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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要娶平妻?我养太子当面首后续+全文

一江冷月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唔……”一声餮足的闷哼从鹭卿喉咙里漏了出来。宋昭宁欺在他身上,纤细的指尖划过他滚烫的胸膛。“再来一次?”她的声音还浸着欢愉后的暗潮,慵懒且诱人。青丝缠住他喉结厮磨,眼尾潮红浸透胭脂。杏眼一挑,端的是魅惑人心。鹭卿双手撑榻,贴上她的唇,浅嘬一口。然后破天荒地拒绝了她,“殿下,该安寝了。”“无趣,这就不行了?”宋昭宁斜了他一眼,小手毫不客气地揪了一把那紧实的腹部。他不行?开什么玩笑,方才宋昭宁还险些求饶。忍着腹部滚烫,他强行按下再吃她一回的冲动。只近日那桩事,耽搁不得了。那群不要命的,催了他至少半个月。鹭卿捉住她作乱的手,找了个由头,哑着嗓子道,“别闹,替殿下寻着个有趣玩意儿。我约好了人,天亮验货。”话落,宋昭宁倒是从他身上下来了。勾...

主角:鹭卿宋昭宁   更新:2025-05-28 00: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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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鹭卿宋昭宁的其他类型小说《未婚夫要娶平妻?我养太子当面首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一江冷月”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唔……”一声餮足的闷哼从鹭卿喉咙里漏了出来。宋昭宁欺在他身上,纤细的指尖划过他滚烫的胸膛。“再来一次?”她的声音还浸着欢愉后的暗潮,慵懒且诱人。青丝缠住他喉结厮磨,眼尾潮红浸透胭脂。杏眼一挑,端的是魅惑人心。鹭卿双手撑榻,贴上她的唇,浅嘬一口。然后破天荒地拒绝了她,“殿下,该安寝了。”“无趣,这就不行了?”宋昭宁斜了他一眼,小手毫不客气地揪了一把那紧实的腹部。他不行?开什么玩笑,方才宋昭宁还险些求饶。忍着腹部滚烫,他强行按下再吃她一回的冲动。只近日那桩事,耽搁不得了。那群不要命的,催了他至少半个月。鹭卿捉住她作乱的手,找了个由头,哑着嗓子道,“别闹,替殿下寻着个有趣玩意儿。我约好了人,天亮验货。”话落,宋昭宁倒是从他身上下来了。勾...

《未婚夫要娶平妻?我养太子当面首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唔……”

一声餮足的闷哼从鹭卿喉咙里漏了出来。

宋昭宁欺在他身上,纤细的指尖划过他滚烫的胸膛。

“再来一次?”她的声音还浸着欢愉后的暗潮,慵懒且诱人。

青丝缠住他喉结厮磨,眼尾潮红浸透胭脂。杏眼一挑,端的是魅惑人心。

鹭卿双手撑榻,贴上她的唇,浅嘬一口。

然后破天荒地拒绝了她,“殿下,该安寝了。”

“无趣,这就不行了?”宋昭宁斜了他一眼,小手毫不客气地揪了一把那紧实的腹部。

他不行?开什么玩笑,方才宋昭宁还险些求饶。

忍着腹部滚烫,他强行按下再吃她一回的冲动。

只近日那桩事,耽搁不得了。那群不要命的,催了他至少半个月。

鹭卿捉住她作乱的手,找了个由头,哑着嗓子道,“别闹,替殿下寻着个有趣玩意儿。我约好了人,天亮验货。”

话落,宋昭宁倒是从他身上下来了。

勾起地上的纱衣往肩头一拢,乌发垂落腰窝,烛火映着玲珑腰线,狐狸眼洇着未褪的潮红。

鹭卿跟着起身,从后面轻柔地环住她,垂头吻了吻她的耳垂。

她旋身将他抵开,递了中衣过去。

那人不紧不慢拢好衣裳,便听她道,“横竖是最后一次,往后,怕没机会了呢。”

鹭卿正束玉带的手一顿,横眼冷过来。

“什么意思?”他问。

“本宫那不成器的夫君,哦不,准确说是未婚夫。首战告捷,明儿就抵京了。加之,听闻战败的北燕太子近日会亲赴京城。陛下特意叮嘱本宫,该收敛些。”

“哦?”鹭卿拔高音色,十分不屑,“首战告捷?是那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裴小将军?终于,首战,告捷了?”

至于北燕太子……算哪门子幌子?

宋昭宁没答。

眼底掠过扯落的床幔,撕碎的小衣,滚在屏风下的绣鞋。

她踩过地上横七竖八的衣衫,行至外间。

然后替自己斟满酒盏,“鹭卿,下去领赏吧。黄金千两,抵你一年来……夜夜承欢。你我,暂时到此为止。”

她饮下满杯。

妩媚疏离的眼神还勾在男人身上,活像个翻脸不认人的嫖客。

那人明显沉了脸,“宋昭宁,你这是用完就扔?”

他第一回在她面前连名带姓地喊,也不管他如今只是公主府中的一名面首。

“星河皆俗物,唯卿是绝色。本宫的确舍不得。”宋昭宁再次饮下半盏酒,站起来搂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尖,把酒渡在他口中,“不过,听话,有了这么多金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莫要在本宫身上浪费时间。”

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要赶他出公主府。

说罢,她意味深长的眼神从上瞟到下。着实有些……馋他的身子。

鹭卿原是不用离开的,方才的话也只是宋昭宁的借口。

但她知道,一年以来,这人对她动了心,她便留不得此人了。

鹭卿强行克制着自己的怒意。

他钳住她的下颌,不由分说地覆上她的唇。

带着攻城掠地的强势,气息灼热而压迫,“殿下,待月满西楼时,自会有人再来行今夜未尽之事。”

说罢他拂袖而去,衣角扫落案上半盏清酒。

长乐公主宋昭宁,原是南梁公主,三年前母国被如今的大齐所灭。

亡国那日,宋昭宁攥着南梁皇后临死前塞给她的玲珑锁,心记着母后临终时的遗言,然后笑着献上国玺。

齐帝为彰显仁德,破例赐她公主府与“长乐”封号。后又将她赐婚给裴家二公子,裴行野。

但裴行野早有一个心上人。

一年前齐燕战事起,裴行野出征更是将心上人带在身边。

临行前,他对宋昭宁说,“你不过是前朝亡国公主,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

“我心里只有雪棠一人,若非陛下下旨,我根本不会娶你。即便娶了你,我也不会碰你!”

“我能给你的,只有裴夫人这个虚名!不管你答不答应,我总会迎雪棠入府。”

当时,裴行野身边站着的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苏雪棠。

自小跟着宋昭宁的丫鬟桃枝气急,想替她打抱不平,却被她按下手臂。

宋昭宁笑着点头,“如此,那便祝裴小将军战死沙场,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省得——还得勉为其难施舍给本宫一个‘裴夫人’的虚名。”

“你!”

说完,宋昭宁带着桃枝扬长而去。

身后是骂骂咧咧一片咒骂,但她根本不在乎。

心道,他能养娇妾,她为什么不能养面首?

当天夜里,公主府齐刷刷站了一排男子,个个面容姣好,宽肩窄腰又不孱弱。

宋昭宁一口气选了一十二个。

但夜夜承欢的,只有鹭卿一人。

那人头一夜就自荐枕席。活好、有趣,人又俊。

最是懂得如何哄她开心,就是……有点儿黏人。

“长乐”、“长乐”,她自然得先对得起这个名号。

于是,公主府内自此荒淫无度、豢养面首,夜夜笙歌。

齐帝对此不闻不问,甚至,喜闻乐见。

眼见鹭卿离开主屋,桃枝端了水进来。

一面替宋昭宁收拾,一面担忧道,“公主,裴小将军明日归京,您与他成婚在即。他若借题发挥可如何是好……”

毕竟,在裴行野离京后,宋昭宁从不将那位未婚夫放在眼里。

宋昭宁接过帕子,知她所虑,“桃枝,你当陛下为何将我指给裴行野?”

桃枝摇头。

她轻轻擦拭着身上的黏腻,“裴家顶着开国将门的名头,已经三代未掌实权兵符。如今的裴行野,不过是个区区五品将军。就他那草莽性子,挣不来多大军功,裴家恐怕也止步于此了。”

“陛下既要全我主动献玺的体面,又忌惮朝臣与前朝余孽联姻。那么,高不过裴家威望,低不过裴家实权,恰才是困住我的金丝笼。至于那些面首……”

“我越荒唐,朝堂越信宋氏血脉已朽,陛下……自然越睡得安稳。”

“所以,无论裴行野说什么,陛下都不会理会。”

宋昭宁的眼神已经冷下来。

母后咽气前的嘱托犹在耳畔,“昭昭,你要活下去。不是为宋氏皇族,是要替那些枉死的魂灵讨个公道。”

是为被毒烟熏死在粮仓的妇孺,为被活埋进城墙基底的工匠,为千千万万……被大齐霍家“天命所归”碾碎的蝼蚁。

桃枝似懂非懂点点头,伺候她安寝。

灭了烛火,宋昭宁浅浅入眠。

榻侧空着,倒有些……不习惯。

一夜无梦。

次日刚醒,宋昭宁便听着桃枝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公主。”桃枝慌得连礼数都忘了,直接扑到榻前,“裴小将军他…….他带着那个苏雪棠闯进来了!”

宋昭宁支起身子,慢条斯理地拢好松散的衣襟,“慌什么?”

桃枝又道,“瞧着那苏姑娘,应是怀孕了。而裴小将军来者不善,倒像是来给您立规矩的。”


宋昭宁正在系腰带的手一顿,略一思索,杏眸微沉,“备水,沐浴。”

“二哥哥,公主……她能答应吗?你为何不能带我回裴府?”娇滴滴的女子坐在圈椅上,绞着帕子。

眼尾微红,既害怕,又委屈。

让人看一眼,便觉我见犹怜。

但裴行野柔声宽慰道,“雪棠,此举便是为了让你顺利入府。听话。”

正妻还未过门,无名无分的“妾室”就有了身孕。

传出去,于理不合。

然后他想了个办法,要把苏雪棠安置在公主府中。

只要将苏雪棠养在长乐公主眼皮底下……

既借了府中戒备护住胎儿,又逼得宋昭宁不得不认这孩子。

加之,来日苏雪棠若出事,满朝都知是她宋昭宁善妒。

她不敢对苏雪棠动手。

待大婚时他再同时将两人迎入府中,岂非两全其美。

苏雪棠也回过味儿来,眼下若在公主府养胎,就能安心等着二哥哥将她娶进门。

只要她诞下长子,身份高低压宋昭宁一头。且二哥哥承诺了,入府后,不会叫她受委屈。

到时候,还怕她一个前朝公主作甚?

思及此,苏雪棠酝酿了一下情绪。

一个时辰后,宋昭宁完成了一整套流程。

沐浴、熏香、上妆、更衣。

她姗姗来迟,移步花厅,桃枝替她掀开珠帘。

二人起身,眼光齐刷刷望过来。

只见宋昭宁身着织金翟衣,九凤衔珠冠压着远山眉黛。

杏眼微挑,百媚千娇。

腰封玉带衬着她纤细的腰身,垂目抚袖时,正红广袖翻涌如血浪,直叫苏雪棠退后半步才堪堪站定。

珠帘脆响未歇,宋昭宁落座在主位上,裴行野才回过神。

“长乐公主好大的派头!”裴行野冷哼一声,拂袖而立。

足足等了她一个时辰,她竟这般不将他放在眼里!

“一年未见,裴公子的脾性倒……”宋昭宁指尖轻点茶盏边缘,抬眸掠过苏雪棠,“今日你二人登门,所为何事?不妨开门见山。”

她眼神落在苏雪棠的孕肚上,“听闻,苏小娘子,怀了身孕?”

话落,那女子的小脸刷得惨白,神情更是局促不安。

她盈盈跪下,裴行野已经来不及去拦,道,“回禀公主。一年来妾身侍奉二哥哥在侧,如今,确有四月身孕了。但……妾身不是故意对公主不敬。实乃是二哥哥,一定要妾身留下这个孩子。”

“雪棠,你如今大着肚子,跪她作甚?不过是个亡国公主,不必遵循礼数。”裴行野伸手去扶。

但苏雪棠眼眶已经红了,她摇了摇头没动。

眼底还噙着隐忍委屈的珠泪,倒像是被人狠狠欺负了一般。

“公主若要责罚,妾身定受着。只盼……公主能念及腹中胎儿,给妾身留条活路。”苏雪棠耷拉了眉眼,轻咬着唇。

宋昭宁觉得好笑。

她就问了两句话,其他什么都还没说呢。

她看向裴行野,那人的心疼都快溢出心口了。

且还狠狠瞪了宋昭宁一眼。

呵。

苏雪棠这般做派,将她衬得像个恶毒、善妒的当家主母?

行。

“你爱跪着便跪着吧。”她扶了扶钗环,指着苏雪棠的孕肚,“倒是听懂了,你二人逼入公主府,是要本宫认下那便宜孩子,顺道做他的便宜嫡母?”

话落,二人俱是一怔。

随后裴行野暴怒,“宋昭宁!今日答不答应,你说了不算!”

婚事是陛下指的,无人敢抗旨。

宋昭宁既然要入他裴家,必然只能听他的!

他几乎是命令道,“如今我归京,不日后你我二人就将成婚。这段时日,我会将雪棠暂时安置在你府里。待定下日子,我会共同迎你二人入门。我裴家给足了你面子,你别不知好歹!”

宋昭宁轻抿一口茶水,水渍映得她的朱唇愈发莹润。

裴行野不经意间打量她一下,竟比一年前更加明艳了。

然后他移开目光。

“抬起头来。”她忽略掉裴行野的话,起身行至苏雪棠跟前。

女子眼角挂着珠泪,盈盈弱弱,楚楚可怜。

宋昭宁弯腰捻起她的下巴细看,颔首。

然后——

“啪”一声,又快又狠的一巴掌甩在苏雪棠脸上。

满室寂静。

宋昭宁看向裴行野,人还来不及反应,又是“啪”一声,巴掌落在男人面上。

眼前是两双不可置信的眼神,甚至打得女子都忘了哭。

苏雪棠直接懵在原地。

裴行野捂着脸率先回过神,咆哮,“你疯了!”

“裴公子不是说,今日我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么?”宋昭宁坐回去,手有些麻,“那本宫以未来裴夫人的身份,教训一下不懂规矩的贱妾,以及欺人太甚的夫婿,有何不妥?”

苏雪棠捂着脸立即哭出声,但只敢小声呜咽,任泪水横流。

裴行野立即将人揽在怀里靠着,怒斥,“你身为长乐公主,怎么连这点儿容人之量都没有!”

宋昭宁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膝头,“说这话前,你有过过脑子吗?方才不是还讽刺本宫不过是亡国女,这会儿又认长乐公主了?裴行野,本宫告诉你——”

“我宋昭宁不会依附一个落败裴家而活。亡国公主又如何?长乐乃陛下亲封,公主府乃陛下亲赐,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你……”

宋昭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眼神一冷,“她一个无门无户的孤女,有何资格,与本宫同住一个屋檐?要本宫答应也可以,横竖她喜欢跪着。那便正门跪满三日,本宫便赏她间马厩。”

话落,裴行野怒不可遏,气得浑身颤抖。

苏雪棠的泪水已经滚落下来,她拉着他的袖袍,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二哥哥,不必为了雪棠与公主生嫌隙。公主既然这样说……雪棠去跪便是了,以后入府总得伺候您和公主……”

“雪棠!”裴行野总算把人拉起来,“她就是故意刁难,故意欺负你!莫要上了她的当!”

宋昭宁揉了揉额角,“本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何?是跪还是滚?”

“宋昭宁你个毒妇!”

她“啧啧”摇头,“本宫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替你打理后宅,我连自己的‘后宫’尚且还顾不过来呢。”

花厅里响起一阵轻笑。

她的荒唐事自然传到了裴行野的耳中。

裴行野当初在心里不齿,还道这女子当真是对他情根深种。知他带了苏雪棠戍边,竟企图以养面首来刺激他。

不入流的下作手段。这样的妒妇,她做什么都不可能得到他的人,他的心!

然后他喝道,“不知廉耻!”

宋昭宁道,“不知廉耻又如何?抵不过夜夜笙歌的快活。”

“我府上,风花雪月、梅兰竹菊、松鹤鹭云。十二面首,何人比不得你?尤其是那位鹭卿,才叫人间尤物。你……”

算个什么东西。

宋昭宁给裴行野留了一丁点儿颜面,后头几个字当她大发慈悲没有说出口。

然后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既然已经闹到这个份儿上……”

“不如,本宫给你指条明路——”


“退婚?”裴行野几乎暴跳如雷,“就因我要娶雪棠入府,你便用退婚作为威胁?你就这般容不下雪棠吗?”

柔弱的女子一直哭哭啼啼。

宋昭宁侧头,低声问桃枝,“是他发疯了?还是本宫听错了?”

威胁他?他脑子被驴踢了?

桃枝忍着笑。

宋昭宁清了清嗓子道,“裴公子既容不下本宫,不如照着我的法子试一试。瞧。”

她朝苏棠雪努努下巴,“你怎忍心委屈了你的小美人?”

“哼!”裴行野摸出绢布替女子拭泪,“宋昭宁,你的话我会考虑。但是,你若因此再欺负雪棠,别怪我不客气!”

然后他一拂袖,便带着苏雪棠离开,还不忘安慰,“没事,我总有法子照顾你们母子二人。不用对她委曲求全,脸还疼吗?”

女子点了点头,“不疼了,二哥哥真好。”

望着两人走远,桃枝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昭宁,“殿下,若裴公子真提了,陛下会同意吗?”

女子倚在圈椅中打着团扇,“若他有种,就该趁着大败北燕,圣上龙颜大悦的势头,求一道退婚的恩旨。”

“他不想娶,我不想嫁。让裴行野捧着他那军功当火把,趁热烧了婚书。事儿成了,我白捡个清净,若是不成,也是他裴家恃功而骄。雷霆落不到我头上——挟恩逼天子的横竖不是我。”

“公主好计策。”桃枝颔首道,“隔岸观火,火势烧得越旺,越有看头。”

话落,刘嬷嬷捧了一卷画轴入花厅,“公主,这是鹭公子送来的。还让老奴给您带句话。”

宋昭宁示意桃枝接过,“他说什么了?”

昨儿个夜里,鹭卿便提了一嘴,今儿还真给她寻什么有趣玩意儿来了?

拿了一千两黄金走人,倒还把她记在心上,不枉她独宠他一年。

宋昭宁看着嬷嬷,微翘着唇角。

嬷嬷是见过大场面的,欠着身子平静道,“鹭公子说,昨夜撕坏了殿下的小衣,他下回再送您个新鲜款式。还说,下回定让殿下尽兴。这字画,权当昨日败坏殿下兴致的赔礼。”

……

“下去吧。”宋昭宁脸不红心不跳,挥了挥手。

倒是未经人事的桃枝默默低着头,怀里抱的画轴都变得滚烫。

“拿来我看看。”宋昭宁伸手。

那人近日越玩儿越花不说,如今人一走,脸皮也不要了。

这话也敢叫下人带。

果然……这男人一旦野起来,倒让她愈发欲罢不能。

思及此,她不禁想,怕不是送了春宫密卷来?

那正好,叫身边的小丫鬟开开眼。

食色性也,岂非正常。脸红什么?

桃枝回过神,将画轴缓缓展开,递至宋昭宁面前。

目光落在画面上,她猛然倾身细看,竟然是《逝梦京华卷》。

桃枝也看清画卷,张了张嘴,指尖发颤。

“别抖。”宋昭宁看得认真。

三年前,大齐破南梁都城,当时的南梁名家陈子谏留下这幅绝笔后,毅然殉国。

画中内容,绘的是大齐宫阙夜宴图,唱的却是一支哀曲。

檐上悬着南梁金冠,池中锦鲤皆白骨。暗处残破齐旗绕火凤,爪攥半块玉玺,裂痕处生出带血杏枝。

这画描的是,南梁必将卷土重来。

是陈子谏的笔迹、印鉴,以及他惯用的纸张。

“竟是真品。”宋昭宁抚过画纸,兀自喃喃。

“陈先生的绝笔……如今出现在公主府。公主,陛下若知道此事,怕是不会再给您留活路。这、鹭公子不是陷您于不义吗?”桃枝小声问道。

“桃枝,收好了。此画,有用。”宋昭宁倚回圈椅,合上眼。

看似荒淫的公主府里,十二面首却各个身怀绝技。

靠着宋昭宁母后留给她的玲珑锁,好容易找齐这些人。

其中不乏江南首富,前朝暗探。

而鹭卿,更是因其精通兵法,被她收入府中。

宋昭宁没有回答桃枝的话,她也在心里默默问,是啊,鹭卿何意?

这个档口,三军班师回朝……

她倏地睁眼。

鹭卿不是要陷她不义,而是朝她递来了一把利刃。

*

散朝以后朝臣退出金銮殿,窃窃私语。

“此番北燕战败,为与我朝示好,那太子谢砚辞竟已亲自抵达京师。”

“我大齐果真是,日月同辉山河固,海晏波托万世舟。”

“话是不假,但谢砚辞此人……”

提起这个人的名字,众臣忍不住微微颤抖。

传闻北燕太子用兵如神,千里之外仍能运筹帷幄。北燕在此人监国之下,日益兴盛。

偏还年轻有为,今年不过二十又一。

更是听说那位殿下,心狠手辣坑杀数万降卒,不过是谈笑风生间。

然其心性历来叫人琢磨不透,左手染血腥,右手抚苍生,是常有的事。

比如,此番战败后率先动国库,置流民。

谢砚辞行事历来毫无章法,随心所欲。

只一点,他与两个兄长不对付,天下皆知。

但转过头来想,这次北燕却在边境失利……

朝臣一时竟不知是大齐果真胜了北燕,还是谢砚辞在内政不稳之下心有旁骛。

“名声在外又如何?还不是我朝的手下败将。走走走,三日后,亲眼见见那罗刹,什么都知道了。”

御书房内,内侍给皇帝最后一次确定谢砚辞抵京后的接待规程,以及赴宴名册。

皇帝听完后,交合双手,思虑半晌,“长乐不在其中?”

内侍一怔,“回陛下,这、长乐公主愈发荒唐,加之身份又是……老奴便未将其姓名,添入名册之中。”

皇帝拧眉,大手一挥,“添上,让其以裴行野未婚妻的身份,一并赴宴。”

此番北燕使团抵京,他特许长乐列席。

便是要叫北燕看着,宋昭宁的封号是他亲手制作的囚笼——长乐二字是要她心甘情愿嚼着前朝腐肉跪颂新朝。

至于北燕,迟早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内侍忙写了新帖,马不停蹄送往公主府。

敕令,景和三年六月初七。

宣长乐公主宋氏昭宁,以游骑将军裴行野未婚妻之仪,于三日后戌时赴麟德殿迎燕使夜宴。

宋昭宁的指尖轻轻叩着桌案。

脑子里转出那个名字:谢砚辞。

声名远扬,算得上一号人物。


深夜,宋昭宁沐浴后,行至主屋。

下意识吩咐桃枝一声,“去把鹭卿喊来。”

她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纱衣,微蜷着身子斜倚在美人榻上,胸前沟壑毕现。

合上双目便听桃枝答道,“殿下,您忘了……”

话落,宋昭宁才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今日还送了礼入府。

“要召见其他公子吗?”桃枝试探着问。

“不必。”她起身朝里间走去,“安置吧。”

当天夜里,宋昭宁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和他翻云覆雨、颠鸾倒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疯狂。

再醒来时,榻边空无一人。

她不禁生出一个念头,那个男人的身子,着实让她上瘾。

一朝戒断,还有些不习惯……

遂又想起两人第一次。

那夜,十二面首敞开衣襟,露出紧实的胸膛,齐刷刷在她面前站成一排,等着她挑选入内侍寝。

宋昭宁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毕竟第一回做这种荒唐事,叫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见她倚在美人榻上一直不吭声,鹭卿主动上前跪在一侧,“殿下若是难以抉择,今夜便由鹭卿侍奉如何?”

说罢,他低下头,在她的足背留下轻轻一吻。

她缩了缩腿,只这一吻,叫宋昭宁短暂地乱了心神。

她还从未与任何男子如此亲密过。

人都已经喊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平白叫人笑话有贼心没贼胆。

然后她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牵着鹭卿入了内间。

内间燃着淡淡的合欢香,二人身体渐渐燥热。

鹭卿替她宽衣,却被她按下手臂,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望着他。

被她勾住心神,他彻底沦陷了。

然后尝试着低头去碰她的唇。

宋昭宁没有躲,缓缓闭了眼。

鹭卿越吻越急,直至两人吻到喘息,他才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问,“殿下,真的可以吗?”

宋昭宁方才已经被这人吻得浑身滚烫,意乱情迷。

她勾起他的下巴,“鹭卿,本宫准你以下犯上——”

她是国破家亡的孤女,身体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附属品,她不在乎第一次给谁。

精神上失去了寄托,便用俗欲来演一出障眼法。

她不亏的。

说罢,天旋地转间,她被人拦腰抱上软榻。

耳畔还有厮磨,“小公主,不能反悔了。你要了我,便不可再要旁人。”

是一句命令。

女子深陷在软榻里,含糊应声,“嗯……”

欢愉渐渐替代疼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也是奇怪得很。

本是随口应付,但自与那人云雨巫山后,她果真不想再碰别人,或者说不想别人再碰她。

*

一日后,裴行野极度不情愿地来接宋昭宁一道入宫。

她今日身着玄金纱外衫,内有朱红丝绸做衬,金线绣的牡丹在日头下刺人眼。

金钗压着发髻,眉间金箔花钿映着轻点的朱唇,既奢华又端庄。

她身量较寻常女子略高,腰封衬得腰线盈盈不堪一握。

但诃子却将身前两团柔软挤得鼓鼓囊囊,身段堪称一绝。

举手投足间,魅惑又撩人。

刚一坐上马车,裴行野愣了片息。

目光从她胸前往上移,最后停在那张明艳绝尘的脸上。

接着开始破口大骂,“宋昭宁你要不要脸?前日怂恿我去御前退婚,陛下的旨意跟着就入了裴府。你说,你使了什么手段?让陛下令你今日用我未婚妻的身份出席。你将雪棠置于何地?这般出尔反尔,究竟意欲何为?”

前日,宫里的敕令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分别入了裴府与公主府。

裴行野暂时将苏雪棠安置在宁康坊的私宅中,苏雪棠得知这等消息在宅子里哭闹不止,伺候的婆子赶紧给裴行野送了信。

那人火急火燎赶到宁康坊,哄了苏雪棠一晚上,才消停一些。

“我做什么了?”宋昭宁端坐在马车里,“自古以来君心难测,我能做什么左右陛下的决定?”

大抵是明白了,估计苏雪棠又跟他哭了一宿。

裴行野道,“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夜宴上,趁着群臣都在,我便当众请旨!”

宋昭宁勾勾唇角,那便最好。

马车不急不缓的平稳行驶。

盛夏的晚风灌进来,牵起女子一缕发丝。

“不过是随你一道赴宴,还没入裴府呢,苏小娘子这就受不住了?”

若是退婚不成,宋昭宁才懒得陷入后宅是非那些烂事里。苏雪棠未免太过小肚鸡肠,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宋昭宁看来是一文不值。

“裴行野,若你我二人成婚——”她敛了神色,“咱们最好提前说定。你护你的苏雪棠,我宠我的面首,各玩各的。谁也不干涉谁,如何?”

话落,他怒了,“宋昭宁,你一个女子,豢养面首,夜夜荒唐。你不要名声,我裴府还要。你要想安心入府,便好生收敛!还有,你以为这样做就能刺激我,能挽回我吗?”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女子怎么会用这等拙劣的手段来留住他。

“你这些戏码,留着关起门来自个儿慢慢演。对我,没用!你指着你那张脸皮,不如好生问问自己。十二个男人,你睡得下去吗?用不着使了这等蠢笨的谎言,求我多看你一眼!”

裴行野根本不信,世上会有女子做得出此等荒唐之事。

她想借此从苏雪棠身边夺回他,不可能!

宋昭宁瞥了裴行野一眼,只觉他像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

她道,“裴公子,你我二人本就没有半分情意,仅凭陛下一道旨意拴在一起。你哄不住你的娇娘子,便对着本宫胡乱撒气。是为彰显你的男人气概,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无能?”

“犯了癔症该去医馆,冲我撒什么野?莫不是忘了公主府那一巴掌?”

小丑愣住。

他承认当时被宋昭宁的耳光震慑住了,后来还懊恼当时忘了还手。

“至于你问,十二个男人我睡不睡得下。实话告诉你,的确睡不下。唯鹭卿一人,便将本宫伺候得极好。”

说罢,宋昭宁瞥了他的头顶一道。

绿油油的,早冒了光还不自知。

“你撒谎!”裴行野道,“那鹭公子怕不是你臆想出来的,三番五次提起。说得跟真的似的,那他究竟是何人!”

“是心上人。”


宋昭宁说这话时,面上笑嘻嘻的,倒叫裴行野一时分不清真假。

他抖了抖袍子,突然不想聊下去了。

心道,还心上人,她怎么没编一个私定终身出来?

也是,就那等亡国女,只怕连个面首都看不上她。

一定是她威逼利诱这些人,在公主府给她撑场面!

下作手段,下作手段!

他不再说话,马车已经驶入宫门。

夜宴会在戌时准时开始。

众臣纷纷提前落座,高台御座的皇帝还没现身。

连主客座的北燕使团太子位也空着。

裴行野不过是名五品将军,皇帝念着他裴家声望,加之他又得胜归朝,才许了裴家于此等盛宴上的一席之地。

只是桌案比较靠后。

宋昭宁浑不在意,原本这等宴会她不必出席。

她不过是今夜最金贵的战利品,陛下要北燕使团看清:前朝凤女既能在笼中开屏,他日铁蹄便能踏碎燕巢。

她冷笑一声,皇帝这点儿心思,她还是看得明白的。

“走快些……”清脆的女声伴随着一阵催促从殿外传来,“本公主自小仰慕北燕太子,今日有机会一睹真容,别失了礼数。还在磨叽什么?”

是皇帝的小女儿,当今的盛华公主霍芷柔。

身旁内侍迈着小碎步紧跟她的步伐,抹了一把汗,掐着嗓音道,“公主驾到——”

群臣起身见礼,宋昭宁盈盈欠身点头示意。

目光有一瞬交汇。

霍芷柔历来看不惯她,明明自己才是皇帝嫡亲的女儿,凭什么她宋昭宁一介亡国女,能同她一样获得本朝一品公主称号。

还单独给宋昭宁赐了公主府,这样的福分,她身为最得宠的小公主,竟也没有。

不过霍芷柔想着今日盛况,到底没有当场发难。

眼刀从宋昭宁面上掠过,低啐一声,“妖孽。”

然后趾高气昂往自己案前走去。

她特地求了皇帝,将她安在谢砚辞对面。既能离他更近,又有机会搭上两句话。

戌时将至,宫灯早已亮起。

“陛下驾到——”

“北燕太子驾到——”

尖细的嗓音穿透明晃晃的大殿,群臣噤声,肃然起立。

所有人都端手见礼,微微低头。

唯有霍芷柔跳着站起来,满眼期盼望向殿门。

皇帝面上堆着礼貌威仪的微笑,他的身侧跟着的是传闻中的北燕太子谢砚辞。

前些日子里对其议论纷纷的朝臣,忍下探寻的目光,不敢乱瞟。

宋昭宁偷偷侧头瞄了一眼——

只见北燕太子身着玄色暗纹锦袍踏入殿门,银线蟒纹自肩头盘踞至腰封。

玉冠束发,眉峰如刃裁开烛火,薄唇紧抿如一线寒霜。

满殿烛火都晃了晃。

只这一眼,叫宋昭宁脑子里轰然炸开。

如雷击一般,当场僵在原地。

是他……吗?

这人虽顶着那张与她夜夜缠绵的脸,但浑身上下透出的清冷矜贵……与鸳鸯帐中同她不死不休的鹭卿,判若两人!

宋昭宁在此刻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她睡了一年的人,是北燕太子?

她与他在帐中还有各式各样不可言说的玩法……

不是——

这北燕太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吗?喜欢被人当面首养着玩儿?

谢砚辞经过宋昭宁身旁,薄唇略勾,目不斜视。

皇帝落座后,才示意群臣免礼。

众臣谢恩,规矩落座。

唯有宋昭宁,还傻愣愣地站着,保持着见礼的姿势,没有回过神。

裴行野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心绪不宁的坐下来。

见状,裴行野轻嗤一声,“怎么?见着北燕太子就挪不开眼了?莫不是想把他也收入你公主府?”

宋昭宁轻轻吐出一口气,冷他一眼,破天荒地没答话。

他们的位置虽然靠后,但正巧与谢砚辞的案几形成一条巧妙的对角线。

再往前或再往后挪一个位置,都不能与他直接对视。

偏生,宋昭宁能感觉得到,那人的目光时不时在她脸上逡巡。

莫名其妙地她面上腾起热浪。

然后立即饮下一盏烈酒,企图掩盖自己的异样。

应该不会是他吧?

鹭卿身上,压根儿没那股子目中无人的傲气。

他既放肆又浪荡,随时随地都能蛊惑她。

常常在床笫之间,像一只妖狐,缠着、勾着宋昭宁,叫她夜夜沦陷。

全然不似谢砚辞传说中那柄雁翎刀一般,出鞘便要见血。

宋昭宁又饮下一口烈酒,稳住心神,转念一想。

罢了,管他是谁。

说到底,不过是她的裙下臣。

然后,她微微抬眸。

大方对上谢砚辞刚投过来的炙热目光。

短暂交汇,便听皇帝道,“今逢季夏,特备佳肴美馔,邀北燕贵使共沐祥和。愿诸君尽兴,宾至如归。”

皇帝举盏,群臣山呼万岁,宫宴正式开始。

丝竹声起,舞姬翩然入场。

皇帝对着下首的谢砚辞笑道,“贤侄踏月而来,周身气度非凡。倒让朕想起燕山关的雪——白茫茫一片最是干净。”

此次北燕战败,正是在边境燕山关。

谢砚辞不卑不亢,“多谢陛下夸赞。只是,燕山旧雪早已融化。如今已是六月,燕山正是草木旺盛、欣欣之象。”

皇帝笑意不达眼底。

谢砚辞双手举盏过眉,“陛下盛情款待,北燕当敬您一杯,愿大齐江河浩荡,万载不息——只是水涨时,莫忘北岸堤坝也该添土了。”

话落,挨得近的臣子听得清,后背皆是一僵。

心道此人果真是,胆大妄为!

正担心皇帝发怒,但皇帝已经大方饮下杯中酒。

心照不宣的交锋,转瞬即逝。

酒过三巡,无非是靡靡之音不入耳,翩翩艳舞不撩心。

对面的霍芷柔早就坐不住。

历来被皇帝宠得无法无天,此时也顾不上皇家礼仪,执盏上前。

“砚辞哥哥!”她显得很自来熟。

“本公主早就听闻北燕太子风姿卓越,父皇说得不错,今日一见,果真连天上的月亮都成了你的陪衬。盛华敬你一杯。”

谢砚辞明显不悦,他冷了眉。

但为了不驳大齐颜面,还是举了盏,声色清冷,“多谢公主谬赞。”

“柔儿,不得无礼。”皇帝佯怒。

御案前的暗潮汹涌被宋昭宁尽收眼底。

裴行野兀自饮下一盏酒,他见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侧前方。

嗤笑一声,“至此还做什么戏?待你如愿入了裴府,总归会给你个院子。莫要学那后宅怨妇,我看不得。”

宋昭宁恍若未闻。

裴行野有些醉了,但还记着心中的事。

盘算着时辰,心一横,理了衣袍,独自起身上前。


见着裴行野上前的背影,宋昭宁反而卸了一身的力,散漫地看着那人去撞刀口。

倒是望着,头破血流也好,身首异处也罢,要能撞个好结果出来,那便圆满了。

裴行野稳了稳心神,郑重跪在大殿中央,“陛下,臣有事启奏。”

“哎。”皇帝先是摆摆手,“裴卿,今日夜宴,不谈公事。先起来。”

“陛下。”裴行野没有动,借着酒劲叩首,“事关家事,望陛下成全。”

皇帝冷了眸,目光移至不远处的宋昭宁。

所有人都随着他的眼神转移,包括谢砚辞。

只见那女子饮了些酒,冷白的肤色染上酡红。单手支颐,眼神略微迷离。

倒是比平日里的风情又妩媚几分。

皇帝稍稍抬手,乐师按下琴弦,舞姬退至一旁。

大殿安静下来。

不乏有人交头接耳。

“裴小将军历来不满这桩婚事,只怕不会借着大败北燕的势头,想与那位退婚吧?”

“对对,兴许趁着龙颜大悦,求这一道恩旨也非难事。”

“说得是,那荒淫无道的长乐,婚前就不知检点,那个男人受得了?”

“嘘,看他怎么说。”

皇帝示意裴行野继续。

他道,“臣此次斩落燕军探马十数人,成功护送粮草归营。特此,乞陛下恩准臣,纳民女苏氏为平妻。与长乐公主,同入裴府,平起平坐。”

话落,满殿的眼光都亮了。

宋昭宁更是陡然清醒。

这人……

说他脑子不好使,她说的话他听进去了,以那点儿微末军功求取天恩。

要说他脑子好使……他怎么没提退婚,只是以此来求娶苏雪棠?

他不是那么讨厌自己吗?

还娶她做什么?迎回府去看她磋磨苏雪棠吗?

皇帝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背脊一松,靠在龙椅上。

他转着玉扳指看向宋昭宁,“长乐,你的意思呢?”

婚约是他指的,满朝皆知,长乐乃未来的裴夫人。

裴行野当着群臣的面求娶苏氏,自然该问问她的意思。

宋昭宁起身,缓缓行至裴行野身侧,恰跪在谢砚辞的案几旁。

她双手交叠磕头拜下,“臣女受陛下天恩,得金玉良缘。如今,未婚夫婿求娶苏氏,臣女不敢擅专。皆由陛下做主。”

一番话说得深得君心。

只是有人在侧掐紧了玉盏,再多使一分力,怕是要将玉盏捏个粉碎。

好一个金玉良缘、未婚夫婿!

皇帝拧眉思索间隙,霍芷柔嗤笑出声,“到底是个亡国女,连裴小将军身边的一介民女都比不上。父皇,不如您就准了裴小将军。”

身边的议论声渐起。

大抵是顺着霍芷柔嘲笑宋昭宁的。

“盛华公主说得不错,这长乐装什么矜贵,连苏氏女都比不上。”

“就是,仗着献上前朝国玺的功劳,在我大齐穿金戴玉,骄纵荒淫。”

“我是她,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她府里养了十几个面首,婚前就不知检点,如何做裴夫人?裴家好歹是开国勋贵呢。”

宋昭宁在大齐的名声向来不好,平日里也不会矮下身段与谁求交情。

反倒是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的行事作风,叫许多人看不顺眼。

她侧头剜向众人,语气已经冷下来,“睡个面首算什么事?他裴家世代忠烈,不也养出个阵前留种的好儿郎?”

“这……”话落,众人面面相觑。

三军将士劳苦作战,他裴行野竟还有空贪恋温柔乡?

皇帝拢了眉,不悦,“苏氏怀孕了?”

裴行野埋下头去,瑟缩道,“不敢欺瞒陛下,苏氏,的确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皇帝压下眉峰,眼底渗出冷意。

很好,四个月前的燕山,战事正当胶着。

“陛下。”谢砚辞忽而出列,行至宋昭宁身旁。

他端手一礼,“此事本是大齐家务事,但裴小将军既然是以此军功求娶苏氏。外臣不得不插上一句。”

“哦?贤侄你说。”

谢砚辞继续道,“陛下容禀,裴小将军截杀我军斥候,于大齐确有其功,然则——”

“长乐殿下乃前朝与今朝衔接之钥,陛下怀仁,赐长乐封号,天下皆知。”

“若长乐殿下与刚立寸功便急着纳美妾的将领联姻,恐令北燕、令天下误解大齐轻待贵女。外臣斗谏,不若裴小将军与长乐殿下的婚事作罢。既全裴小将军儿女情长,又显天朝体恤臣下之心,岂非两全。”

霍芷柔绞着帕子嘟囔,“她算哪门子贵女?”

宋昭宁跪得笔直,面色如常。

她早算透裴行野的莽,但没料到这谢砚辞……

片息后,又了然于心。

但裴行野似乎不领情,梗着通红的脖颈剜向谢砚辞。

那人居高临下看下来,“怎么?莫不是裴小将军,还想着尽享齐人之福?”

皇帝叩着御案,“贤侄言之有理。只是,长乐待字闺中,如今已二九年华。再退了婚事,心里怕会怨朕吧?”

一朝退婚,满朝文武谁还敢、谁还愿娶她?

当初好容易挑了裴家出来,彰显大齐天恩。这裴家二公子,竟是个不长眼的!

这等场合,还敢当众求娶平妻,平白将把柄送到众人面前,更是叫北燕看了笑话!

裴家果真上不得台面!

皇帝有些生气,但一直忍着,没有发作。

宋昭宁再度恭敬回道,“臣女全凭陛下做主。嫁与不嫁,皆是天恩。臣女这一生,唯愿大齐国泰民安。若是孤独终老,臣女亦愿常伴青灯古佛,为大齐祈福。”

皇帝仔细打量着她,又看向谢砚辞,心中已有决断。

“陛下。”裴行野朝着御案多跪了几步,还未开口便被皇帝不耐烦地打断。

“北燕太子言之有理,你还待如何?”皇帝冷眉看向裴行野,“便依太子所言,朕允你求娶苏氏——不过,此等微功也只配纳个贱籍。至于长乐,乃大齐明珠,岂配与山雀同林?”

“陛下……”裴行野瘫跪在地,嘴里还在喃喃。

“臣女叩谢陛下隆恩。”宋昭宁已经谢恩。

那人当场傻了眼,他明明求的是平妻。

如何一两句话就被谢砚辞化解?北燕太子为什么要这样说?

陛下心中究竟作何想?婚事乃陛下亲定,他就没想过退婚!

苏氏入门,圣旨已下,依旧是妾。这、如何对得起雪棠?

裴行野当即醒了酒。

众人退回席间。

“裴小将军。”宋昭宁笑意盈盈朝他举盏,“恭喜你,得偿所愿!”

他手握成拳,陡然砸上案几。

谢砚辞这边,微牵唇角,独饮满杯,看起来心情甚好。

霍芷柔幸灾乐祸,宋昭宁低嫁裴行野是好事。结果一朝退了婚……又是个名声不好的老姑娘,以后谁还敢娶她?

思及此处,几乎快笑出声。砚辞哥哥好计策……

她捏着酒盏正朝谢砚辞走过去。

那人忽然偏了头,问身边的亲卫,“那长乐殿下一身玄金纱看着眼熟。靳骁,你看像不像北燕太子妃仪制的料子?”

话落,霍芷柔提起裙裾,已经怒冲冲地拐了方向朝长乐去。

靳骁:“啊?”


“孤出去透口气。”

谢砚辞起身,眉目依旧清冷,只是染着一层薄薄的柔软月华。

靳骁抓了抓头发,赶紧跟上。

那人没有回头,“不必跟着。”

然后侍卫愣在原地。

婚事一退,宋昭宁心情甚好,不免多喝了几杯。

裴行野越想越气,对着她道,“你什么意思?”

“本宫掌掴你的心头好,日后入了裴府,还如何与苏氏相处?陛下此举,不正全了你的心意么?裴公子有什么想不通的?”

裴行野被噎得一口气吊不上来。

长乐果真不想嫁他?凭什么?她明明那么在意他,因不满他带苏雪棠出征,甚至做出那等荒唐事。

不就是心里不痛快吗?

这厢还没想明白,“唰”——

案前一盏烈酒已经泼至宋昭宁满身。

“霍芷柔!”她倏地站起来,酒液还是顺着诃子淌入内里。

谢砚辞正慢悠悠经过他们的案几前,朝殿外走去。

霍芷柔盛气凌人,“谁让你穿这身玄金纱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你是不是故意的?”

宋昭宁被她没头没脑的一番话惹得一身火。

怒道,“本宫这身玄金纱,乃去年除夕陛下亲赐!你不是也有一匹?这会儿来跟我撒什么气?”

“我……”

话落,她倒想起来了。的确……有那么回事。

周围不乏看戏的,霍芷柔忽地脸红,忙拉了宋昭宁就往殿外走。

“又做什么!”

霍芷柔强行把宋昭宁拉至僻静处,没好气道,“我刚才听砚辞哥哥说,这料子是北燕太子妃的仪制。你以后不许穿了!”

夜风微凉,宋昭宁被酒浸透的衣衫紧贴着肌肤。

她冷眼看着霍芷柔,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你笑什么?”霍芷柔被她盯得发毛,色厉内荏道。

宋昭宁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袖,酒液顺着指尖滴落。

她逼近霍芷柔,轻声道,“你方才说——这身玄金纱是北燕太子妃的仪制?”

女子扬着下巴,理直气壮,“砚辞哥哥亲口说的!你一个亡国公主,也配穿这样的料子?父皇不过可怜你,才赐你一匹。你竟真有脸面穿在身上?”

宋昭宁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挑起衣襟上被酒染透的暗纹,语气轻缓,“那公主可知,这料子陛下为何赐我?”

霍芷柔一愣。

那不是、除夕的赏赐吗?

她历来看不惯宋昭宁,便是每回宫里有赏,陛下总会备着宋昭宁的一份。

见她不语,宋昭宁抬眸,眼底透着寒光,“因为,这是南梁皇室独有的织金技法,大齐的绣娘——仿不来。”

霍芷柔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不明白接下来宋昭宁还会说什么。

“你说它是北燕太子妃的仪制?”宋昭宁笑意更深,指尖轻轻摩挲着衣料上的纹路,“那岂不是说,北燕太子妃的衣裳,用的是我南梁的织法?你是说,北燕臣服的竟是南梁旧朝?”

霍芷柔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宋昭宁却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嗓音轻柔如软剑,“方才泼酒时,可曾想过,你这一杯酒泼下去,泼的到底是谁的脸?”

霍芷柔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半步。

宋昭宁却不再看她,转身望向亭外月色,淡淡道:“陛下赐我此衣,是昭告天下,南梁虽亡,但它的东西——大齐收了。你今日这一闹,将你父皇置于何地?”

霍芷柔彻底慌了,急声道:“你胡说什么!我、我哪有这等意思?!”

宋昭宁回眸,笑意凉薄:“那你急什么?”

霍芷柔噎住。

她哪里想得这般长远?

然后仔细想着谢砚辞的话,他说的……是、像。

他、没有说这玄金纱是北燕的!

“霍芷柔。”宋昭宁轻轻抚过霍芷柔被夜风吹乱的鬓发,“你喜欢谢砚辞,是吗?”

霍芷柔脸颊瞬间涨红,偏还梗着脖子硬撑,“本公主就是喜欢他如何?砚辞哥哥这样好,他只配得到天下最好的女子!而天下最好的女子,就是父皇最宠的宝贝女儿!”

宋昭宁低笑:“可你知不知道,你方才泼酒时,谢砚辞就站在你身后?”

霍芷柔浑身一僵。

“他看见了。”宋昭宁轻声补刀,“看见你是如何——当众失仪的。”

霍芷柔脸色煞白,指尖微微发抖。

宋昭宁冷笑一声。

果真是没脑子的,被她一通瞎编乱造,就吓得浑身发抖。

草包一个,上不得台面。

然后她转身朝亭外走去。

待霍芷柔回过神,人已经走远了。

她讪讪回到席间,却见谢砚辞案前空着。

然后不禁十分懊恼,宋昭宁说的都是真的……

兴许她泼酒时,果真被砚辞哥哥看见了……

思及此处,她捂着脸跑回寝殿哭去了。

宋昭宁莫名其妙被泼了一身的酒,盛夏的夜又闷得透不过气。

酒渍、汗渍糅杂在一起,搞得她浑身不舒服。

正自懊恼,有宫女快步跟上宋昭宁的步伐,“长乐殿下,盛华殿下自知理亏,给您备了身换洗衣裳。热水已备好,您可简单擦拭一番。”

“她有这般好心?”

宋昭宁表示不信,嚣张跋扈的霍芷柔与她历来针锋相对。这泼了她一身酒,还会给她备衣裳?

见她没动,宫女低眉俯首,“奴婢不敢欺瞒,殿下跟奴婢来便是。”

宋昭宁原都打算回公主府了,到底想着还得全了礼数。离席时,该与陛下辞行。

然这一身脏污……少不了殿前失仪。

“罢了,带路。”她道。

宫女欠身,在侧前方引路。

没走两步,她将宋昭宁引至一处偏殿。

屏风后的确备着一盆热水,还氤氲着腾腾水雾。

宫女取了一身新裁的衣裳放至一旁,然后,无声退出了偏殿。

轻轻关上了殿门。

宋昭宁犹自脱下外袍,光洁的肌肤在烛火下一览无遗。

她拧了帕子轻轻擦拭。

忽觉腰际贴上一片温热。

然后猛地僵住,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陌生龙涎气息缠上来,她反手便是一记肘击——

“殿下好狠的心。”谢砚辞低笑着扣住她手腕,“几日不见……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宋昭宁眼底的错愕一闪而过。

“要鹭卿伺候殿下更衣吗?”谢砚辞笑,如和煦初阳,又与殿中太子截然不同。

她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把帕子扔进铜盆,溅起一个水花,微抬双臂。

谢砚辞十分上道,流程相当熟悉。

他替她解开被酒液洇湿的诃子,拧了帕子轻轻擦拭。

曲线玲珑,婀娜妩媚,在他指尖寸寸丈量。

宋昭宁迎上那双动情的眼眸,“北燕谢家三子,谢砚辞。瞒得本宫好苦。”

她勾着他的脖子,贴上他的胸膛,“你故意激怒霍芷柔那个废物,就为了与本宫私会?”

谢砚辞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瞒不过你。殿下不也挺会演?外传你夜夜宣淫,却独宠鹭卿一人。十二面首,哪个不是南梁旧人,个个身怀绝技?”

宋昭宁贴在他耳畔问,“难不成,北燕谢三,也是南梁旧人?”

香兰之息,带着淡淡酒意,叫他十分上头。

他埋头吻住她的唇,缠绵片刻,“是殿下旧人。”

“此话何意?太子蛰伏大齐一年……是要,掀了北齐的天?”

他没有答,唇跟着压下来,温柔厮磨间突然加重了力道。

他右手扣住她后腰,指节沿着脊梁下滑,在腰椎处打着圈揉按。

起初还算规矩,可拇指渐渐滑向小腹,力道变得暧昧不清。

宋昭宁被他掐着腰按进怀里,没有衣料阻隔,体温愈发滚烫。

他的舌尖顶开齿关,她闷哼一声,那点细碎的呜咽反倒像添了把火。

谢砚辞忽然收紧了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吻得愈发凶狠。

到底还在深宫,若被人发现她与北燕太子有染……

片息清醒,她推开他。

“怎么?才帮殿下退了婚,用完又扔?只是这回,千两黄金可不够打发我。”谢砚辞不满。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那份躁动,“所以太子这是在做什么?又是替本宫退婚,又是与我私会……莫不是,你想娶我?你知我养了许多面首……”

今夜喝了许多酒,方才又被他吻得意乱情迷。

宋昭宁此时的脑子不是很清醒,她委实想不明白面前这人的意图与动机。

她承认,一年来都沉迷于他的温柔乡。

若是不说,谁能将公主府里那个妖孽,与杀伐果断的北燕太子联想在一起。

此时那人的眼底亦是翻腾着热浪,摩挲着她的指尖,“但你,只睡过我一个。”

宋昭宁眯了眯眼:“谁说的?”

谢砚辞指节摩挲着她腕间肌肤,整个人已经冷下来,“我离开这几日,难不成殿下碰了别的男人?”

宋昭宁勾唇:“碰了。”

偏殿骤然安静,闷热的夏夜钻进来几丝凉风。

谢砚辞将她抵在屏风上,嗓音暗哑低沉,“碰了谁,我杀了谁。”

眸底泛起的杀意,不像是一句玩笑。

宋昭宁噗嗤笑出声,“更衣吧,本宫还得……”

话未尽,殿外传来裴行野的声音,“宋昭宁!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两人目光移至殿门,未及宋昭宁反应,谢砚辞托着她的臀,已经将她放在与殿外一门之隔的案几上。

他按着她,疯狂索吻。

炙热的气息蔓延至全身。

宋昭宁被他吻得软了身子,轻阖双眼,顾不上外面那人。

裴行野见没人吱声,再度喊道,“我知道你在里面更衣!你赶紧出来!”

殿门被拍得震响,还混着蝉鸣刺进来。

宋昭宁指尖掐进谢砚辞肩头锦缎,偏还情不自禁仰着头,已经沦陷。

“殿下怎么不答话?”谢砚辞吻在她的锁骨处,手规规矩矩扶在她腰侧,“是怕裴将军听见……”

拇指突然按上她的腰窝,“……殿下喘得这么好听?”

宋昭宁倒抽气,案几上的香炉被撞得叮当响。

门外裴行野果然警觉,“什么声音?”

“猫。”她脱口而出,尾音却变了调。

谢砚辞的唇碾过她颈间脉搏,犬齿蹭过血管时带起一阵战栗。

他熟知的她每处弱点,此时犹如殿外夏蝉,一寸寸振翅掠过她最敏感之处。

谢砚辞低笑,“殿下撒谎。”

他托着她后颈深吻,将轻喘尽数吞没。

这个吻带着惩罚意味,直到她捶他肩头才松开,“鹭卿离府才几日,你就找了野猫?”

殿门猛地一震,裴行野竟开始踹门:“宋昭宁!你跟谁在里面!”

她的发钗半坠,金流苏扫过谢砚辞鼻梁。

他抽出她鬓边那支钗环往角落的冰鉴一掷——

“咣当”一响惊得裴行野顿住:“到底怎么回事!”

“说了是猫。”宋昭宁喘匀气息,一脚踩在谢砚辞膝头警告,“本宫已与裴将军退婚,你还擅闯本宫更衣处,意欲何为?”

足尖被温热掌心包裹,谢砚辞竟就着这个姿势替她穿好锦袜。

门外静了一瞬,继而是裴行野气急败坏的低吼:“所以我才有话问你!”

谢砚辞忽然掐着她腰肢举高,惊得她双腿本能环住他劲腰。

“殿下。”他把人抱下来,“鹭卿伺候你更衣。”

说得恭敬,眼底却烧着暗火。

宋昭宁揪住他冠缨迫他低头:“北燕太子就这点本事?”

话音未落突然闷哼——谢砚辞吮住她锁骨往下三寸,留下一点殷红。

“我的本事——你见识过。”他低笑,答得暧昧。

“宋昭宁!”裴行野的怒吼伴着更重的踹门声。

然后谢砚辞卷过一旁衣饰,从小衣开始替她穿,“答应送你的新鲜款式。宋昭昭,你这副模样,不准给旁人看。”

“你……”

宋昭宁怔住,任由他替她拢好外衣,指尖一挑便系好腰间丝带。

那双手平稳温和,仿佛方才情动都是幻觉。

昭昭……

已经三年没人这样叫她。

从前还是南梁公主时,她的父皇、母后,总会“昭昭”、“昭昭”地唤。

他……

“谢三,你胆子不小!”她压低声线,存着怒意。

那人不答,已经退后半步,然后隐入黑暗中。

直至谢砚辞消失后,宋昭宁独坐镜前抿胭脂。口脂淡了,唇却艳得刺目。

她拉开殿门,树梢恰沙沙作响,似有人踏月而去。

气急败坏的裴行野坐在台阶上,“你为何要纵容北燕太子替你退婚?离了我裴家,你还嫁得出去吗?”

他看着宋昭宁换了一身朱红织金锦裙,袖口日月暗纹在夜色中也十分打眼。

没等她回答,裴行野再问,“换个衣裳这么久?”

“有事说事。”宋昭宁朝麟德殿走去。

裴行野跟在身后,“方才你不在,你可知陛下说了什么?”


“说什么了?”晚风将宋昭宁原本就微乱的发丝再度拂起。

她站在麟德殿外,委实恼火。

这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皇帝金口玉言,婚事自然作罢,他还能说什么?

裴行野冷笑一声,“北燕进献的《万国堪舆图》有南梁旧都标注之谬,着长乐公主协太子勘误,以半月为期。”

“陛下亲口说的,明日圣旨就能入公主府。宋昭宁,你见着谢砚辞就挪不开眼。莫不是早与其暗通款曲了?陛下旨意一下,岂非遂了你的愿!说!是不是因此你才纵着谢砚辞当众提出你我退婚之事!”

宋昭宁还在思索裴行野的话。

果真是老姜,这般辣喉。

大齐建国百年,一直在中原东南一角占据小幅河山。

也就霍城煜此人登基后,用十年时间,一寸寸侵占南梁河山。直至三年前,剑指都城,一举覆灭南梁。

霍城煜心思深沉,疑心甚重,眼里更是揉不得半点沙子。

旨意一下,明面上是勘误舆图,实则却是今日谢砚辞替她退婚的试探。

裴行野不依不饶,“最好别叫我逮着你和谢砚辞有奸情!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宋昭宁扬起手,作势要扇他。

裴行野想起那个耳光,脑袋一缩,溜了。

路上还愤懑不已。

这女子说变心就变心?明明之前对自己情根深种,今日又改口说鹭卿是心上人,这会儿怕是跟北燕太子勾搭上了?

荡妇!

裴行野啐了一口,独自上了马车。

他不知怎么跟苏雪棠开口,马车经过宁康坊,私宅里头还掌着灯。

入宫前,他跟苏雪棠承诺,陛下一定会同意她以平妻的身份和宋昭宁一同入府。

但没想到……

裴行野独自站了一会儿,天人交战片刻还是转身回了府。

心说罢了,先躲几日。后头再慢慢解释。

夜宴几近散场。

宋昭宁是坐着裴行野的马车来的,但那人这会儿自己走了。

她独自一人走在离宫的路上,晚风已经将她的头脑吹得清醒。

从选人入府,十二面首皆是因她手中的玲珑锁而来。

的确如谢砚辞所言,尽是南梁旧人,效忠宋家。

这些人的身家底细,早被如今的北齐官牒造册洗得干干净净。霍城煜暗中更是查过这群人,确认干净,才由着宋昭宁胡来。

宋昭宁的母亲出身南梁世家,玲珑锁乃祖传。然性子天性软弱,此物在她掌心,不过是一枚精致的死物。

但宋昭宁不同,如今的她手握玲珑锁,恍若握着一条新生的命脉。

只要时机得当,能乱大齐,毁霍家江山。

但谢砚辞参与进来了,他是北燕太子。

蛰伏一年,难不成,北燕要与她相争?可他送上了《逝梦京华卷》,用好这柄利刃,至少能将兵部捅穿。

她实在想不通,谢砚辞的用意。

但她知道,利用好他,便是事半功倍。

“殿下,鹤卿来接您回府。”

宫门前已经停着公主府的马车,是府里的琴师。

鹤卿的话打断她的思绪,她微微颔首。

来人伸手扶她上马车,她却本能地缩回了手。

悬在半空的手臂一僵,随即替她放下车帘,驾车往公主府去。

次日,圣旨果真入府。

*

苏雪棠挺着四个月的孕肚,在私宅中等了裴行野一晚都没等着人,深知恐怕迎她入府之事生了变故。

索性叫了嬷嬷给裴行野送信,但那人借口躲着,没见。

于是她心下一横,就出了宅子要去裴府堵人。

岂知,人还没到裴府,便见着盛华公主车驾往距离裴府不远的府邸去。

苏雪棠深觉,此番变故定是宋昭宁在从中作梗。

她听裴行野说过,盛华公主与长乐历来不合,然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苏雪棠挺着肚子,在马车前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簌簌而落,哭得梨花带雨。

“公主殿下!求您替妾身做主!”她声音凄切,手指紧紧攥着车帘,生怕霍芷柔看不见她微红的眼眶和刻意露出的手腕淤青。

霍芷柔本不耐烦,但见是个孕妇拦车,勉强掀帘:“你谁啊?挡本公主的去路做什么?”

苏雪棠伏低身子,哽咽着:“妾身是裴将军未过门的妻子苏氏,可如今……长乐殿下挑唆将军,连妾身腹中骨肉都不认了!”

再抬眸时,泪珠恰到好处地滑落,“公主您最是心善,求您替妾身说句话吧!”

霍芷柔一听“长乐殿下”四个字,眉头立刻皱起:“宋昭宁又作什么妖?”

苏雪棠见鱼儿上钩,哭得更哀切:“她仗着公主身份,不让妾身入裴府,如今更是叫将军连妾身的面都不让见……前几日她还当众打了妾身一巴掌,说妾身不配进裴家的门!”

她侧过脸,后悔没提早用胭脂晕一晕脸颊,更显真切。

但霍芷柔不用看她的脸,便信了八分,火气蹭地窜上来:“她算什么东西!”

听苏雪棠这般说,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只能以妾室的身份入裴府。

思及此,又可怜上了苏雪棠。

身旁的人今早还来禀报,陛下下旨,要长乐与北燕太子共事,宋昭宁名声本就不好……

莫不是,她还要借此……勾引砚辞哥哥?!

霍芷柔猛地攥紧车帘。

谢砚辞入京,恐会停留一段时日。皇帝专程赐了一处府邸,供北燕使团居住,距离裴府不远。

今日原是要去他府上解释昨日泼酒之事,好挽回些颜面。借此,再与他接近一番。

恰经过此地,便遇见苏雪棠拦车。

此时,苏雪棠低头掩住眼底的得逞,继续煽风点火:“只是可怜了妾身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便被未来嫡母百般折腾。饶是长乐殿下再善妒,可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让孩子亲爹见我……妾身、妾身以后该怎么活?”

霍芷柔越想越气,直接掀开车帘:“上来!本宫倒要看看,她宋昭宁有多大本事!”

苏雪棠故作惶恐,“这……妾身身份低微,怎敢与公主同乘?”

霍芷柔不耐地拽她一把:“少废话!本公主今天非得撕了那贱人的脸!”

苏雪棠“勉强”上了马车,低头时唇角微勾。

——宋昭宁,你不是爱打人吗?不是爱横刀夺爱吗?

这次让皇帝最宠的小公主亲自来教训!看她还能如何!


霍芷柔带着苏雪棠,率先到了御宅,门房先去通传,但霍芷柔等了半晌也没见人回来。

倒是等到了宋昭宁。

两辆马车齐齐排在府邸角门。

霍芷柔一来气,当即拽着苏雪棠冲上前去,“宋昭宁!你还有脸来砚辞哥哥府上?”

桃枝扶着宋昭宁下了马车,“盛华公主这是何意?本宫奉旨前来勘误舆图,倒是你——”

她视线扫过苏雪棠隆起的腹部,“带着个外室来太子府上,莫不是要给北燕太子也塞个妾?”

苏雪棠闻言脸色煞白,立刻捂着肚子往霍芷柔身后躲。

霍芷柔气得跺脚:“你少在这血口喷人!苏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哪像你,成日里勾三搭四!正好苏氏在这儿——”

她把苏雪棠拉至跟前,“她与裴小将军两情相悦,你容不下人便算了。何至于掌掴羞辱?还拦着人不见面?你便是左边吊着裴小将军,右边又要勾搭砚辞哥哥吗!”

宋昭宁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目光轻飘飘掠过苏雪棠:“盛华公主没告诉你?”

她故意拔高音色,装腔拿调,“昨日宫中夜宴,陛下金口玉言——”

柔弱的女子疑惑地看着两人。

“本宫与裴行野的婚事已经作罢。”

她故意停顿,观察着苏雪棠的神色。

果然,那女子面上浮起一丝惊喜。

正满含期待地看着宋昭宁。

她慢悠悠道,“陛下也准了苏小娘子入裴府。”

“真的?”苏雪棠上前一步,面上笑意泛滥。

“是。”宋昭宁点点头,“陛下原话是……”

她清了清嗓子,“朕允你求娶苏氏——不过,此等微功也只配纳个贱籍。至于长乐,乃大齐明珠,岂配与山雀同林?”

话音落下,苏雪棠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她僵在原地,愣了半晌,然后猛地抓住霍芷柔的手臂,“盛华殿下,她说的是真的?陛下怎会……”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怒视宋昭宁,“一定是你骗我!二哥哥说了,我入府至少是个平妻!”

宋昭宁轻蔑一笑,“怎么?苏小娘子觉得本宫假传圣旨?盛华还在这儿呢,本宫可没这么大的胆子。”

苏雪棠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霍芷柔明显默认了。

片息,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朝宋昭宁扑去,“一定是你从中作梗!”

宋昭宁早有防备,灵活地往后闪身。

苏雪棠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顿时捂着肚子哀嚎起来,“啊!我的肚子……”

“盛华公主可看清楚了。”宋昭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打滚的苏雪棠,眸底尽是冷色,“是她自己扑过来的。这般以下犯上,若是腹中胎儿有什么闪失,也是她咎由自取。”

霍芷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她扫视一周府前站着的侍卫。

忙结结巴巴地说,“本、本公主看见了……”

宋昭宁满意地点点头,对着跟着苏雪棠来的嬷嬷道,“还不快把苏小娘子送回去请大夫?若是耽误了,裴小将军怕是要心疼死了呢。”

嬷嬷已经吓出一身冷汗,不敢耽搁,忙将苏雪棠扶起来。

嘴里还在念叨,“姑娘,你撑住……前头就有医馆。”

眼见人离开,霍芷柔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靳骁抱着膀子在门前已经看了半会儿的戏了,待人散了,他才回过神。

“殿下。”靳骁径直越过霍芷柔,朝宋昭宁单膝点地,“主子正在议事,特命属下引您去书房。”

霍芷柔瞬时反应过来,今日原是来见谢砚辞的。

她上前小声问道,“那本公主呢?砚辞哥哥他……”

“公主恕罪。”靳骁起身抱拳,“主子他……”

后面的话委实有些大逆不道。

宋昭宁已经朝大门迈了两步,她回身冲霍芷柔甜甜一笑,“盛华,回去吧。兴许,你家砚辞哥哥……嫌、你、吵!”

“你……”霍芷柔看向靳骁。

侍卫抓了抓头发,背过身去行至前头引路。

算是默认宋昭宁的话。

意思大差不差,总归是谢砚辞没打算见盛华。

宋昭宁提起裙裾,跟在靳骁身后,往书房去。

刚迈了一只脚,步子还悬在半空,便见着里头至少五六个人。

见她来了,齐刷刷站起来,活像要将她押赴刑场。

然后宋昭宁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看书房门楣。

应该……没有走错。

靳骁道,“长乐殿下,主子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话落,她点点头。

然后目不斜视,被靳骁引到那人身边。

“坐。”谢砚辞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语气随意得像在与邻家妹妹叙话。

那人在书案前并排摆了两把圈椅,他坐一把,另一把还空着。

宋昭宁也不扭捏,直接坐了过去。

案上摆着《万国堪舆图》。

几个幕僚垂首而立,大气不敢喘。

眼睁睁看着谢砚辞倚在案边,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紫葡萄,慢条斯理地剥开薄皮。

果肉晶莹,汁水沾在他指尖,他浑不在意,只将剥好的葡萄递到宋昭宁唇边。

宋昭宁正看着堪舆图,眼也未抬,微微启唇含住。

然后才反应过来。

往常是被他伺候惯了,但这会儿他顶着“北燕太子”的身份,当着众多下属的面……

来不及细想,酸涩已在齿间蔓延开,她眉头轻蹙,“酸。”

谢砚辞掌心摊开,她没有迟疑,把果肉吐出来。

实在太酸了。

靳骁提着心递上帕子,那人淡淡道,“撤了。”

靳骁只顾着点头。

幕僚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此刻恨不能捂住眼睛,胸前再挂个牌子写上“我是瞎子”。

否则,谁知道谢砚辞会不会剜了他们的眼……

“继续。”那人净了手。

再抬眸时,眼底还带着方才的慵懒,声音却冷了下来。

幕僚们立刻绷直了背,继续汇报。

宋昭宁瞥他一眼,委实看不懂。

谢砚辞察觉到她的视线,指尖在案下轻轻勾住她的尾指,面上却仍是那副冷肃模样,听着幕僚战战兢兢的陈述。

堪舆图校验了一部分,已是一个时辰后。

知她有些心不在焉了,谢砚辞便挥退众人。

他站起身,背对着敞开的房门。

单手撑在宋昭宁的圈椅扶手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宋昭昭,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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