴神秘人手中的剑芒撞在一起,发出金铁交击的刺耳声响!
“叮叮叮......”
瘦猴神秘人疾速落地并不停留,只在地上一点便化作一道细小金光朝着远山飞遁而去。
天空中那道三丈长的金光后半边完全崩碎,御剑之人却丝毫不顾,在天空中略一摇晃继续往前方飞去,只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可就是那不及眨眼的功夫,洛川便看清了金光包裹之下那一刹那的两人——居于前的枯瘦如竹竿的老者,白须之上猩红点点,回首立目,如怒如惧,在他身后的同样是个纤细瘦弱的少年,洛川只看到他的背影颓然而倒。
“看见了鬼么?”洛川若有所思的微笑。
另一边,绝美女子却失去了笑容,“是......妖!”
“哦?”洛川闻言同样收敛了笑容,重新将视线转回到官道后方那一片狼藉不堪的山林,“想要杀那男孩的是人,救下他的却是妖,瞧瞧这乱七八糟的世道......老天爷对我还真是不错......”他摇了摇头后又重新一笑,“既然同为质子,说不定也会有妖在暗中保护我?”
一旁的英气女子连忙摆手,“不要不要,这种事情公子还是不要乱说,”说完她有些忧心又似有些怒意的看向远处的山林,“那些人莫非真的是冲着公子来的?”
洛川笑容不变,一边看着那一片重归寂静的山林一边问道,“仙女姐姐,那金盘的主人......于你如何?”
绝美女子也看向那一片山林,微微摇头缓缓道,“难说,不过......”她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刚才那妖,我没有找到......那种手段也很高明。”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洛川随意的点了点头,忽然将手伸出窗外,朝着马车旁一个蒙头躲避又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招了招手,“你过来。”
他笑容真诚语气温和,看那小乞丐有些怯懦犹豫,便又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远处的山林,“你瞧,走了两个飞天遁地的,那边可还有好几个没走呢,来我车上吧,我这里有个厉害的仙女姐姐能护着你周全。”
车厢内,英气女子诧异的看了一眼洛川,没有说话,绝美女子则顺着洛川的视线微微皱眉往小乞丐身上扫了两眼,随即回望向他,眼神闪烁。
马车旁的小乞丐听了洛川的话却更加犹豫,有些恐惧似的往远处挪步。
可不等小乞丐挪得远了,那一片狼藉的山林之中再次光芒闪烁,这一次是那两道金色光芒首先发难,从那棵无法被触及的巨树之中飞出,贴着地面笔直的冲向山上,一路上金光所及树木纷纷倒地,竟就那样霸道得在山林间开出一条路来!
很快,两道蓝光迎了出来,四道光芒时而躲闪时而碰撞,爆炸声不绝于耳。
马车旁的小乞丐只回头朝那山林方向看了一眼就小跑着来到洛川所在的马车旁,先是朝车夫老头匆匆一礼,然后便飞快的爬进了车厢内,抬头扫了一眼车内三人之后,低着头跪坐在距离众人最远的角落,一言不发。
洛川也不去理他,只是自顾自看着窗外远处的战斗,绝色女子同样如此。
英气女子则疑惑的看了眼小乞丐,又看了看绝美女子和身边的洛川,不明所以,只好又将目光转回到小乞丐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窗外山林间战斗依旧,四道光芒纠缠僵持不休,官道上的官兵也好,车夫难民也罢,一个个噤若寒蝉,在这样天威一般的战斗场面下只像案板上的鱼肉,恐惧却又卑微的等待,等待那一场神仙战斗最终的胜者来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至于另一边早已销声匿迹的山匪,已然不重要了。
战斗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蓝光一方没有再次使用先前那样超强杀伤力的手段,金光一方也没有太过逼迫的架势,只是一边战斗一边清理着山林树木,给战场清理出一片巨大却又狼藉不堪的空地。
等到那一片山坡上的林子都被砍得七零八落,露出好大一块丑陋斑秃一目了然的时候,金色圆盘再次出现!
一出现便让车队附近众人绝望的惊叫哭喊,就连围在车队四周的官兵都第一次出现了弃阵而逃的角色,即便仍旧能够坚守阵型的也一个个面如土色,显然吓得不清。
因为那金色圆盘就出现在车队上空!
与上一次出现时不同,这一次的金色圆盘直径足有近十丈,金光如同实质,让它看起来就像整个以黄金打造的一般,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恐怖重压!
让人仿佛置身于即将倒塌的小山之下!
非人力可以抗衡!
不等众人呆若木鸡或是四散逃离,那金色圆盘就已经不管不顾的砸了下来!
威势无匹!
车阵外围些的地方,洛川所在马车的车夫,那个屁股下面坐着一把铁剑的老头皱着眉回头去看身后的车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他冷哼一声用力拍了一下屁股下面的铁剑,那剑便就自行划出了剑鞘,一层纤薄却又细腻的蓝色光膜镀在那样貌平凡的铁剑之上,顿时就让它有了几分仙家气象!
铁剑直指天上落下的金色圆盘,激射向那圆盘的中心,在快要相撞的前一刻,铁剑忽然急速旋转起来,好像一个锋锐的钻头!
金色圆盘立刻旋转应对,原本铁剑以点刺面的局面便顿时破了,变成金色圆盘以面狠狠拍向铁剑一侧!
于是,铁剑便就势改刺为撩,两者极短暂的一触,没有声势浩大的爆炸,也没有光芒四射的强光,就好像两个迟暮老人拿着木棍互击一样,无声无息的分开。
金色圆盘在空中一旋飞回远处山林,铁剑绕着车队上空转了一圈之后回归车夫老头屁股下面的剑鞘之中。
车队附近众人呆愣愣的看着车夫老头,不知道是疑惑于眼前之人实在没有神仙气象,还是不解那轻描淡写看起来也平凡无奇的铁剑,为什么能胜得过先前山林处那威猛无匹的两道蓝光......
下一刻,远处山林中的两道金光飞回巨树之上。
继而,三道金光遁向远方。
峡谷官道,重归平静。
难民们一个个自觉地重新去到队伍后方,聚拢在一起也不敢随意走动。
车夫们各自找回到自己的车架,小心翼翼的捡点着车上的货物有没有缺失,或者点头哈腰的小声问询着马车上的主家有没有受惊。
黑脸大胡子的男人则默默的收拢官兵整队成列,也没有对临阵退缩的官兵做特殊对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让他们捡回丢弃的装备归了队。
安顿伤者,掩埋死者,又派出两队官兵去前方官道上处理路障,以及一队官兵返回散关通报情况。
等到将前后队的事情都处理好之后,黑脸男人才犹豫不决的往洛川所在的马车这里磨蹭,此刻这辆马车附近早已空了大片,车架和难民都自觉的散开远离,可还不等他走到那马车附近,视线余光就看到两个人从不远处的山坡树林中走了出来,顿时便一个激灵站在原地不动了。
从山林中走出来的是两个中年男人,远远的瞧着简直像是孪生兄弟,一样款式的淡蓝色宽松道袍,一样的蓝色方巾束发,一样的背着精致长剑,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像极。
走得近些才能看出一些不同,一个看起来年龄大一些,长长的胡须已经半白,脸颊消瘦,颧骨突出,那容貌不但谈不上仙风道骨,反倒有些凶恶;另一个年龄稍微小些,额头上却也有了皱纹,脸方而中正,眼垂却有神,嘴唇饱满,不苟言笑。
两个道人并肩而行,没有在意官道上众人畏怯的眼神,径直走到洛川所在的马车旁,见坐剑的车夫老头没有率先开口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由年纪大一些的凶恶道士拱手为礼道,“前辈相助,我二人前来道谢。”
声音平稳,音色沉着,竟是极好听的男音,比他的相貌可要出彩的多了。
坐剑老头微笑着颔首回礼,“望川剑宗镇压人族气运,相见是缘,老朽不敢称前辈,至于相助更是谈不上的,那贼人可能伤及我家公子,老朽自然要出手相护。”
两个道人再次对视一眼。
在大鼎王朝,公子不是随便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敢用的,自三百年前起,公子这一称谓就成了各郡太守家的直系子孙才能使用的特权,哪怕在帝都中京,一些权贵大臣家的直系子孙一样可以称作公子,但其中的大多数,相比起来也没有郡守家的子孙更有底气些。
因为那天下三十二郡,除了中州的几个临近中京郡的以外,其余各郡太守个个都是实权在握的一方霸主,在所辖郡内地位世袭权力滔天,彼此之间姻亲关系错综复杂,早已是帝王难制的事实上的“诸侯”。
就在三人沉默以对的时候,车厢的门帘掀起,洛川和英气女子跳下马车。
洛川走到两个道人身前抱拳行了一礼后笑道,“晚辈洛川,多谢两位前辈先前出手相助,否则即便有我家江伯保护,也难免陷入险地,这一番救命恩情洛川永不敢忘。”
坐剑老头看了一眼洛川的侧脸后便扭转头去看马屁股,不再理会众人。
两个道士中那不苟言笑的方脸道人挤出个笑容向洛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仍旧是长相凶恶的道士开口,“原来是离郡太守家的公子,公子这是要离京返乡?”
洛川苦笑一声,“不瞒二位前辈,晚辈是受皇帝陛下大恩自幼生活在中京城的,按理不该离开京城,可前些时候皇帝陛下突然驾崩,有大臣来传皇后娘娘懿旨恩赐我等可以回乡,晚辈觉得不合规矩,就留在京城没有走,不料......”他轻叹一声道,“不料晚辈住的地方周边同辈人一个个的走了,那一片区域竟然就遭了许多贼人惦记,再住下去恐怕就是身死的下场,所以这才决定回乡暂避些时候,等到新帝登基京城重新恢复秩序了再回来。”
那长相凶恶的道士听了洛川的话顿时追问道,“公子是说皇帝陛下驾崩后,新帝至今没有即位?我大鼎王朝东宫太子既然健在,皇后娘娘的懿旨怎么会出了宫墙由大臣传递?”
“如果东宫太子还在哪里会拖到现在还没有新帝即位,”洛川叹息一声道,“就在一个月前宫里传出皇帝陛下驾崩的消息后不久,东宫太子殿下太过悲痛一病不起,很快就追随皇帝陛下而去了,虽说也都是传言,但既然皇后娘娘已然临政,大概也就假不了,只是可惜了那位宽厚仁德的太子殿下。”
他满是唏嘘的看了一眼两个道人脸上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道,“市井传说留仙吕祖已经仙逝,必有大妖祸乱中州,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死就是大妖所为......”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是不太信的,吕祖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福寿同天的,更何况区区妖族,望川剑宗三千剑修前辈足以镇压。”
两个道人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洛川的笑容便僵硬在那里,“两位前辈,难道......?”
方脸道士神色肃然看向远方,长相凶恶的道士则深深看了洛川一眼,道,“皇宫里的事情不是我们两个修道之人能够了解的,至于说望川剑宗......”他淡淡一笑,“我要给公子一句忠告,不要神化了望川,也不要小瞧了妖族。”
洛川收敛了富家公子那样自由散漫的表情,而是郑重肃然的再次抱拳行了一礼,“前辈以诚相待,洛川也应该报之以诚,”他向前两步,走近两位道士身前两尺,却不知道就在他动作的时候,马车附近四股气机极为玄妙的缠绕了一瞬,他只自顾自压低了声音用几乎喃喃的声音道,“如今帝都一片混乱,朝堂之上,凭皇后娘娘一介女流早已压不住场面,朝臣各自思退,就连重臣都有返回了州郡老家的,更不必说质子回乡,这背后之人即便不是大妖也绝非善人,乱局已定;江湖之中,已有望川剑修先二位一步入了京城,可只是第二天就被斩杀殆尽曝尸街头......不但如此,还将风言风语传得溢满京城,各方势力混杂之乱象简直难以描述,两位前辈这时候千万不能入京城!”
方脸道士盯着一旁的马车若有所思,长相凶恶的道士却淡然道,“师尊说过望川剑宗既然镇压人族气运,人族有难自然要下山入劫,此番妖族都跑到京城来搅乱风雨,我兄弟二人不能不理,即便这京城局势真的像公子所说一样凶险,大不了......”
“错了!”洛川忽然打断了道士的话,眉宇间的气势好像失望愤怒,又像慷慨激昂。
那一刻,距离两个道士不足两尺的英俊男子。
宛若雏龙!
峡谷官道。
长相凶恶的道士面色平静的望向洛川,在他身旁原本对两人对话不感兴趣的方脸道士此刻也略带诧异的转过头来,看向眼前气势逼人锋芒毕露的年轻人。
“哪里有错?”长相凶恶的道士声音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被一个晚辈打断话语的怒意。
洛川双眉微皱,目光没有半点躲闪的对上长相凶恶的道士,“那位天人般的留仙说望川剑宗镇压人族气运,说出的不是慷慨赴死大义凛然,而是天下兴亡一肩担之!”他缓缓后退两步回到先前站立的位置上,看向两个道士的目光有些平淡,“眼下大势难改天下将乱,万妖势必入中土,人族百姓注定经历地狱苦难,我一个三岁入京为质的小角色都看得到未来那满目疮痍的中州,想要为我人族做点事情,望川剑修,凭什么轻言生死?”他转身就要回到马车上,“人族高手半于望川,在这乱世,你们的命不只属于你们自己,你们中每死一个,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有万千人族不得庇护......”
两个道士默默无言,等到洛川跳上马车撩开门帘正要进去的时候,那方脸道士忽然开口,声如金铁,显然正是先前山林之战前怒喝“鼠辈敢尔”的角色,“公子以为......望川剑修该当如何?”
洛川身形一顿,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蛰伏一地,以观变局,于乱局中寻找破局之道,所谓潜龙在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再说些什么,一俯身进了车厢。
坐剑老头一挥鞭子,马车从两个道士面前缓缓而过,然后,他似乎就来了些别样的兴致,回首从身后的车架上取下一个挂着的酒葫芦,拔掉塞子仰头就是一大口,带着秋意的烈酒格外甘醇,老头随意的往身后的车架上一靠,悠悠然就闭目养神了起来,任由马车在马儿的牵引下沿着官道往前走,也不担心走丢。
两个道士一直看着那辆马车离开车队,经过被清理开的路障,再在前方转过一个山角,不见了。
“师兄,这个年轻人显然已经修道入了三境练气阶段,可刚才那一瞬间,我分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武者三境的龙象气势......”方脸道士皱眉犹豫道,“难道他竟然是少见的武道双修?”
长相凶恶的道士摇了摇头,“不是,武道一途其实极难走,那是要靠水滴石穿的苦功夫的,这么年轻的三境修道之人虽然也算少见却不是没有,可你哪里听说过这么年轻的三境武者?”他又似乎也有些疑惑,“不过那一瞬间的气势感应,虽说被那两位的气机牵引有些干扰,却也不错,像是武者才有的粗狂不屈......”
好一会儿,方脸道士才又打破沉默,“师兄,既然二师兄吩咐咱们这些人本就只是去京城附近打探下形势局面,如今听了这年轻人的分析倒也不必真的进城,我看他的样子不是撒谎,那么下一步......咱们要去哪里?”
长相凶恶的道士目光仍旧在那辆马车离开的山角处,“师弟,还记不记得下山的时候两位师兄都曾说过的,那句既要我们记在骨子里又要烂在肚子里的话?”他停顿了一息之后才缓缓道,“既然三千剑修各凭机缘是师尊说的,我就深信不疑。”
方脸道士一怔,“师兄是说......”
长相凶恶的道士点了点头,“师兄不是能说会道的人,有些时候很多道理脑子里清楚,嘴上却怎么说出来都差点意思,这个年轻人的好多话说得我心里觉得舒服,就好像当初我一个人一柄剑,第一次踏在望川的青石台阶上一样,通透,”他忽然笑了,这让他那张本就凶恶的脸看起来更有些丑陋,“天下兴亡一肩担之......天下兴亡一肩担之......”
————————————————————
马车走在官道上,摇摇晃晃。
虽然京州官道大多宽敞大气,也都是托了盛世时候的光,如今的路面情况就实在不好,尤其是近些年,道路维护的款项总是不等花在实处就不知进了谁家的口袋,以至于如今,哪怕日常官道上行走的车队行人已经不多,坑洼沟壑仍旧不少。
马车里,叫做洛川的英俊男子贴着车厢一侧躺在那里,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直直盯着马车的顶子,想事情。
跟着他回到马车上的英气女子心疼他压在脑袋下的双手,便解了赤甲,坐到他身边,将他的脑袋抱到自己腿上,“见面不如闻名,公子不必为了那两个望川剑修烦恼。”
洛川轻轻摇了摇头,闭目养神。
“我和你说过我来这里的原因,所以我以为,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应该相信,”绝美女子手里捧着一本书认真的看着,头也不抬的道。
“旁人眼中的望川与望川剑修眼中的望川,是不一样的,很多事情如果不去做,就有点遗憾,哪怕做过之后结果很可能并不出乎意料,还是要去做的,”洛川也没有睁开眼睛。
绝美女子抬了抬眼睛,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洛川呼吸均匀,却睡不着,他倒也没有在想望川和那两个剑修的事情,而是另外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迷茫。
事实上,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的存在,是极其特殊的,真正意义的“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仿佛巧合又像是宿命,在另一个神奇的世界,他的名字一样叫做“洛川”。
很多时候,洛川自己也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两个世界的记忆好像都是他的记忆,两个世界的肉身,仿佛也都是他的肉身。
分不清真假。
木质车轮碾压在坑坑洼洼的官道上,发出凌乱的声响,伴随着不远处潺潺的水声,有种为生活所迫的人们,难得享有的宁静感受。
这是个有神仙的世界。
且不说传说之中的九境,只说修道入四境就可以御剑飞行,在洛川看来就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的神仙做派。
更不必说这个世界还有神秘至极的万物化妖,上有龙凤九圣遗脉,下有虫草可以成精,实在是光怪陆离好像活生生一部山海经,穷尽他的想象力都难以描述其万一。
可当他浑浑噩噩之间读完了这一世的记忆之后,才从更加立体的层面理解了这个世界的种种,那些绝望的,悲哀的,愁苦的,无奈的,以至于麻木不堪冷漠不仁,却又那样弱肉强食般理所应当......
说到底,投胎到这个世界为人,就是一场九死一生的俄罗斯轮盘游戏。
极少数的幸运儿坠入富贵人家,所能享有的权势地位超乎洛川的想象,那是生杀予夺四个字难以概括的残酷至极的阶层利益。
而绝大多数坠入平凡人家的,能够靠着拼命挣扎让一家人吃上饭活了命就算是有福良人,尊严自由根本无从谈起,更不必说那么多自己活着都要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角色,一旦老天爷隔了些时候没有赏饭吃,有机会化身为奴都是天大的福气,再不然乞讨为生沦为难民,生死就全由天意了。
这还没有算上他并不了解的四夷之地,只是从一些古籍上零星片语的看到些记载,基本都是在描述以妖为尊,豢养人族,好一些的还能为奴为婢卑微的活着,差一些的甚至沦为血食,那一片人间,简直比洛川认知中的地狱都要凶恶残酷得多......
哪怕他仍旧觉得在四夷的事情上中中洲州的记录传说定然会有水分,但恐怕也不是凭空虚构,只看中洲大鼎作为人族国度,对待同类的残酷性,就知道这一方天地,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人或者妖,能够造成的局面会是多么的凶恶。
洛川三岁入了京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停留在书本和老车夫江伯口中的故事基础上,他的身体被禁锢在这座大大的城,思想却无数次的飞越城墙......
洛川有些遗憾的想,自由,果然无论在什么样的世界,都是贵重无比的东西。
他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布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窗外的阳光便斑驳的落在车厢内,给冰凉的秋意盖上一层暖色。
“听说西北武州地势偏高,荒莽意象大气磅礴,既有巍峨昆仑号称开天福地,又有怒江渭水自此而来,土地肥沃利于农牧,民风彪悍武者无双,”洛川的目光从车窗布帘转移到始终待在马车一角低头不语的小乞丐身上,眼含笑意,“怎么看都是天下第一州的繁荣景象,我说的对吗?”
原本默默挤在角落的沉默小乞丐闻言一颤,飞快的抬头看一眼洛川,眼神中的情绪似惶恐又似了然,只与他对视了片刻便又重新低垂下去,“武州六郡多山川谷地,虽然是两大江河的发源地,实际上水脉却不算丰富,真正能算土地肥沃的大概也就只有紧邻京州、汉州的青郡一地而已,和富甲一方的江州是没法比较的,”小乞丐顿了一下微微摇头,“民风彪悍倒是事实如此,只是地广人稀难成气候,天下第一州无从谈起......”
开口的竟是极温婉动人的女声!
一边安静看书的绝美女子似乎并不意外,头也不抬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或者是丝毫也不感兴趣。
另一边的英气女子则张了张嘴巴,一双美目死死盯着那小乞丐上上下下的打量,怎么都想不明白眼前衣着破烂满脸泥污的瘦小乞丐,怎么就能说得那样字正腔圆的典雅官话,还能在自家公子面前从容对答,尤其是那女声......她的目光渐渐挪到小乞丐蜷缩的胸口,看不出任何端倪。
洛川一笑继续问道,“你认识我,也认识那位险些被刺身死在散关外的武州灵郡太守家的公子?”
“我和灵郡太守家的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却不认识你,”小乞丐缓缓抬头,视线再次与洛川相交,没有了先前的复杂情绪,平静而温和,“只是看出了这位江伯的不凡,权且过来试试,不料......被公子认了出来。”
洛川这才第一次认真仔细的打量眼前小乞丐的脸,虽说脏污满布,却仍旧能够看出那轮廓曲线纤柔饱满,再加上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无暇,“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罢了,”他笑着继续去看那丝丝缕缕从车窗布帘下漏出的阳光,“我们会南渡汉水,经河内郡的怀城,往西到广郡锦城,然后南下过永昌郡而至离郡,如果在我们到达锦城之前你的人不能找到并将你带走,剩下的路就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小乞丐点了点头仍旧平静的盯着洛川的侧脸,轻声道,“你认识我。”
洛川摇头,“不认识,但并不难猜,”他的语气中仿佛有些赞叹的意思,“在我还小的时候,就曾听过如今的西北金城郡太守是个铁血柔情的英雄人物,怒水雄关与西夷一战,城碎山崩江水为之泛红都不曾退让寸土,经此一役,雄关二十年再无战事,也就是这样的绝世悍将,一生只娶一人,爱妻早逝终身不娶,只留下一个女儿......我原本以为,像你这样的金枝玉叶,早该在前些时候就安然返回金城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面的缘分,令人诧异。”
嘴上说着诧异,脸上却没有半点诧异的意思。
“请我上车,公子原本平坦的返程旅途......恐怕就不平坦了,”小乞丐低头喃喃,“原来不认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洛川忽然轻叹一声,“我最近不止一次听那些京城栋梁说什么质子回乡天下必乱,我不是读过很多书的人,却也觉得,偌大一个天下,要是单凭几个回乡质子就能搅得大乱,那究竟是这天下本就太过脆弱了,还是这天下人都太蠢了?”
他扭头看向车窗外。
那里,一阵狂风已然将布帘吹得高高扬起。
而在那窗外天空。
不知何时离开车厢的绝美女子正翩翩然落下,白衣如雪,宛若仙女临尘。
在她头顶上空,一道巨如伞盖的血色爪影。
淡若烟花......
血色爪影再现。
只是相比较上次出现在那瘦弱公子胸前时微不可查的模样,这一次出现在半空的就要张扬得多。
爪影由虚而实,似金似铁,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暖色。
光天化日,飞临中州。
洛川眼神微微一眯,这该是多少大妖最得意的时刻。
他没有半点动作,表情淡然,仍旧自顾自躺在亲近女侍的腿上,因为他从撩起的车帘处看到坐剑车夫的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上,看到那从天而降的绝美女子背后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而那空中爪影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了一个逆光而坐的人影,周身笼罩在浓重的红雾之中,让人看不透彻,只是那股子浓郁的煞气却怎么都压抑不住的扩散着,就仿佛众人身处的不是艳阳高照的晌午官道,而是漆黑无光的夜半墓园。
“以你的实力......”那红雾之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嘶哑震颤,缓慢又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好像洛川前世听过的某个重金属乐队主唱一般,迫人,“虽说还不及那青衣女冠也差得不算太多了,入得青衣拿下一个三元的位置当无问题......”
已然飘落在地面的绝美女子仍旧背负双手,抬头看向天空中悬立的爪影,“我就是这一代的青衣女冠!”
那红雾之中的人影似乎有些惊讶,好半天才缓缓开口,“不曾听说那里新增了一位长老,难道说......她竟然意外陨落了?!”
绝美女子微微握拳,没有回答。
又是好一阵之后,那红雾之中的人影才长长一声叹息,“惊才绝艳往往是最遭天妒的,只是我没想到你家两位老祖宗竟然也没有算到她有一劫,可惜了......”他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的再次开口,“没想到三十年前那一面,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她,原本还想着再出世时她必然已是......可惜了......可惜了......”
红雾之中的人影说了三个可惜,绝美女子只是沉默不语。
两人一个空中一个地上,对峙良久。
好一会儿,那悬停半空红雾之中的人影再次叹息一声后开口,“我只是好奇来看一眼,你不必担心,既然那两位老祖如今也终于肯入局落子,我自然是不好乱干涉的,只是......”那人影似乎转动着头颅“看”向官道马车,犹豫半晌之后道,“罢了......”
说完,也不拖泥带水,包裹着人影的红雾猛然炸裂四射而飞,其中的人影已经不知所踪,唯留空中那血色爪影由凝实渐渐转为虚无,最后仿佛艳霞一样被风吹散。
等到那血色爪影也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绝美女子才缓步返回到马车边,柔如杨柳般掀开车帘,弯腰进了车厢,坐在她先前坐着的窗前位置,刚刚拿起书本想要看,一缕鲜血便忍不住溢出嘴角。
洛川迅速起身按住绝美女子身边被风吹起的布帘,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一块洁白丝巾放在绝美女子手捧的书籍上,顺手将那里的血迹擦掉,什么都没有说。
绝美女子伸手拿起丝巾擦了擦嘴角淡淡道,“他确实已经走了,”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我以为你那么淡定是真的不怕死。”
“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不怕死的人,”洛川一点被调侃的窘迫感都没有,大大方方的又躺回到女侍的腿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架势与前一刻判若两人,“只是如果害怕就可以不用死,那这世界大概已然大同了。”
绝美女子将带了血迹的丝巾收回到自己的袖子里,重新捧起那本书专注的看着,“不想问一问关于......青衣女冠的事情?”
洛川轻轻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不急。”
绝美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书不再说话。
马车缓缓行进,渐渐出了山谷。
两侧群山渐远去,远方平原尽麦田,金灿灿的,一眼看去美不胜收。
车厢内洛川再次开口,声音却好像梦中呓语,“三个月前吕祖仙逝,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京城,那么在更早的时候,三十二郡太守们的书案上就应该摆上了这一道消息,哪怕大妖可以肆意飞临中州,四座边境的人族军队却不可以轻辱......一个月前皇帝驾崩,不出三天太子也逝了,皇后临政第一件事就是令调京州亲故两郡的私军入京城,继而恩释质子返乡,明面上看是为了自保的同时示好四州各郡太守,实则也确实是给边境四州各郡内部点了一把火......”
车厢内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话,他却好像丝毫不在意一样继续自言自语,“这把火点得时机不错,如果各州边郡在接下来的外夷内患之中无暇他顾,皇后娘娘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儿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成为新帝,她就仍是她四平八稳的太后娘娘,背后靠着亲故两郡支撑,稳住京州,重掌天下看似水到渠成......可惜,要么是她格局不足注定要做她亲故两郡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大妖的牺牲品,要么就是她甘愿牺牲自己换了些什么,总之,从她走到台前临政的那时候开始,这大鼎就算是一脚迈进了棺材里,臣辅离心各自远走谋后路,质子返乡断了天下诸侯守住本分的最后一根稻草......”
洛川睁开眼睛与角落里已经看过来的小乞丐的眼睛对上,“从那位灵郡太守家的公子遇袭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三人的目标并不是他,原本你答应了我的邀请跑上马车,我还觉得金城自然有金城的算计,区区三个刺客哪怕实力强大,只要是从金城郡来的,就不可能真的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你也不过是起了点玩闹的心思才到了我这里,可是刚才那妖既然现了身,就一定是你父亲的这一局出了问题,”他摆摆手打断小乞丐想要说话的意思道,“我无意掺和西北的事情,也没有那个本事和立场,我和你不一样,我有个从小跟在那位离郡太守身边长大的弟弟,我做不了离郡世子也不想做那世子,如果不是质子不能出京我大概早就背着剑上了望川......”
他注视着小乞丐的眼睛温和道,“你不同......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懂,你那位名满天下的父亲当然更明白,既然今天机缘巧合我帮了你,就求一件事作为回报。”
小乞丐低头沉思,好一会儿之后轻轻点头。
洛川起身伸手撩开布帘,看向远处平原稻田忙碌的农人,这个时节,有农活可以忙,日子就过得去,“如果有些人一定要死......”
“就让他们死在雄关,死在与四夷相抗的战场上吧......”
马车在平原地带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出了京州范围,官道便立刻齐整了许多,不但路面平整不见明显的大坑深洼,就连道路上行走的车架行人都多了不少,显出了几分热闹景象。
不过除了少数富裕些的农户能赶着牛车借助官道运送粮食以外,大多数还是身背肩扛,这个时候就显出男性的体能优势来,哪怕是年老的,把腰弯得像弓一样也要比同行的女人们多承担一些。
女人们身边多数会带着些半大的孩子,一个个用小小的身体背着,脑袋都要埋进肚子里,再小一些的,只要自己走路还算稳当,就要帮大人拖着一两个农具,蹒跚而稚气。
忙碌到丰收,快乐能让一群背着粮食的穷苦人流着汗也要说笑不停。
丝毫不知道这天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发生的这些事情又会在未来给他们带来什么。
看到官道上远远的驶来一辆马车,哪怕那马车看着并不像权贵人家的那样贵气,但在眼下这个世道,还能在这个时节有空架着马车出行的,就至少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家能沾惹的起的,于是乎,马车还隔着老远的时候,背着庄稼的农户们就纷纷避让,给官道中间空出好大一截空档。
年龄大一些的,或者低垂着头让到一边赶路,或者干脆就让到路边不走了,拽着自家年幼些的孩子,低声劝告着好奇的孩子们不要抬头去看马车里的贵人,以免惹到麻烦。
马车驶过,打断了农人们的快乐时光。
布帘撩起,洛川弯腰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老车夫身边,却被车夫屁股底下的剑柄硌到了屁股,疼得龇牙咧嘴,“江伯,整天坐着把破剑,难道就舒服?”
老车夫斜了他一眼,挥了挥鞭子让两匹走歪了的马儿回到正轨上,“坐剑可比坐在年轻姑娘的大腿上还要舒服多了,公子你要知道,修炼之人......”
“得得得,”洛川赶紧摆了摆手打断老车夫的话,把头扭到一边去,对一个瞪大了眼睛看他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做了个鬼脸,看着对方惊吓着躲到身边妇人身后,哈哈大笑,“虽说这世界上年幼时候的小猫小狗小狐狸也算是可爱的,但和咱们人族的小孩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他一边啧啧有声一边看向远处田地里仍旧忙碌的农人,“江伯,这河内郡在整个西南汉州来说都要算最富的地方了吧?”
老车夫也不在意又一次说教被他打断,只是无奈的笑一笑道,“大概就是这河内郡最富了,汉江和雅河从此郡西端流入,于东端交汇,两河之地又是平原地貌,自然是千里良田,比东南江州的几个大郡都不差了,”他抬起马鞭往南边指了指,“再往南走几十里就是汉江,这汉江以北毕竟紧邻山区,时不时还要遭受下山的妖物骚扰,无论是人口还是田地都不算最好,等过了汉江到了两河之间的区域,你就知道什么是富了,河内郡最富有的人都在那里,包括这里绝大部分良田的主人家。”
洛川点头,心里却有些惊讶。
他是知道老车夫口中的“妖物”是指什么,事实上“妖物”和“妖”有着本质的不同。
妖是鸟兽鱼虫草木精灵得机缘而开启灵智的智慧生命,一般不是先天极其弱势的种族,一旦开启灵智就会进入一境通灵阶段,成为一境小妖,妖和妖的后代,天赋越好的先天境界越高,传说曾有两位大妖的子嗣出生即入三境化形阶段的故事。
妖物则完全不同,因为它们虽然同样从鸟兽鱼虫草木精灵中孕育,得到的却不是天地福源而似乎是诅咒,不但在智慧层面上极少长进,还因为获得了超出普通生灵许多的力量而成为了世间最不可控也最不稳定的因素,是天下各大势力都很头疼又万千年无法解决的祸患。
可是老车夫口中所说的“山区”是这大鼎核心京州的山区,集大鼎一朝之力怎么还会让这里的山区仍旧有妖物之祸贻害四周的富裕郡县?
洛川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继续问道,“那咱们西南汉州的广郡和安阳郡也应该是差不多的光景。”
老车夫点了点头,“人们都说汉州六郡,三穷三富,这其中的三富说得就是河内郡、广郡和安阳郡,”他叹了口气道,“那两个郡和这河内郡相似,不但处于两河流域,还都是平原地貌,除了安阳郡有一小截与南夷相交却多年少有战事的边境线,三郡基本都是处于中州腹地的安稳模样,土地富庶子民安乐,几百年下来可不就是这番繁荣景象了。”
洛川点了点头,老车夫似乎也久居京城终于故地重游引起了谈兴,“剩下的就是咱们离郡、安陵郡和永昌郡,”他语气有些慨然,“等到了广郡南下之后你就知道了,群山环绕,道路难行,只这一条就把咱们这三个郡的气数锁住了大半,尤其是咱离郡,虽说面积放在整个汉州都算最大,可除去山川峡谷,三块富饶盆地加起来也不过略大于广郡面积,比之河内郡和安阳郡就差得远了,更不必说咱们作为两边之地,南防南夷,西防西夷,一代又一代多少好儿郎葬身大山......唉......”
洛川再次默默点头。
他曾同化过这个世界洛川的记忆,对于离郡这个名义上的故乡,他是没有什么印象的,更谈不上什么感情,江伯却不一样,他生于离郡长于离郡,他能理解他的这份情感。
“江伯,这次回到离城,你就留下吧,”洛川没有去看老车夫的脸,而是将目光投在远处一个土堆上,那里,一家四口正挤在一起啃馒头,不知道聊着点什么,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你瞧,我长大了,你也老了,落叶归根就是这个道理。”
“我欠夫人一条命,如今她不在了,就只能还在你这个小家伙的头上,”老车夫笑呵呵的,语气平淡的就好像洛川小时候,他跟他说时候不早了,你得赶紧上床睡觉时,一样。
“傻老头,”洛川摇了摇头,“她救你是为了让你活着,而不是让你为了谁去死。”
“都一样,”老车夫忽的爽朗一笑甩出一鞭子,“再说了,谁说我老了?!”
“驾!”
洛川一行不紧不慢,于是就没在天黑前赶到那条让他闻名已久的汉江边。
过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小镇,没有选择留宿客栈,而是补充了些食物和水就趁着夕阳晚霞继续上路了。
直到皓月当空,马车驶离官道,上了一条崎岖蜿蜒的乡间土路,借着微弱的星光一路缓坡爬上了一座不高的小山头,停在一座破败的道观大门前。
道观大门丢了一扇,另一扇原本朱漆的模样也已经斑驳不堪。
院内杂草丛生,尘埃遍布,屋檐墙角尽是蛛网,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
马车停稳,英气女子率先跳下马车,红衣赤甲,腰畔短剑如匕首,身后大剑似重锤,背在她身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沉重来,她脚步轻盈两下跃入院内,在她身后的洛川才下了马车站稳的时候,她就已经从院内返回,“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洛川点了点头,看了眼从马车上下来的绝美女子和小乞丐后看向老车夫,“竟然是我们先到了。”
老车夫缓缓点头,抬头看向夜空,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将马车停在道观院外的一颗歪脖树旁,也没有让马歇歇的意思,直接就将缰绳系在树干上,接着自顾自收拾起马车上的物件。
“远离城镇,孤悬于野,上不正于日光,下不近于江水,”绝美女子笑眯眯的看了看四周,率先走进院内,“选了这种地方,难怪要破败。”
小乞丐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的匾额,隐约可见“江隐观”三个古字,然后小跑着跟到绝美女子身后去了,好像她原本就是她的小跟班一样。
洛川则在另一头眺望远方。
自从离开散关外的山谷,一路南下就少见山头了,这一处小山虽然不高,但因为四周没有其它障碍的缘故,站在这里确实会有远望的心情,借着月光,他隐约能看到南面一条黑漆漆大江,与天上银河相对。
“公子,咱们也进院里去吧,”英气女子右手握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一直跟在洛川身后,比他的影子还要近一些。
洛川默默点头转身走进道观院内。
进了道观才发现,其实道观外院的面积并不小,但奇异的是,宽度有余而深度不足,于是那外院与其说是个院子,倒更像是个走廊,只是与一般大门正面有影壁设计不同,这道观大门正对着内院大门,所以先前在道观外人们一眼看进去的实际上是内院。
内院方正,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宽敞空旷好像一个广场,左右两边有两排破败的厢房,正对面的则是正殿。
正面的大门十分开阔,敞开着,从院外可以看到那道观内黑暗之中一尊高大的神像,看不清细节,正襟危坐。
“在看什么?”洛川朝内院中央走去,绝美女子和小乞丐正在那里低头查看着什么。
绝美女子没有说话,在那边左右的踱着步子,在她身边的小乞丐则指着地面回头对洛川道,“这地上有一排奇怪的脚印。”
“哦?”洛川顿时来了点兴趣,几步走到小乞丐身边,果然看到地面上一排深浅不一又排列怪异的脚印,他抬起脚重重的跺了一下,声音沉闷,“相当厚实坚硬的大块青石,看来留下脚印的人......”他忽的停顿,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其中一个脚印,一挥袖,一小股疾风吹走灰尘,荡得旁边的小乞丐咳嗽连连。
“注意到了?”绝美女子笑眯眯的看着洛川,“在这样的青石上踏上一个脚印不难,凡入三境,哪怕是资质好一些的武者也能勉强做到,以气强压而已,可那样的脚印钝而糙,像这样材质的青石在那样的强压下极易开裂,”她双手背后,一双妙目斜着注视洛川的表情,“如果想要一口气踏下这么多深浅不一的脚印且一个裂纹都没有,至少要五境凝神阶段的角色。”
洛川却摇了摇头,抬头对上似笑非笑绝美女子的眼睛,“青石脚印之上还有鞋底纹理......”
绝美女子轻笑点头,“要么是留下脚印的人已经将能量运用到化境,且要故意为之留下鞋底纹理,要么......就是那人没有动用半点气......”
洛川一惊。
绝美女子的意思很明显,她语境中前一种人哪里会那么无聊。
可如果是后一种,就有点骇人听闻了......
这天下间,修道的修的是真气,习武的练的是元气,就连妖也要聚妖气,说到底都是对天地间玄妙能量的利用,也正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不同程度的“气”,才拥有了普通生命完全难以匹敌的力量和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
如果有人能不用气,纯粹以肉体力量在这样的厚重青石上留下脚印,又能将肉体力量控制得如此精妙......那人还能算人?甚至哪怕是大妖......
“仙女姐姐从这位前辈留下的脚印上悟出什么玄机吗?”洛川问。
绝美女子摇头,“要是真有什么玄机,哪怕是这荒野破观也早就不是现在的模样,至不济,这几块大石板总得给人整个切下来搬走,”她看看四周的落魄模样淡淡道,“这世界上是有许多神秘的洞天福地,或者是天然而成未被发现的,或者是前辈高人所留,都是少之又少的罕见事物,平凡人十辈子都碰不上一个,真要是像这破观一样留在官道一侧的显眼孤山上,那还不烂大街,怎么称得上机缘。”
洛川点了点头,这座孤山道观虽然明显是破败多年的样子,但既然处在这么个位置,顺此官道南下未能渡过汉江的,十有八九也会在这里过夜,经年累月不知道有多少人研究过这脚印,真要有丁点玄机,这石板还真留存不到现在。
“来烤烤火吧,”另一边,老车夫已经趁着众人聊天的功夫在内院一角点起篝火,深秋的夜是真的凉。
众人围到火边,火光映衬,一个个身上都透着红光。
“叮叮叮!”
道观外某处忽然传来金铁交击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模糊,大概在远些的地方。
老车夫和绝美女子却齐齐看向相反的方向。
在那里,道观一侧的厢房屋顶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黑漆漆的模糊人影。
那人影印在月光之下,不动如山,逍遥巾随风而曳,仿若画中人。
无声,无息。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