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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花魁双面人生,与太子极限拉扯宴臻刘勇全局

举张张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穿堂风挟着冬季的寒凉掠过回廊。案头那盏素纱罩白烛被吹得东倒西歪,将祠堂内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映得忽明忽暗。宴臻扶着已有两月身孕的长嫂柳氏,沿着青石回廊缓步徐行。她月白色织锦斗篷的下摆扫过阶前霜花,搭在柳氏腰间的指尖能触到蜀锦衣料下尚未显怀的弧度。柳氏发间金累丝步摇随着步伐轻颤,嘴角勾着初为人母的柔和。“啪!”窗外传来爆竹的炸响声,宴臻心头莫名地一跳。这几日她总在夜里惊醒,梦里尽是沾着霜雪的断戟残甲。“小姐!”碧落跌跌撞撞撞开朱漆大门时,怀里的玄铁甲胄残留着暗红血渍。小丫头绣鞋沾满泥泞,发间银梳歪斜,扑跪在地时甲胄当啷坠地,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箭洞。宴臻怔怔蹲下身,箭洞上粘着半张明黄符纸。那是她上月冒雨去清虚观求来的平安符,此刻碎得连朱砂绘...

主角:宴臻刘勇   更新:2025-05-27 22: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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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宴臻刘勇的其他类型小说《贵女花魁双面人生,与太子极限拉扯宴臻刘勇全局》,由网络作家“举张张”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穿堂风挟着冬季的寒凉掠过回廊。案头那盏素纱罩白烛被吹得东倒西歪,将祠堂内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映得忽明忽暗。宴臻扶着已有两月身孕的长嫂柳氏,沿着青石回廊缓步徐行。她月白色织锦斗篷的下摆扫过阶前霜花,搭在柳氏腰间的指尖能触到蜀锦衣料下尚未显怀的弧度。柳氏发间金累丝步摇随着步伐轻颤,嘴角勾着初为人母的柔和。“啪!”窗外传来爆竹的炸响声,宴臻心头莫名地一跳。这几日她总在夜里惊醒,梦里尽是沾着霜雪的断戟残甲。“小姐!”碧落跌跌撞撞撞开朱漆大门时,怀里的玄铁甲胄残留着暗红血渍。小丫头绣鞋沾满泥泞,发间银梳歪斜,扑跪在地时甲胄当啷坠地,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箭洞。宴臻怔怔蹲下身,箭洞上粘着半张明黄符纸。那是她上月冒雨去清虚观求来的平安符,此刻碎得连朱砂绘...

《贵女花魁双面人生,与太子极限拉扯宴臻刘勇全局》精彩片段


穿堂风挟着冬季的寒凉掠过回廊。

案头那盏素纱罩白烛被吹得东倒西歪,将祠堂内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映得忽明忽暗。

宴臻扶着已有两月身孕的长嫂柳氏,沿着青石回廊缓步徐行。

她月白色织锦斗篷的下摆扫过阶前霜花,搭在柳氏腰间的指尖能触到蜀锦衣料下尚未显怀的弧度。

柳氏发间金累丝步摇随着步伐轻颤,嘴角勾着初为人母的柔和。

“啪!”

窗外传来爆竹的炸响声,宴臻心头莫名地一跳。

这几日她总在夜里惊醒,梦里尽是沾着霜雪的断戟残甲。

“小姐!”

碧落跌跌撞撞撞开朱漆大门时,怀里的玄铁甲胄残留着暗红血渍。

小丫头绣鞋沾满泥泞,发间银梳歪斜,扑跪在地时甲胄当啷坠地,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箭洞。

宴臻怔怔蹲下身,箭洞上粘着半张明黄符纸。

那是她上月冒雨去清虚观求来的平安符,此刻碎得连朱砂绘就的‘安’字都只剩半边。

符纸上暗褐色的血渍蜿蜒如蛇,缠得她喉头发紧。

“父亲和...兄长...”

碧落突然剧烈颤抖,从染血的袖袋里捧出半枚虎符。

青铜铸就的虎目在烛火下泛着诡异幽光,断裂处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块。

“刘副将说...侯爷和大少爷被生擒...喂了狼...”小丫鬟的呜咽被门口突兀的闷响截断。

刘勇是父亲的心腹。

“少夫人!”

宴臻霍然转身,正见柳氏素色裙裾如凋零的白玉兰般委顿在门槛。

她腕间玉镯磕在门口,碎成两截,跌落在地。

“快传府医!”宴臻将柳氏冰凉的手贴在自己颈侧暖着,转头对呆立的仆妇厉喝:“将暖阁收拾出来,炭盆先烧上银丝炭!”

话音未落,正院方向又传来杯盏碎裂之声。

武安侯夫人沈氏昏倒在灵堂的消息,随着纷沓脚步声碾碎了侯府最后的平静。

七日后,武安侯府门前的石狮系上素绸。

宴臻跪在灵前,看着香炉里三柱线香燃成灰白。

停灵七日,她亲眼见着父兄铠甲上的血渍在檀香里慢慢发黑,就像那日碧落捧回的虎符,青铜锈色混着血垢,把记忆都染成暗红。

“小姐,该续香了。”碧落捧着香盒轻声提醒。

宴臻如提线木偶接过线香,火苗舔舐指尖时竟不觉疼。

怀中还藏着兄长最后一封家书。

信上说北境的星子亮得像小妹及笄时的明珠冠,说班师回朝要给未出世的孩子打把金锁。

现在这些字句都化作火盆里飘散的灰烬,落在她绣着暗纹的裙裾上。

吊唁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满院烛香袅袅。

户部侍郎抹着泪说“天妒英才”,国公爷叹着“马革裹尸”。

宴臻盯着他们皂靴底沾着的纸钱灰,突然想起去岁,这些人到府中做客也是这样围着父兄敬酒。

“圣旨到——”

尖细的唱喏刺破飞雪,大总管徐福皂靴踏过满地纸灰时,宴臻看见柳氏藏在素白孝衣下的手指猛地蜷起。

众人跪拜,听旨。

大总管的目光在柳氏腹部稍作停留,黄绢展开:“武安侯父子二人为国捐躯,朕深感侯府世代忠良,特此破例。若宴昭之妻柳氏能诞下男丁,可承袭爵位;若为女婴,则封为郡主...”

柳氏叩首时,宴臻瞥见似有银光自她袖中坠落。

许是沾了纸钱银粉,她没多想。

那根沾着血丝的银针滚过青砖,被阴影里某道阴郁目光悄然拾去。

国公夫人原本捏着帕子要拭泪的手顿在半空,转而扶了扶鬓间白玉簪,上月还说要退婚的人,此刻眼中精光乍现。

半月后的雪夜,宴臻在郊外别院见到柳氏时,她手中银鱼佩的鱼尾已经发黑。

床榻边的迎春哭着捧来铜盆,清水瞬间被呕出的黑血染成墨色。

迎春退下后,碧落将安胎的药渣捧到灯下,“并无不妥。”

此毒无色无味,极难察觉。

宴臻接过柳氏手中的银鱼佩,泪水如断线之珠。

她想起了各路显贵听旨后的神色各异,如今只余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

圣旨颁下当夜,柳氏曾问她:“若我诞下女婴,这爵位...”

从父兄战死的消息传回那刻起,淬毒的网早已罩住侯府每个角落。

究竟是谁不想宴家承爵,竟如此赶尽杀绝?

“长嫂遇害之事,还有谁知道?”宴臻将银鱼佩攥在手心。

“只有少夫人身边的迎春知晓。”

“即刻准备,带着长嫂的尸体,去药王谷。”宴臻拭去眼泪,“待会儿我写一封家书给母亲,言明京城太过寒冷,不宜养胎,我要带着长嫂下江南,府中的一应事务劳烦她多照看着。”

碧落一愣,“这…”

宴臻决定趁幕后黑手还未反应过来前,离开京城。

天光还未显露时,两辆乌篷马车悄然出城,一路向南疾驰。

而在她们身后,一道黑影悄然尾随,眼中寒光尽现。

与此同时,在京城的另一端,武安侯夫人沈氏双手颤抖地紧握着那封简短却沉重的信件。

信中言辞虽平和,未提及太多,一副祥和之态,却难掩背后的风雨欲来。

臻儿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不会这个时候带着儿媳柳氏下江南。

她强忍泪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生怕一丝情绪波动,都会成为他人窥探武安侯府秘密的窗口。

这风雨飘摇的武安侯府,如今还要靠她撑着摇摇欲坠的门楣。

药王谷被暮色笼罩,宴臻看着柳氏的骨灰葬入桃林。

“长嫂你看,这桃枝快发芽了。”宴臻跪在无碑坟前,“等孩子降世后,定将你同孩子带回京城与兄长合葬,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她一定会守住侯府荣耀,替长嫂报仇。

药王谷深处,薛神医递来赤红丹丸:“孕子丹药效百日。”

宴臻看着京城的方向,她手中银鱼佩泛着冷光,映出翻滚的乌云。

马车继续向南驶去,经过日夜奔波,宴臻等人终于抵达了风景如画的江南。

这里山青水秀,与京城的落雪寒冬截然不同。

宴臻择了一处幽静雅致的宅院,作为暂时的栖身之所。

迎春扮作的柳氏正在内室轻抚假腹。

夜深人静之时,烛泪在青玉案上凝成血痂。

宴臻指尖拂过舆图上的临安城,最终停在了琼花楼所在的位置。


江南的深冬裹挟着水汽渗入骨髓,临安城的黛瓦白墙在蒙蒙细雨中洇成水墨。

檐角垂着灯笼幽光,青石板上浮动的雾气沾湿了宴臻玄色皂靴。

她将银皮大氅往肩头拢了拢,指尖掠过腰间香囊,里面装着孕子丹。

琼花馆朱漆大门前的石阶结了薄霜,宴臻抬靴踏碎冰花。

烛台映着堂前“春色满园”的匾额,烛泪在青铜仙鹤灯盏上凝成血珀。

她迎着靡靡笙歌往三楼去,月白缎面袍角扫过描金红毯,惊起数道窥探的视线。

“爷这边请。”龟公谄笑着引路,目光扫过她拇指上的玉扳指,“听雪阁备了今春的映水春,这酒...”

“退下吧。”宴臻抛去一锭雪花银。

临窗坐下时,檐角铜铃在雨幕中叮咚作响。

宴臻执起青瓷唾壶,映水春泛着淡淡酒香倾泻而下。

“都安排妥当了?”她指尖轻叩窗棂冰花。

如霜递来手暖,“按小...爷的吩咐,寻了位清白的书生,祖上三代都在临安书院...”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爆发的喝彩声。

戏台上武生装扮的娇娘甩出水袖,金错刀划破满堂脂粉香。

如霜继续道:“对面临春阁今夜有贵客,听说是京城来的左都御史,龟公让我们尽量不要打扰到那位贵客。”

“知晓了。”宴臻蹙眉咽下孕子丹,酸甜药味混着酒气在舌根漫开。

她望着对面临春阁晃动的珠帘,忽见个玄色身影倚栏而立。

四周充斥着靡靡之音,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脂粉香气,隐约还能听到男女之间暧昧的低语。

“你先退下吧,明日早些时候来接我。”宴臻吩咐道。

“是。”如霜应声退下。

裴玠隐藏身份,借用了旁人的身份来江南查贪腐案。

三日前截获的密报,密函火漆印着琼花图案。

正巧今日临安知府李文德便在琼花楼设宴,给他接风洗尘。

席间,他任由李文德殷勤布菜,余光瞥见知府与小厮交换的眼色,仰头饮尽杯中物。

裴玠醉意踏上三层时,西域迷情散的甜腻在他周身弥漫。

这点小伎俩,在他面前还不够看。

戏台传来的武曲忽如金戈裂帛,裴玠循声望去,正见那武生娇娘将金错刀舞得寒光凛凛。

他随手拎过路过仆从的酒壶,倚着阑干轻笑。

这临安城的戏,可比御史台的折子精彩多了。

纸醉金迷之地,品酒听曲,可谓是人生享受。

然而,宴臻饮入口中的酒却显得格外苦涩。

她一时未能自控,喝得有些过量,醉意上头。

再斟酒时,发现壶已见底。

孕子丹的药效混着酒意上涌,宴臻踉跄起身熄了烛火。

她没忘记来此的目的。

黑暗中阖目于榻上,柳氏临终前攥着银鱼佩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

窗外飘来的武曲渐入高潮,金铁交鸣声里,她恍惚又见兄长在校场教她挽弓。

一曲终了,多饮了一壶酒的裴玠,醉意更浓。

解手回来的小厮扶着裴玠来到了听雪阁门前,他今夜多贪了几杯,竟记错了房名。

“不必派人伺候。”裴玠挥手示意其退下。

他有些摇晃地推开听雪阁雕花门时,山茶冷香混着雨气扑面。

室内灯火已熄,一片漆黑。

裴玠凭借着朦胧的感知,踉踉跄跄地摸索着前行。

他跌入床榻的瞬间,指尖触到一片温软,山茶冷香更浓了。

“出去。”

素来不喜有人给他安排这些。

宴臻精致的眉微微蹙着,这书生怎会有如此大的酒气。

她虽心有疑惑,但手上动作并未停。

宴臻主动扯开男子的衣裳。

“放肆!”裴玠低喝,扣住身上女子手腕,醉眼朦胧中透着几分不悦。

邻间隐约传来男女暧昧之声时,裴玠喉结突然被咬住,痛感混着莫名悸动炸开血脉。

山茶冷香混着酒意,幽幽若若,细细密密。

黑暗之中,宴臻感受到男子掌心的薄茧,应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梆声穿透雨幕时,裴玠忽然翻身将人压住。

他醉眼朦胧望着身下人,暗夜中那双眸子流转着琉璃光,像极了幼时养在御花园的波斯猫。

指尖抚上她眼尾红痣,真是勾人得很。

混沌中想着,待到明日,他需得查清这女子的身份。

若是这女子是清白之躯,他便将她带回京城,妥善安置。

若她已是风月之身,多给些银两打发便是了。

然而,对于宴臻而言,裴玠不过是她为了达到目的而利用的一个工具。

她对他并无多少好感,自然也就没有太多的耐心与柔情,只盼能尽早结束这事。

谁料,初次云雨之后,裴玠竟一直缠着她不放。

宴臻心中不由升起几分羞涩与恼怒,她冷声斥道:“你做什么?放手。”

裴玠听她这口气,却误以为她是在欲擒故纵。

“乖些。”他轻声哄道。

裴玠的气息渐渐逼近宴臻的耳后,他温热的呼吸如同火一般,烫得宴臻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颈。

宴臻怒火中烧,瞪着他:“你!”

裴玠只觉她眼睛生得好生勾人,勾得他呼吸紊乱。

他偏头轻啄宴臻的唇瓣,带着几分轻佻道:“猫儿似的,瞧着我作甚?嗯?”

黑暗中,宴臻霞飞酡红。

“够了,退下。”

听罢,裴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猫儿,倒是野得很。

方才还觉得她有几分可爱,现在看来,实在是太过骄纵了。

裴玠荤话直白:“方才急不可耐的主动投怀送抱,爽完了便翻脸无情?”

宴臻眸中寒光一闪,指尖已扣住藏在枕下的匕首。

若他再放肆,她不介意让他尝尝见血的滋味。

宴臻屈膝顶向他腰腹,却被早有防备的手掌按住。

两人在锦被间缠斗,青玉枕滚落在地。

裴玠虽醉意朦胧,但擒住了宴臻的手腕,力度恰到好处,既能制住她又不至于弄疼她。

宴臻动弹不得,气恼至极:“再不放手,仔细你的小命。”

“呵,我最不怕的就是有人要我的命。”裴玠冷笑。

宴臻怒道:“你,放肆!”

这琼花楼中往来之人皆是权贵豪绅,这女子平日里想必是被骄纵坏了,养成了一身的坏脾气。

裴玠的声音低哑了许多:“便让你看看,我有多放肆。”

窗外细雨绵绵,室内春色满园。


晨雾漫过窗棂,琼花楼檐角的青铜铃铎在寒风中轻颤。

听雪阁静谧无声,鎏铜炉中的暖香早已燃尽,室内却依旧弥漫淡淡的香气。

床榻上悬着三重鲛绡帐,既透光,又藏影。

宴臻被折腾了一宿,但心里藏着事,睡得不沉,早早醒来。

稳妥起见,昨夜行事前,屋内熄灭了灯火,宴臻未曾见过男子的容貌。

她屏息侧首,目光正愣怔地望着枕边人。

晨光透过纱帐勾勒出男子轮廓,剑眉斜飞入鬓,鼻梁如雪峰险峻,薄唇微抿。

令人见之难忘的俊美,倒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神仙。

男子不着寸缕地躺在水红色锦被中,肌肉线条流畅强劲,不似寻常的人。

也不知道如霜去哪找来的这样一个好人物,这般气质卓绝,竟也肯服侍人。

莫不是家道中落的书生,囊中羞涩,才走了这条路?

宴臻目光触及男子肩胛处一道陈年箭伤,她眸光微怔,想起父兄铠甲上的箭洞。

是个会武的,怪不得她昨晚挣不开他的束缚。

锦被滑落处露出劲瘦腰线,宴臻目光扫过他臂膀抓痕,耳尖倏地发烫。

昨夜这莽汉生涩得可笑,偏又执拗得恼人,倒像是头初次开荤的雪狼。

她轻手轻脚起身,赤足踩过满地狼藉的衣裳,忽见玄色外袍下压着半枚麒麟玉佩。

宴臻猜测大抵是假的,用作充面子的物件。

她并未怀疑男子会是有身份背景之人,否则如霜也不会将他带到这里。

她将手中价值连城的玉镯和钱袋放在男子枕边。

“爷,该回了。”如霜的叩门声传来。

宴臻将玉镯与钱袋放在男子枕边,翩然离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时,如霜伏地请罪的声音都在发颤:“请姑娘责罚,奴婢把事办砸了。”

闭目养神的宴臻猛地睁眼,“出了什么纰漏?”

“今早那书生竟从隔壁厢房出来...”

离开听雪阁时,如霜朝室内瞧了一眼,床上确实有人,只是弄错了。

宴臻忽然想起那块麒麟玉佩,“左都御史,进错了房。”

昨夜的哪里是落魄书生,分明是当朝最年轻的左都御史宋文洲。

如霜惊愕抬头,“婢子该死,让姑娘受委屈了。”

“无妨。”宴臻倒觉得如此甚好。

那男子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当她是寻常青楼女子,如此甚好。

计划虽有些偏差,问题不大,反而更完美了。

宴臻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黛瓦白墙,“后面的事可安排妥当?”

声音还带着嘶哑,精致的小脸也有些苍白。

显然,昨夜的她被男子折腾狠了。

如霜道:“姑娘放心,碧落已经寻好了一处僻静别院,不会有人发现的。”

宴臻疲倦地合上了眼,不再言语。

驾着马车的沈云瞳听着里面的话,微微蹙眉,左都御史?

这个蠢蛋竟走错房间,轻薄了她表姐,日后她定要他好看!

裴玠醒来时,枕畔山茶香尚未散尽。

他扶额坐起身来,环顾室内,不见女子身影。

他的视线落在了枕边的玉镯和钱袋上,脸色微沉。

蓦地,榻上一抹暗红色的梅花印映入眼帘,裴玠的心情瞬间大好。

裴玠掂了掂那钱袋,莫不是想让他替她赎身?

他向来洁身自好,并非沉迷于女色之辈。

亦不曾与女子有过亲密之举,后宅中连通房侍妾都没有。

这些年里,各路官员或明或暗地向他献上美人,都被他一一拒了。

即便是宫里送来的佳人,他也态度冷硬地回绝了。

昨夜,这女子倒甚合他心意。

即便室内漆黑一片,也能感受出那女子容颜绝佳,不免生出带她回京城养着的念头。

她一个清白女子委身于他,即便是秦楼楚馆所出,裴玠也并不在意。

只是,这女子着实不懂事,竟在他熟睡之际,悄无声息地跑了。

他拈起青玉镯对光细看,冰种翡翠里游着棉絮丝,极品玉质。

裴玠披衣起身,铜镜映出颈间抓痕,昨夜那双含怒的眸子忽然浮现。

他忽觉喉头发紧,唤来龟公,备水沐浴。

水汽氤氲的浴桶里,裴玠闭目养神。

叫如玉的婢女正为他绾发,柔荑故意擦过他耳后:“大人,可还觉得舒适?”

“可。”

沐浴完毕,如玉细心伺候,手法熟练地为裴玠穿上精致的玄色窄袖锦服。

裴玠的头发以镶碧鎏金冠高高束起,腰间玄色绦带束着,绦带上悬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麒麟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

他自行整理着袖口,姿态闲雅却有着一股沉稳之气,尚余瘦雪霜之姿。

然而,他双眸却如同深夜般漆黑幽深,仔细瞧去,其中蕴含着漫不经心的凉意。

仿佛不经意间,就能定人生死。

如玉觉着他气度不凡,更是生得一副天人之姿,便想着勾引一番,便是露水情缘也值了。

她讨好道:“大人,您初次来琼花楼,若有任何不周全之处,还望您多多包涵。”

裴玠道:“这里是个好地方,服侍的人都如此体贴可人,难怪临安城中的达官显贵都愿意到此寻欢作乐。”

如玉以为他是在夸她,有些飘飘然,娇嗔道:“是否体贴可人还要等您深入了解一番,才知真假。”

裴玠轻笑,“我自认是个粗人,恐难辨虚实。”

如玉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谄媚道:“大人过谦了,您这这通身气派,定是天人下凡才是。奴家在这待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像您这般貌若天神的人物。”

裴玠听她一通谗言媚语,不禁哼笑。

“倒是个嘴甜的。”

他面上虽带着几分笑意,眼底却含着些许嘲讽。

如玉娇笑,给他送了一道秋波,“大人过奖了。”

裴玠全当看不见,他望着正细心为他整理衣物的婢女,不禁又想起昨晚那个骄纵任性的猫儿。

穿戴完毕后,裴玠神色淡淡:“跟老鸨说一声,昨晚服侍我的人,我要了。”

他将腰间的麒麟玉佩解下,递给婢女,权当凭证。

裴玠道:“把人送到我住处后,银两一并取了。”

如玉一愣,故作轻松打探:“也不知是哪位姑娘得到大人的青眼,这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裴玠轻轻摆了摆手,如玉饶是不甘,在琼花楼多年也知进退,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退了出去。

他踏出琼花楼大门时,贴身侍卫递上一件质地上乘的玄色大氅。

裴玠接过披上,边走边系着领结。

“蔡同知昨夜暴毙,一刀封喉。”流云低声道。

裴玠眼神骤冷。


琼花楼笼着薄纱似的雨雾,檐角风铃叮咚作响。

如玉提着裙裾奔过长廊,绣鞋踏碎青石板上琉璃般的雨珠。

吴妈妈正在账房拨弄算盘,玛瑙戒指磕在黄花梨桌案上发出脆响:“当真连贴身玉佩都留下了?”

“您瞧这成色。”如玉从袖中捧出麒麟佩,羊脂玉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吴妈妈指尖抚过玉佩背面的螭纹,雕工精湛,栩栩如生,极品之物。

“去把昨夜当值的都叫来!”吴妈妈嗓音发紧。

如玉紧跟在吴妈妈身旁,想亲眼看看到底是哪个姑娘得了这位京城权贵的青眼。

吴妈妈找到了昨夜侍奉的头牌清倌仙儿。

仙儿倚在朱漆栏杆旁,指尖无意识地将锦帕绞成麻花。

晨光里惊鸿一瞥的玄色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那人在侍从的接引下披着大氅上了马车。

容貌气度,举世无双。

“妈妈莫不是记岔了?”她将金步摇往鬓角推了推,广袖滑落时露出腕间守宫砂,“昨夜女儿原是要去临春阁的,偏生被个小厮拦下...”

她蓦地一怔,“那贵人可是今晨穿着玄色锦服?”

如玉点头,“正是。”

仙儿暗自懊恼,原来他竟是昨夜她将侍奉的贵人。

再看吴妈妈手中的麒麟玉佩,光泽温润,玉质上乘,心中更是不平。

到底是哪个贱蹄子钻了她的空子?

仙儿虽然心中不忿,却也如实细说了昨晚之事。

昨晚按照李知府的吩咐,由她前去侍奉那位大人。

然而,当她刚上到三楼时,就被折返的小厮告知不用伺候。

她原以为那位大人也是生得肥头大耳,索性小厮说他不用人伺候,便没想上赶着投怀送抱。

她并未见到那位大人,之后的事情她就不清楚了。

吴妈妈眉头紧锁,“临春阁?不是听雪阁吗?”

如玉插话,“今晨我服侍贵人时,是在听雪阁,榻上还落了红......”

“昨夜听雪阁可订出去了?”吴妈妈询问一旁的龟公。

龟公道:“被一个外地来的公子哥给定了。”

“那贵人怎会跑到听雪阁?”

“这我...也不知。”

乌龙一场,吴妈妈让龟公将楼里所有姑娘全都叫来,逐一询问后,竟都无人应承。

吴妈妈心中纳闷,难道那姑娘不是楼里的,是听雪阁的贵客带来的?

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有些客人癖好便是如此。

这可是连李知府都谨慎三分的贵客,怠慢不得。

于是,吴妈妈只好派琼花楼的管事,亲自去裴玠落脚的府邸说明缘由并赔罪。

直到夜幕降临,裴玠才姗姗回府。

马车在府邸前稳稳停下,裴玠手中拿着一只玉镯下了马车。

他信手拂去肩头雨珠,玄色大氅扫过门阶时带起细碎水雾。

地面湿滑,仆人从府里走出,手中提着灯笼引路。

流云撑着伞,不忘提醒:“大人,小心路滑。”

管事早已等候多时,见裴玠回来,立马迎了上去。

“大人明鉴,琼花楼上下二百余人...”管事捧着玉佩的手在发抖,“实在寻不着那位姑娘。”

他偷眼瞧着裴玠抚弄一只玉镯,“哦?”

“大人可还记得她的名字或者长相?”管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意,“不是我自夸,琼花楼里的所有人我都熟记于心。回头调教好了,再给您送到府上,保证让大人满意。”

“我并未过问她的名字,只依稀记得她容貌绝佳。”裴玠神色淡淡:“别做多余的事,只管把人送来就行。”

他的人,只能他来调教。

管事面露难色,“这...可能有些棘手。”

裴玠眉头一皱:“怎么?”

“您不知名字,也未见那女子容貌,小的仔仔细细盘问了个遍,琼花楼无人出来应承。”

裴玠心下不快,“也就是说,找不着了?”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小的惶恐,要不明日我把琼花楼里姿色上乘的女子,送到府上给大人过目......”

流云厉声喝道:“大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可以任你随意领着一群风月之人前来。”

管事忙不迭跪下,“小的思虑不周,请大人恕罪!再给小的一些时间,一定将人送来。”

“三天。”裴玠声若寒潭,“若寻不到人......”

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管事连连应着,不敢有丝毫怠慢敷衍。

随后,下人将管事送出了府。

裴玠让飞鸿暗中跑一趟。

书房烛火摇曳时,裴玠将玉镯举到灯下,冰种翡翠里的棉絮忽如游龙摆尾。

这般品相的玉镯,哪个相好送她的?

流云推门而入,神色略显古怪,似乎有些犹豫。

“说。”裴玠收起玉镯。

“琼花楼的小厮记错了房号,误将您引至听雪阁。而昨夜宿在听雪阁的,应当是一名男子……”

话未说完,顶着裴玠投来的凌厉目光,流云噤了声。

他昨夜并未醉到连男女都分不清的地步。

昨夜那女子咬上他肩头时,喉间溢出的呜咽宛若猫崽般挠人心弦,绝不可能是男子。

“你就查到这些?”裴玠眉头微蹙。

“今晨,听雪阁的人乘着乌篷马车从琼花楼后巷离开。驾车的是名女子,腰间系着药王谷的紫金铃。”

“药王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琼花楼。”烛光在裴玠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昨夜属下暗查了琼花楼近半年的交易,确实有大量药材交易。”流云呈上密报,“但奇怪的是,这些药材最后的流向却查不到。”

裴玠接过密报打开,眸光一凝。

烛火在他眸中跳动:“这江南的水,比我想象的要深。查药王谷。”

流云道:“要不要继续派人盯着琼花楼?”

“不必,”裴玠指尖轻叩案几,“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雨打芭蕉声中,裴玠起身推开雕花窗,夜风混着雨丝扑在脸上。

他想起昨夜那女子身上若有似无的药香,药王谷的人出现在琼花楼的目的是什么?

“大人,”流云随后递上一张请帖,“李知府邀您明日过府一叙。”

“备礼。”他嘴角微勾,“听说李文德喜好古玩,把那对前朝的夜光盏带上。”

“是。”流云应声退下。

裴玠指腹触及镯子内壁的一道刻痕处,似乎还残留着那女子身上的温度。

他想起昨夜她在他耳边低语时的气息,温热中带着一丝颤抖。

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莹润冰凉的玉镯。

“不听话的猫儿。”


三年后,京城。

武安侯府浸在溶金暮色里,窗外紫藤花架筛落碎金光斑。

宴臻斜倚在贵妃榻上,蝉翼纱披帛垂落在地,素白指尖抚过泛黄书页。

忽闻廊下传来珠帘乱响,碧落端着端着红漆描金托盘,单手掀开洞门珠帘。

“姑娘,药来了。”碧落将青瓷药盏轻置在案几上,“仔细烫。”

汤药腾起的热气氤氲了窗景,将斜照进来的夕阳揉成琥珀色的纱。

宴臻放下手中的书卷,撩开垂落的青丝。

羊脂玉似的指尖接过药盏,药汁在她唇边凝成一道墨痕。

宴臻前两日落水,染上了风寒,此刻的她容颜略显苍白,却也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柔媚。

真真是个极出挑的美人儿。

“船宴落水,可寻着根了?”宴臻放下药盏,瓷底磕在紫檀木案上发出轻响。

“当日船宴贵女中,唯有苏府庶出的三小姐蔻丹染着榴花汁。”碧落递上锦帕。

宴臻擦拭嘴角的动作一顿,素未谋面之人怎会竟存了这般心思?

她想起那日踏上舷梯时,甲板被烈日晒得发烫。

突然便被嬉闹的贵女撞到,斜刺里她看到了伸来的染丹指尖,旋即整个人便跌入粼粼波光。

落水时,画舫传来的惊呼声撞碎了琵琶曲。

“宴二姑娘落水了!”

菱花纹纱衣遇水即透,勾勒出女子的雪脯蜂腰,水珠顺着玉雕似的下颌滴落,东珠耳珰在波光里晃成碎银。

她环抱双臂,迅速起身上岸。

水珠正顺着锁骨滑进心衣,湿发贴着雪颈蜿蜒如墨蛇。

如霜抖开素锦披风的动作快得惊人,远处已传来纷杂脚步。

京里的公子哥们赶到时,却见她从容将湿发挽成堕马髻,丹蔻划过耳垂的瞬间,恰似寒梅落雪。

出水芙蓉。

一众公子哥眼睛都看直了,喉咙不自觉轻咽。

她暗自庆幸出门带了披风,若是被外男瞧见了她一身湿透,名节便算是毁了。

船宴自然是无法继续参加了。

回到府中后,她便得了风寒。

宴臻守孝期间不曾沾染京中宴饮,最怕遇见左都御史,甚少出门。

父亲健在之时,担心她容貌出众会被选做皇子妃,甚少让她参加宫宴以及诗会。

后来定了亲,便被拘在家中学女红。

“她为何如此?”宴臻不解。

“还不是那赵二公子惹的桃花债,”说起这个碧落就来气,“奴婢派人查过,三个月前苏老夫人寿宴,赵二公子醉酒误入海棠苑...与那苏嫣然有了首尾,被当场抓包。知道的人不多,季府和国公府瞒了下来,打算等您过了府,再把苏嫣然纳进府里做妾。”

“那苏三小姐若肯多等半盏茶功夫...”宴臻抚过书页上三十六计的字样,轻笑,“待画舫行至河心,我这婚约倒真能遂了她的愿。”

苏嫣然的算盘打得响亮,落水一旦事成,国公府碍于颜面,保不齐会退亲。

日后入府,正妻之位便能徐徐图之。

只是她这婚约,可不是丢了脸面便能轻易退的。

国公府背靠贵妃,贵妃膝下有了皇子,对武安侯府的二十万兵权自是虎视眈眈。

“哼,她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碧落气鼓鼓地数落着,“还有那赵二公子,明面看着温润,实则也是个蠢钝如猪的糊涂蛋。”

宴臻睨了她一眼,轻笑:“你这丫头,火气这么大,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奴婢想到姑娘您平白无故受了这等晦气之事,就气不打一处来。”碧落忿忿绞着帕子,“姑娘这等绝世美貌,即便是做天上的神仙妃子也使得,那赵二公子真是不知好歹!”

“各花入各眼罢了。”宴臻截住话头。

暮色四合,廊下的风铃脆响与三年前琼花楼檐角铜铃重叠。

宴臻望着窗外飘落的树叶,恍惚又见事后清晨满地狼藉衣裳。

那一夜,她怀了宴初。

一年后,宴臻怀抱襁褓中的宴初,回到了京城。

“柳氏难产而亡,留侯府血脉宴初。”她亲手写下的讣告墨迹未干,襁褓中的婴孩已承了丹书铁券。

皇上如约赐爵,却不曾收回玄甲军的虎符。

赐下的黄金长命锁压得摇篮吱呀作响,二十万玄甲军的虎符,却成了悬在婴孩襁褓上的断头铡。

宴臻垂眸望着茶盏,浮叶在琥珀色里打着旋。

大将军于肃的捷报犹在耳畔,那个雨夜染血的战甲已化作紫宸殿上的蟒袍玉带。

而今,兵权仍归武安侯府。

先父旧部冯丰暂管二十万大军,满朝朱紫盯着这方寸铜牌,眼底烧着淬毒的欲火。

廊下风铃又响,她将茶渣泼进莲纹陶盂。

残叶在泥淖中沉浮,她想起两年前悄悄返京那夜,运河渡口飘着十二盏白灯笼。

每盏灯罩上都绘着相同的纹样,云纹半轮残月。

是太子名下私产的徽记。

宴初如今才两岁,她不敢贸进追查长嫂的死因,怕会惊扰到暗中的毒蛇。

若日后嫁入国公府那方寸之地的深宅大院中,更难以查询真相。

届时,便无人护住母亲和初儿。

她要先与太子筹谋,将婚事退了,护住武安侯府,方能图谋后计。

“姑娘,该添灯了。”如霜剪烛的声音响起,将东厢房窗纸映得透亮,“小侯爷抓着您的帕子睡着了。”

宴臻眼底冰雪稍融。

她这几日风寒,生怕将这病气传给那玉琢般可爱的小团子,故而特意将他安置在西厢房。

饭后,趁着宴臻用茶的间隙,如霜在低声在她耳边禀报:“永乐坊来报,太子殿下明晚会去画舫议事。”

“听闻太子殿下素来喜爱收集名家画作,”烛火在宴臻眼底淬出金芒,“把顾寅的绝笔画作拿来。”

“是。”如霜应声。

《春溪图》一分为二,她手中的这半幅真品能与太子手中那半幅严丝合扣。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宴臻起身。

西厢房传来孩童梦呓,她隔着珠帘望见宴初攥着自己的素帕,藕节似的小胳膊露在锦被外,腕间银铃随着呼吸轻颤。

为娘一定会护住初儿,护住武安侯府。


融融夏夜,月华如水,星辉点点。

永乐坊。

太子在湖心画舫上,留下飞羽和两名侍卫在岸边等候。

张妈妈提着绢纱灯笼穿过九曲栈桥,灯影里银线绣的檀色襦裙上明明灭灭。

她手中捧着一只细长精致的锦匣,匣子上雕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格外雅致。

“大人容禀...”吴妈妈朝岸边飞羽屈膝,“有位贵客托老身将此画转呈贵人。”

飞羽扫了一眼那匣子,“贵人不收外礼。”

张妈妈连忙解释:“大人,这是顾寅大师在世的最后一幅画作,春溪图。”

“私相授受乃大不敬之罪。”飞羽眸中泛着冷光,“还是说,你想效仿惜音姑娘来试剑?”

张妈妈浑身剧震。

惜音那身染血的霓裳羽衣还堆在永乐坊后巷。

永乐坊,作为京城中著名的风月场所,这里的女子大多才貌双全。

姑娘们生的闭月羞花,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还身怀绝技。

太子也是打今年起,偶尔会来永乐坊。

他生得俊美无双,一眼望去便知身份尊贵,自然引得坊里不少姑娘惦记,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妄想攀龙附凤。

半月前,惜音仗着自己容貌不凡,舞姿出众,以为可以轻易拿下太子。

献舞时,便故意倒在太子怀中。

然而,太子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声漠无情:“拖下去。”

两个侍从将人拖了下去时,任惜音如何苦苦求饶,也换不来太子心软半分。

惜音被拖到张妈妈跟前时,金缕鞋在青石板上划出蜿蜒血痕,惊得她那几日在梦中冷汗涔涔。

张妈妈现在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若不是幕后东家的意思,便是有人跪在她面前万金恳求,她也绝不会轻易涉足这片是非之地。

“老身万万不敢!”张妈妈硬着头皮道:“贵客说...说只是想见贵人一面。”

飞羽不为所动,“贵人尊驾岂是他人能轻易觐见的?若真有要事,自当到贵人府上递帖子,等候召见。”

“大人只需帮忙通传一声,若是贵人亲口拒了就罢了,若是允了...再好不过。”张妈妈递上了一袋金银之物。

飞羽剑身半截出鞘,寒光铮铮。

张妈妈吓得身子一软,锦匣险些脱手,“是小的逾矩,大人饶命!”

飞羽耐心已失,“立刻退下,否则刀剑无眼。”

“是是是,奴家这就告退。”

张妈妈步伐踉跄,倒退着隐入阴影。

随后她头也不回,马不停蹄地抱着匣子逃离此处。

临水轩内,宴臻正对镜将最后一支白玉簪插入云鬓。

铜镜映出她凝霜砌雪的面容,眉间花钿是精心勾勒的桃花。

如霜轻声道:“张妈妈回来了。”

门外响起踉跄脚步,张妈妈抱着锦匣扑跪在地:“姑娘恕罪,老奴...”

“张妈妈辛苦了。”宴臻朝如霜递了一个神色。

如霜会意,亲自将张妈妈扶了起来。

张妈妈抬眼看着宴臻,有些失神。

眉间银箔剪的桃花钿随呼吸轻颤,恍若真有暗香从冰肌里沁出来。

月白罗衣被烛火镀上暖色,却衬得那张脸愈发像浸在寒潭里的羊脂玉。

妩媚清冷,眉宇间却带着淡淡的酥软之意,让人一眼望去便难以移开视线。

这样出众的容貌身姿,即便是永乐坊中所有女子加在一起,也难以与她相提并论。

真真是名门望族娇养出来的千金,气质非凡。

宴臻眉心轻蹙:“张妈妈?”

她的声音惊醒了怔忡的张妈妈。

“那侍卫说...说贵人不收私礼...”张妈妈咽了咽唾沫,“老奴斗胆提了贵客只是想见一面,倒引得剑都出了鞘......”

张妈妈补充,“还说若有要事,上门递帖即可,随后便将老奴赶走了。”

窗纱漏进的月光爬上宴臻唇角,凝成霜色:“你可说了武安侯府?”

“未曾提及,便被赶走了...”张妈妈声音越说越低

“退下吧。”

三个字轻飘飘落在满室馨香中,张妈妈却如蒙大赦。

倒退着出门时,她恍惚看见宴臻的影子投在琉璃屏风上,身段玲珑婀娜,若天外飞仙。

这永乐坊七弯八绕的幕后的大东家是沈家,也就是宴臻的外祖家。

原是由宴臻的舅舅沈明修掌管着,但在半年前便秘密由她全权打理。

永乐坊的脂粉香被夜风送来,混着岸边新开的夜来香,酿成暧昧的甜腻。

宴臻站在窗前,远远望着湖中心那艘华丽的画舫,指尖抚过帘钩上缠着的轻纱。

她一介未出阁的女子,既无官位也无诰命,如何能够光明正大地向东宫递上拜帖。

之前派人悄悄送信,全都被拒了。

皇帝子嗣稀薄,太子乃先皇后所出,自小便被立为储君,地位稳固。

太子的母族是太师府,在朝野乃至文坛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老太师亦是皇帝恩师,门下弟子三千,遍布朝野,影响力深远。

太子是正统储君,有他庇护武安侯府,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便不敢轻易下手。

武安侯府的二十万兵权,她不信太子不想要。

淳贵妃膝下并无亲生子嗣,仅育有昭阳公主一女,却在十五岁时便香消玉殒。

五皇子生母在其八岁那年病逝,昭阳公主过世次年,五皇子便被过继给了淳贵妃。

近几年,淳贵妃动作频频,难免不让人揣测其野心。

国公府背靠淳贵妃,因此,如果她选择退婚,无疑会得罪淳贵妃。

若能投靠太子,便不惧淳贵妃的后续施压。

只是,太子行事向来隐秘,从不轻易示人。

京都里的宴会诗会也不常出席,就连年岁宫宴都以忙于政务赶不回京推了。

她现在就只差一个面见太子的机会。

她早已料到太子不会轻易接见,看来需要另寻他法了。

“既然正途走不通...”宴臻摘下发簪,鸦青长发泻了满肩,衬得脖颈愈发纤长易折,“那便不做这良家子。”

如霜闻言惊得脸色发白,“您真要......”

“武安侯府等不起了。”夜风卷着宴臻轻若叹息的话语没入黑暗。

湖心画舫的灯火倒映在她眸中,像坠入寒潭的星子。

宴臻忽然轻笑出声:“你说,以我这般相貌,扮作舞姬登船献艺,有几分把握能得太子殿下青眼?”

她舞艺不精,如今临时抱佛脚,怕是登台了有些不够看。

宴臻转身,“回吧。”

月色漫过湖心画舫的琉璃檐角,碎银般的光华在青缎幔帐上流淌。

裴玠倚着紫檀凭几,白玉似的指尖随丝竹声轻叩案几,棋盘上残局未解,黑子正困在阵中进退维谷。

“殿下。”飞羽按剑立于舷边,玄铁护腕折射着冷光,“永乐坊的老鸨方才亲自送来一幅顾寅的名画,说是有贵客求见。”

裴玠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询问来人的身份。

求见他的人太多了,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武安侯府正厅。

狻猊香炉吞吐着香,青烟如丝绦缠绕上国公夫人鬓间的金累丝点翠凤钗。

国公夫人萧婉清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中,她手中握着一盏雨前龙井。

窗外木绣球随风轻颤,花影烙在宴臻月白裙裾上,将她摩挲青瓷茶盏的指尖镀了层暖玉光泽。

“这雨前龙井倒是好茶。”萧婉清抿了口茶,目光扫过宴臻垂落的鸦青色睫毛,“你们桃李年华不爱喝茶,倒是白费了这明前头茬的嫩芽。”

宴臻抬眸浅笑,她今日抹的海棠红口脂,此刻被茶汤水汽晕开些许,倒像是被春雨打湿的芍药瓣。

这般艳色灼灼,连萧婉清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面若娇花,实在是艳丽了些。

且不说这家世,就这容貌倒是与明儿十分般配。

宴臻养在深闺多年,当是个好拿捏的。

“听闻你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但这月白衣裳衬得人比西府海棠还鲜亮。”萧氏笑意在眼角堆起细纹。

宴臻抬眼时,鬓间珍珠流苏轻轻一晃。

“承蒙夫人挂念,已经好多了。”

“我今日来,原是想与夫人商议你同玉明的婚期。”萧氏转头看向主位上的武安侯夫人沈明仪,语调突然掺了蜜,“两个孩子青梅竹马的情分,总不好叫守孝耽搁了。”

宴臻闻言,心中冷笑,她与那赵玉明何来的青梅竹马之谊?

“夫人厚爱。”宴臻指尖在青瓷盏沿画着圈,“只是我刚出孝期,恐怕......”

“先侯爷在世时最疼你,定盼着早些有个依靠。”萧氏打断她的话,借着整理翟衣披帛的间隙压下眼底焦躁,“明儿前日得了个冰种翡翠镯,水头极好,说是要赠予未来娘子。”

宴臻眼睫微垂,茶汤倒影里唇角勾起讥诮弧度。

只怕不是给她这个娘子吧。

沈氏腕间佛珠碰撞声恰在此时响起,她将茶盏轻轻搁下。

“萧姐姐说的是,只是前日府医说臻儿为侯府操劳过度,劳疾在身,若是将养不好,未来子嗣......”

未尽之言化作一声叹息。

两年前,宴臻带着宴初回了京城,曾以守孝三年和照顾幼侄为由主动退过婚。

当时,国公夫人虽然有些意动,但赵国公依旧坚持了下来。

自打老侯爷过世,两家虽然有婚约在身,但往来却十分冷淡。

如今,这萧氏是不是太殷勤了些?

宴臻适时轻咳两声,帕子上金线绣的山茶花随着她指尖发抖。

“那更得早些嫁过来,国公府定会好好为臻儿调理身体的。届时,再为我国公府添些子嗣也不迟。”

这病西施的模样让萧氏眼底喜色更甚,好拿捏的病秧子,总比那些精明的贵女强。

再者,子嗣自然有人会生。

宴臻唇角微勾,一语双关:“夫人说得极是,只是不知…国公府等不等得起?”

萧氏并未听出她话里的含义,“有你这么好的孩子做我们国公府的儿媳,自是等得起的。”

宴臻将茶盖合上,清脆的瓷器相撞声打断母亲即将出口的推辞,“昨日去大相国寺进香,倒听得桩趣事。”

“何事?”萧氏笑意盈盈。

“说是苏郎中家的三小姐,在求了支上上签呢。”

萧氏心头猛得一紧,“小姑娘家求姻缘也是常......”

“求得却是母子平安。”宴臻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药方,“更巧的是,这补身的方子,竟与三年前夫人赠我的补身汤剂一模一样。”

“臻儿莫要听信谣言!”萧氏豁然起身,“玉明上月还亲自选了羊脂玉,说要......”

“说要给那未出生的孩子做满月礼?”宴臻轻笑一声。

萧氏嘴巴张了张。

她强压住心中的慌乱,“臻儿,玉明那孩子最是克己复礼,定不会做出这等轻浮之事。”

“夫人这般说,那想必是有人故意抹黑。不过…”宴臻顿了顿,从袖中又取出一封信,“这封赵公子亲笔写给苏三小姐的信,字里行间情意绵绵,连腹中孩儿的名字都想好了,不知夫人可要过目?”

沈氏闻言一愣,茶盏重重放下。

“好一个国公府!竟敢如此欺我武安侯府!”

“母亲稍安勿躁。”宴臻拍着沈氏手背。

宴臻从怀中取出信笺,飞白体的字迹跃于纸上,那句“待宴氏过门即迁别院,嫣儿只需安心诞下麟儿。”在青烟中狰狞如刀。

信件展在透窗的日光下,字迹清俊,一看便知是赵玉明的亲笔字迹。

萧氏瞳孔一缩,手中的帕子几乎被她攥破。

她作势要夺,宴臻后退了半步。

“国公夫人,不会以为我手中就只这一封书信吧?”

萧氏有些慌乱,嗓音变了一个调,“这不是玉明写的,定是有人构陷他!”

“夫人看这落款。”宴臻指尖点在‘甲戌年春分’几个小字上,“恰是上月国公爷六十大寿那日呢。”

“够了!”萧氏广袖带翻茶盏,她望着沈氏尖声道:“武安侯府如今什么光景?能攀上我国公府......”

沈氏手中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落满地,“国公夫人莫不是忘了,先侯爷的丹书铁券还供在祠堂?”

萧氏噤了声。

“既然苏三小姐已经有了赵玉明的骨肉,那你我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沈氏面若寒霜,“我武安侯府娇养的女儿,受不了这等委屈。”

这亲事可不能退。

萧氏冷静了些许,转而看向宴臻,“臻儿,此事是明儿一时糊涂。你放心,那苏三小姐进了门也只不过是个妾,绝不会越过你去。”

“赵二公子与苏三小姐情投意合,我可不愿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宴臻望着院中盛开的芙蓉花,“国公夫人,我武安侯府虽不比从前,却也容不得这般羞辱。”

随后,宴臻转身,“今日我便将话说明白,这亲事,我宴臻退定了。”

“你敢!”萧氏大惊。

宴臻笑容中藏着几分冷意:“国公府若是不同意,我不介意将赵二公子的风流韵事公之于众。到时,丢脸的可不是我武安侯府。”

萧氏跌坐在圈椅中,翟衣上金线牡丹被香灰染得灰败。

宴臻起身走向博古架,架上武安侯生前所用的虎头箭筒应声而倒,三支雕翎箭滚落青砖,箭镞寒光正对着国公夫人。

“夫人请看,”宴臻指尖抚过箭筒,“这是我父亲北征时贴身之物,沾过狄北可汗的血。”

她俯身拾起一支羽箭,“您说,若我将这些物件连同赵公子的风流债呈到御前......”

“二小姐三思!”萧氏闻言,脸色瞬间一白,“武安侯府与国公府世代通好......”

“正因如此,”宴臻将羽箭掷入箭筒,惊起一串金戈之音,“才要体体面面地退婚。”

“二小姐莫要意气用事。”萧氏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不似之前慌乱,“贵妃娘娘最疼明儿,若是知道......”

“巧了。”宴臻轻笑,“贵妃娘娘的千秋将至,宫宴上正愁没新鲜事说与各位夫人解闷。”

“宴臻,你还小,今日我便当没听过你要退婚的话。”萧氏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掌心,“这亲事可不是那么好退的。”


“夫人可知晓?”宴臻抚上博古架上的青玉山子,“玄甲军最恨背信弃义之徒。”

她指尖又掠过玉雕上的烽火台,“去年冬月,有个校尉抛下发妻另娶,被玄甲军逼着在军旗前饮了鸩酒。”

萧氏攥着帕子的手背暴起青筋,金丝牡丹帕面几乎要被扯破。

“将士们若知道主帅遗孤受辱...”宴臻突然话锋一转,“听闻北境换了鞑靼首领,新任的可汗呼延灼蠢蠢欲动。”

她缓缓逼近萧氏,勾唇浅笑,“这事若闹到圣上面前,夫人猜猜,皇上是保国公府的体面,还是要寒二十万将士的心?”

萧氏一时语塞,怔愣在原地。

武安侯府掌二十万玄甲军的兵权,而皇上迟迟未做决定,将这兵权移交给其他人。

众人揣测不透皇帝的意思,这也正是国公府在退婚一事上犹豫不决的缘由。

若是被圣上知晓此事,国公府必定吃力不讨好。

武安侯曾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他留下的孤女寡妻若是受辱,天下人的口水都能淹死国公府。

但一想到武安侯府所能带来的权势,她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宴臻铁了心要退婚,只是,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做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得看沈氏的意思。

萧氏转而看向沈氏,面带笑意,“沈妹妹,姐姐给你赔个不是。”

“当初臻儿守孝三年,我儿也是痴等了三年。”萧氏恢复了八面玲珑的模样,“如今两个孩子都已经这般岁数了,同龄之人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咱可别为了这些小事伤了两家和气。”

然而,沈氏可不是同萧氏那般从小养在深闺,逆来顺受的糊涂蛋。

“痴等三年等出一个孩子?”沈氏冷笑,“赵玉明若有心相守,这亲事自然水到渠成。两年前怕耽搁你儿,我们可是提过退亲的,是国公府一再坚持。现在却以此为挟,强求这桩婚事?”

“玉明只是一时糊涂,再说了,男人哪有不三妻四妾的。”萧氏嘴角的笑意消失,“皇上都有三宫六院,明儿只是纳个妾,正妻依旧是二小姐,你们何必揪着不放?”

“正妻虽尊,无爱即是怨偶,地位再高也不过是空壳一座。”沈氏一步不让,“至于三妻四妾,我武安侯府,从无此例。国公夫人莫不是忘了?当年赵国公曾黑纸白字立下凭据,赵玉明此生绝不纳妾,不然我家侯爷也决计不会点头这门亲事!”

凭据上还写了,违约事宜。

若已成婚,两家和离,若未进门,婚事作废。

萧氏一时语塞,当初确实如此,凭据盖了私印,两家各执一份。

宴臻适时开口,“国公府违约在先,还请夫人回去退了两家庚帖。早些将苏三小姐迎进门,免得夜长梦多。”

萧氏强撑着笑意,“二小姐,你与玉明的婚事是先侯爷定下的,若是退了,岂不是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父亲最是疼我,若知晓赵二公子这般行径,只怕会亲自来退这门亲事。”宴臻月白裙裾扫过满地狼藉,“三日后,我要在宗人府看到消籍文书。”

萧氏望着博古架上武安侯的虎头箭筒,筒身已褪成暗褐色,箭矢翎羽如利剑直指人心。

“碧落。”宴臻朱唇轻启,“送客。”

萧氏带着随行的婢女匆匆离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多留。

宴臻望着萧氏的背影,眸色深深。

国公府背靠贵妃,这亲事即便能退也要磨上一段时间。

三日后。

国公府与武安侯府正式互退庚帖,两家的亲事就此作罢。

武安侯府祠堂青烟缭绕,宴臻跪在父亲灵位前,将褪色的庚帖投入火盆。

回到自己院内正看到碧落捧着缠金丝白玉瓶进来,瓶中垂落的藤蔓在穿堂风里轻晃,抖落几片花瓣在退婚书上。

“姑娘,许公子送来的紫藤开得正好。”

宴臻拾起花瓣轻笑:“倒是比我院中的长得喜人。”

“姑娘,赵苏两人的往来信查不出谁送的。”碧落嘟囔着,“我看定是那苏嫣然搞的鬼,生怕您成了这门婚事。”

“无论是谁,这亲事退了便好。”

“只是,退亲对您的名声……”

“无妨。”宴臻转身步入室内,抱着宴初逗弄。

太师府。

紫藤花架下细碎的光影洒在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如星罗棋布。

许墨青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枚黑玉棋子,在指间轻轻摩挲,棋子温润的触感让他想起多年前宴臻发间的那支白玉簪。

“公子,官府的文书过了。”陈典垂首时,瞥见主子指尖在退婚书摹本上轻抚,那力道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许墨青嘴角漾起弧度,将黑子叩在天元位,棋盘上顿时杀机四伏。

“倒是比我预计的要快。”

他端起白玉茶盏,氤氲茶雾中,眸色渐深。

赵玉明这个草包,如何能配得上他的臻儿。

三个月前,苏府老夫人的寿宴上,是他让人在赵玉明的酒里加了些东西。

那苏嫣然不过是个庶女,妄图攀附权贵,便顺水推舟,成了那事。

谁知,赵玉明初尝云雨,便轻易就被苏嫣然勾走了魂。

如今,苏嫣然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国公夫人去武安侯府那日,赵玉明与苏嫣然的来往信件,正是他暗中派人送到武安侯府的。

从头至尾,都是他谋划的。

未曾想,这亲事竟退得如此顺利。

臻儿退了亲,这满京城没有比他更适合做夫君的人选了。

“太医署报,淳贵妃最近病了,所以对退亲之事并不知情。”陈典顿了顿,“若等知晓了,二小姐的日子可不会太好过。”

清风拂过,紫藤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落在棋盘上,遮住了几枚白子。

国公府背靠贵妃,武安侯府与国公府联姻告吹,原本唾手可得的二十万兵权就这么白白丢了。

只是,淳贵妃这病似乎也来得太巧了些。

许墨青拂去花瓣,露出被遮掩的棋路:“圣上对此事的态度如何?”

陈典垂眸:“皇上似乎并不在意,一切如常。”

陈典余光瞥见主子唇角笑意渐深,“宴二小姐,自出孝期便一直打探东宫的情况,您不如帮她引......”

“慎言。”许墨青忽然夹起一片紫藤花瓣,对着日光端详其中脉络。

他不是没旁敲侧击过,侯府兵权归属敏感,太子避嫌,不愿搭线。

宴臻退婚之事,他只是让太子帮忙截断宫中与外面的联系。


朱雀大街的蝉鸣被暑气蒸得发蔫。

彩衣阁内,八宝格上错落摆着螺钿镶嵌的妆奁,冰裂纹瓷瓶中斜插着新折的玉簪花,甜腻的花香混着丝帛特有的香味在阁中浮动。

阳光透过万字纹窗棂斜斜切进来,将宴臻鸦青色云鬓镀上金边。

雨过天青的素纱襦裙,领口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纹,随着呼吸在锁骨处泛起粼粼波光。

她指尖抚过月华锦的刹那,浮光跃金的料子突然暗了三分。

几个贵女挤在博古架前,鹅黄、妃色、水绿的裙裾交叠如春日花丛,手中攥着彩衣阁新到的各色料子。

“听说那位...”妃色裙裾的贵女捏着湘妃竹柄团扇,“被退亲时连庚帖都烧了,武安侯府的祠堂青烟三日未散。”

“岂止!”鹅黄衫子的少女将云锦料子抖得哗啦作响,“前日赵二公子在醉仙楼亲口说......”

她她突然压低嗓音,“说是在东郊别院撞见...那位红杏出墙!”

宴臻葱白指尖在浮光锦上顿了顿,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

“真的假的?”贵女瞳孔一震,团扇遮唇。

“自然是真的,都传遍了。”

前几日,京中一些公子哥聚在一块喝酒。

席间,鸿胪寺少卿的儿子调侃赵玉明不日便要与宴臻完婚。

宴氏的美貌、武安侯府的权势以及她外祖家的财力通通让他占尽,让人好生羡慕。

谁知赵玉明一上头,嘲讽道:“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罢了,谁爱娶谁娶。”

“玉明兄此言何意?”众人闻言,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赵玉明酒意散了几分。

惊觉刚刚的话有些不妥,但面上骑虎难下,“我与那宴二小姐已经退亲,日后嫁娶各不相干。”

他既想要苏嫣然,又舍不得貌美的宴臻。

自古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正妻依旧不变就是了,谁知宴臻如此不知好歹。

此番退婚的举动传出去不免让他面上无光,一时冲动,口快毁了宴臻的名声。

但他也不在意,只当是一件微不起眼的小事。

就这样,宴臻因为水性杨花被退亲的消息就传开了。

“要我说...”水绿襦裙的姑娘倾身捻起一块蜀锦,“空有皮相的孤女罢了。”

“守孝三年误了花期,如今又坏了名声......”

碧落手中的漆盘重重磕在案几上,惊得贵女们手中衣料滑落。

宴臻却已转身挑起匹天水碧软烟罗,玉色耳坠在颈侧晃出冷光,“掌柜的,这料子衬不衬嵌宝累丝禁步?”

苏嫣然就是在这时踏着满地碎金进来的。

胭脂红撒金裙裾扫过门槛时,颈间红宝石璎珞将满室流光都吸了去。

“宴姐姐好兴致,妹妹还担心你躲在府里抹泪呢。”

宴臻转身时发间衔珠凤钗振翅,瞥见她腕间的翡翠镯。

苏嫣然身后跟着几个婢女,这个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嫡女,如此气派。

不过也是,这怀了国公府的骨肉就是不一样,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宴臻看向她手腕,轻笑,“苏妹妹这镯子水头足,倒像是国公夫人前些日子买的冰种玉料。”

围观贵女们突然噤声,削尖了耳朵听着。

苏嫣然笑意敛了几分,“宴姐姐说笑了,不过是寻常玉质罢了。”

天水碧软烟罗旁边是并蒂莲纹样的布匹。

苏嫣然指尖在并蒂莲纹样上轻轻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抚平布料褶皱。

“这并蒂莲栩栩如生,只是宴姐姐怕是用不上了,还是选些别的好。”

宴臻眸光扫过她戴在颈间的红宝石璎珞,“这并蒂莲开得再好,终究是凡物,倒不如你身上这南洋红宝稀罕。”

苏嫣然闻言,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红宝石璎珞。

这红宝石璎珞是赵玉明私下所赠。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比不得宴姐姐通身气派。”

围观贵女们交换着眼色,有人认出那璎珞是珍宝阁先前的镇店之宝。

“说来也巧。”宴臻轻抚袖口绣着的银丝芙蓉,状似无意:“昨日我在珍宝阁瞧见一株三尺血玉雕的合欢树,掌柜的说…被赵二公子定走了。国公府近日才退了亲,莫不是又有好事将近?”

围观贵女们都是人精,听出了里边的门道。

苏嫣然指尖微颤,精心描绘的远山眉晕开黛色,像极了暴雨前的阴云。

“宴姐姐都被退亲了,还这般关注赵二公子,倒是痴心。”她压住心底的慌乱,“只不过,姐姐若真是痴心一片,外边怎会传你红杏出墙?”

苏嫣然忽然掩唇,眼底尽是讥诮,“宴姐姐莫怪,我只是一时口快。”

她看着貌若天仙的宴臻,心中止不住的得意。

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她的手下败将。

碧落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小贱人着实不要脸,她今晚就去苏府给她套上麻袋一顿打。

宴臻忽而上前半步,在她耳畔低声道:“苏妹妹可知,你推我入水那日,画舫桅杆上栖着两只红嘴乌寰鸟?”

她指尖掠过苏嫣然鬓边金步摇,“这种鸟儿最有趣处,便是学人言语的本事。”

苏嫣然身形踉跄,绣鞋踩住了自己逶迤的裙摆。

那日她推人入水后,说了句“去死吧”。

宴臻勾唇,这么不经诈。

哪有什么红嘴乌寰鸟,诓她的罢了。

“碧落。”宴臻抚了抚鬓角,“将天水碧软烟罗和月华锦让店家包好。”

她余光扫过苏嫣然颤抖的手,“这并蒂莲还是留给苏三小姐吧。”

宴臻出彩衣阁时,路过的一辆玄色马车帘幔被风掀起一角。

帘内骨节分明的手,拇指戴着白玉扳指,薄唇轻抿了一口茶。

武安侯府的马车驶离,将彩衣阁的窃语抛在身后。

“小姐!”碧落刚放下锦缎就红了眼眶,“她们说的那些腌臜话......”

“你可知道沙棘?”宴臻欣赏着手中的月华锦,“越是风沙肆虐,根就扎得越深。”

“何不揭穿那小蹄子的丑事?由着她放肆。”

“急什么。”宴臻轻笑。

赵玉明敢做初一毁她名节,就别怪她做十五。


夏风细雨斜斜掠过武安侯府的青瓦,檐角的风铃在微风中叮铃作响。

宴臻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玉砖上,月白色裙裾随着她的旋转绽开层层涟漪。

教坊司的舞师握着檀木戒尺抵住她颤抖的腰肢,“二姑娘且忍着,这是这支舞里最惑人心的垂手回眸。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住,如何能一舞倾城?”

宴臻咬紧牙关,额间的薄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她泛着红晕的面容。

鸦青鬓发已被汗水打湿,金累丝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她的目光盯着案头摆放的春溪图,足尖在青砖上碾出月牙状血痕。

舞师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她见过太多想一舞成名的女子,只是如宴臻这般毅力的人不多。

骤雨突至,芭蕉叶在风中翻卷如绿浪。

教坊司舞师的声音混着雨声刺入耳膜:“垂手回眸要的是欲拒还迎的媚,不是慷慨赴死的烈。”

宴臻的舞姿在雨幕中愈发显得妩媚动人。

太子府书房。

流云立于案几旁,手持墨锭,手腕轻转。

案头鎏金香炉腾起龙涎香的青烟,缭绕在空气中,恰将裴玠玄色蟒纹常服上的四爪金龙衬得愈发威严。

飞羽推门而入,步履轻捷,却带着几分恭敬。

他躬身行礼,双手将密报呈上紫檀案几,动作干脆利落。

窗外飘入一片海棠花瓣掠过裴玠的袖口,执狼毫的手腕微顿,一滴墨坠在《青玉案·元夕》的末句,恰污了“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灯字。

裴玠神色淡淡,目光落在密报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纸页。

“宴二小姐近日连探了三次孤的喜好?”他轻笑时眼尾微扬,玉扳指叩在密报上,“倒是个会下本的,价值连城的翡翠屏风都舍得赠给教坊司的嬷嬷。”

飞羽瞥见案头青玉镇纸上未完成的仕女图,素绢上女子广袖当风,偏生眉眼处一片空白。

他余光望向窗外被风雨糅碎的海棠花,突然想起几日前。

宴臻站在教坊司回廊下,藕荷色披帛缠着那架三尺高的翡翠屏风。

阳光透过冰种翡翠映在她眉心,比这画中未点睛的仕女还要艳上三分。

宴臻当是看上了太子妃的位置,难怪频频探听太子的行踪,甚至还苦练舞艺。

若真能嫁入东宫,既能庇护年幼的侄儿,又能维系武安侯府的荣耀。

这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倒是把一切都盘算得妥当。

“殿下若觉得烦扰,属下这就......”

裴玠忽将墨笔掷入青玉洗,浓墨在清水中绽成游蛇般的黑雾。

“何须拦着?她既想演这出凤求凰...孤倒要看看,价值连城的翡翠屏风换来了几分诚意。”

飞羽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

裴玠道:“那宴臻退了亲,也算得罪了淳贵妃。武安侯府如今可是一块香饽饽,人人都想啃上一口。她自然着急搭上孤这条线。”

“可她之前多次递信求见殿下,您不是一直未曾理睬吗?”

裴玠换了支笔,继续专注画作,笔尖在纸上轻轻游走。

“从前武安侯府与国公府联姻,便算是站在了贵妃的阵营,孤无理由见她。她若想投靠孤,就必须先退了这门亲事。孤身边不留无用之人,若她连这婚都退不了,也就不必见了。”

飞羽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玠放下笔,轻轻吹了吹画纸,随后将画像缓缓卷起,放入一旁的抽屉中。

“你派人密切监视武安侯府,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向孤汇报。”

“是。”飞羽应声退下。

一旁的流云欲言又止。

裴玠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流云抿了抿唇,如实道:“属下不解,那武安侯府的二小姐,若殿下娶了她,二十万兵权不就自然而然地落入殿下手中了吗?况且她外祖家乃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财力雄厚。”

“父皇昨日召见了太医院判。”裴玠望着书房外的莲池,“说是要给武安侯府小侯爷配安神香。”

流云看着裴玠拈起鱼食走向莲池,玄色衣摆扫过青砖上未干的水渍。

他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池水倒映着裴玠俊逸非凡的面容,他漫不经心地撒着鱼食,鱼食如星子般洒落水面,引得数十尾锦鲤竞相跃起。

“你都能看出娶了宴臻的好处,父皇会不知道么?”

裴玠继续道:“宴臻即便被退了婚,但权势钱财依旧,传闻她生得极貌美。可如今却无人敢上门求娶,你觉得为何?”

流云恍然:“属下明白了。”

皇帝仍在位,他掌控着朝堂内外的各方势力,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若太子主动求娶宴臻,势力必将大涨,日后便难以驾驭。

即便裴玠身为储君,也不能轻易威胁到现任皇帝的皇权。

娶了宴臻,就等于娶了钱和权。

她的婚事,唯有皇上才能做主。

只是,他家主子从来都不惧皇上。

不然,皇帝一直在他的婚事上施压,也未见他有过半分妥协。

每每提及婚事,主子都能把皇上气得让他从御书房滚出去。

说到底,就是没看上那武安侯府的宴臻罢了。

“殿下打算怎么办?”流云目光落在裴玠手中的鱼食上。

裴玠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不怎么办,凉拌。”

手中的鱼食全都扬了。

他大抵不会娶宴臻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左右逢源。

若不是许墨青开口,宴臻的退婚之事,他亦不会出手。

她若想见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许墨青对她情根深种,只要她开口,他未必不会帮她引荐。

只不过,宴臻若是想嫁给许墨青怕是希望落空。

太师府势大,皇上决计不会应允这门亲事。

文臣武将若尽入太师府麾下,难免不会出现外戚干政的现象。

单凭这一点,他也不会让宴臻嫁入太师府。

武安侯府的兵权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落入他人之手,只不过这小武安侯尚幼,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正在此时,管家匆匆走来,手中递上一张精致的帖子。

“殿下,是太师府的帖子,邀您到府上一叙。”

裴玠看着请帖,轻轻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备车。”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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