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平静和干脆,显然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你同意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然呢?”
我淡淡地反问,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难道要等着你妈找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着你签字画押吗?”
他狼狈不堪地移开视线,再也不敢与我对视。
“那……财产方面……”他开始嗫嚅着,声音低若蚊蝇,“房子……你也知道,是婚前我爸妈买的,写的我的名字……我们手里的存款……其实也没剩下多少……我净身出户。”
我平静地宣布,斩断了他所有未说出口的算计,“我什么都不要。”
陈屿再次愣住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会如此“懂事”,如此“识大体”。
“晚晚……”他还想说些什么,或许是几句无关痛痒的抱歉。
“尽快去办手续吧。”
我再次打断他,不想再听任何虚情假意的废话,“我累了。”
我们约在了民政局门口。
几天不见,陈屿看起来居然比之前精神了一些。
他大概真的以为,终于成功甩掉了我这个沉重又晦气的“麻烦”和“包袱”。
当那两本崭新的、鲜红刺目的离婚证递到我们手里时,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的陈屿,几不可察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走出民政局那扇沉重的大门,外面阳光灿烂,却有些刺眼。
我停下脚步,在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
“这个,你拿着。”
我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陈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了过去,掂量了一下文件袋的厚度,脸上带着一丝不耐和敷衍,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你的体检报告。”
我说得云淡风轻,“之前寄到家里,大概是我收起来了,忘了给你。”
他“哦”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打开看看的好奇都没有。
“那我……先走了。”
陈屿似乎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或者说,急于结束这场最后的、令人不自在的会面。
“嗯。”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他如蒙大赦般,立刻转过身,脚步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几乎是逃也似的,很快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街角。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一个我几乎遗忘的、和陈家那边沾点亲戚关系的朋友。
她发来一张截图。
截图的内容,赫然是那个“陈氏家族内部沟通群”的聊天记录。
时间,就在几分钟前。
小姑子陈曦率先跳了出来,发了一串得意忘形的“哈哈哈”:“搞定!
搞定!
我哥终于跟那个病秧子离婚了!
而且是净身出户!
一分钱没给她!
简直大快人心!
哈哈哈!”
婆婆紧随其后,发了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配上文字:“阿弥陀佛!
谢天谢地!
老天保佑!
总算是把这个丧门星、扫把星给彻底送走了!
我儿子的健康和未来总算是保住了!”
公公沉默寡言,只发了个“庆祝”的表情包,一切尽在不言中。
紧接着,群里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也纷纷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地表达着他们的“祝贺”。
“恭喜恭喜啊!
陈屿总算是解脱了!”
“就是!
早就该离了!
这种随时会死的女人娶进门就是个祸害!”
“必须得好好庆祝一下!
今晚必须摆一桌!”
……屏幕上,充斥着他们无知者无畏的狂欢。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我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陈屿消失的方向,然后决然地转过身,走向了与他截然相反的,属于我的阳光大道。
我搬回了婚前那套小小的公寓。
重新布置,扔掉了所有沾染着陈屿气息的旧物。
工作依旧是生活的重心。
偶尔有了空闲,我会去健身房挥洒汗水,或者窝在沙发里看书。
有时也约上三五好友,轻松小聚。
没有了陈家那些令人作呕的糟心事,我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净。
只是,医院里总有些藏不住的风言风语,通过某些和陈家沾亲带故的同事,零星地飘进我耳朵。
“听说了吗?
陈屿最近气色差得很,人都瘦脱相了。”
“估计是离婚闹的吧,男人嘛,也脆弱,得缓缓。”
“他妈可不一样,精神着呢!
到处张罗着给他找下家。”
“逢人就说,幸亏离得早,不然啊,被那个‘病媳妇’拖累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心湖不起一丝涟漪。
从我偶然发现他那份异常的体检报告,到现在,差不多快三个月了。
倘若他这期间,真的没有进行任何针对性的治疗……那么,结局已然注定。
这一天,我刚结束一台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的高难度手术。
口袋里的手机,却在此刻,疯狂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那头,几乎在接通的瞬间,就传来了小姑子陈曦那尖利、慌乱到变调的声音:“向晚!
是不是你?!
你快来医院!
快来啊!
我哥出事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在哪里?”
我的声音出奇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在……就在你们医院!
急诊!
急诊科!”
“他刚才在家里,突然就晕倒了!
怎么喊都喊不醒!
救护车刚把他送过来!”
陈曦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语无伦次,充满了恐惧。
“你快来看看啊!
你不是医生吗?!
你快来救救我哥!
求求你了!”
“知道了。”
我平静地吐出三个字,随即挂断了电话。
抢救室上方那盏红色的灯,刺眼地亮着,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走廊里弥漫的绝望。
婆婆已经哭得瘫软如泥,被公公颤抖着手臂勉强扶着。
她嘴里不停地、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我儿子不会有事的……老天保佑,一定不会有事的……”陈曦则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在不算宽敞的走廊里来回踱步。
“吱呀——”一声。
急诊科主任走了出来,摘下脸上被汗水浸湿的口罩,神情疲惫,却带着一丝专业人士特有的冷静。
“医生!
医生!
我儿子怎么样了?!
他没事吧?!”
婆婆用尽全身力气,抓着主任的白大褂,声音嘶哑地追问。
“医生,我哥他……他还好吗?”
陈曦也紧紧盯着主任,眼神急切而惶恐。
主任的目光沉稳地扫过他们一张张写满焦虑的脸。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站在人群外围、始终保持着距离的我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我面色平静,微微颔首,示意他但说无妨,不必顾忌。
“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
“但是,情况非常不乐观。”
“诊断明确,是急性肾衰竭,尿毒症期,双肾功能已经基本丧失。”
“目前,我们只能依靠血液透析来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透析?”
公公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那……那以后呢?
以后怎么办?”
“长期透析,只是维持生命的手段,并不能根治。”
主任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想要彻底治疗,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肾移植。”
“肾……肾移植……”婆婆失魂落魄地喃喃着,眼神空洞无神,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无法接受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残酷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