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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弈山河前文+后续

一生二二生三 著

现代都市连载

金銮殿内,檀香幽微,却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林澈端坐于龙椅之上,黄袍加身,底下却是刺骨的冰凉。他不是原来的他了。片刻之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青年,下一瞬,便成了这个陌生王朝的傀儡皇帝。御座之下,百官俯首,山呼万岁。那声音如同惊雷,震得他耳膜嗡鸣,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道身影立于百官之前,蟒袍玉带,气度森然。摄政王,高岳。此人虽未称帝,却行天子之权,权倾朝野,无人敢逆。林澈的视线扫过下方乌压压的人群,每个人都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却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沉重。“陛下,臣有本奏。”摄政王高岳的声音响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他手中持着一道奏折,缓缓展开。“南方水患,灾民流离失所,臣拟定赈灾方案,请陛下过目。...

主角:林澈高岳   更新:2025-05-20 1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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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林澈高岳的现代都市小说《智弈山河前文+后续》,由网络作家“一生二二生三”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金銮殿内,檀香幽微,却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林澈端坐于龙椅之上,黄袍加身,底下却是刺骨的冰凉。他不是原来的他了。片刻之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青年,下一瞬,便成了这个陌生王朝的傀儡皇帝。御座之下,百官俯首,山呼万岁。那声音如同惊雷,震得他耳膜嗡鸣,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道身影立于百官之前,蟒袍玉带,气度森然。摄政王,高岳。此人虽未称帝,却行天子之权,权倾朝野,无人敢逆。林澈的视线扫过下方乌压压的人群,每个人都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却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沉重。“陛下,臣有本奏。”摄政王高岳的声音响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他手中持着一道奏折,缓缓展开。“南方水患,灾民流离失所,臣拟定赈灾方案,请陛下过目。...

《智弈山河前文+后续》精彩片段


金銮殿内,檀香幽微,却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林澈端坐于龙椅之上,黄袍加身,底下却是刺骨的冰凉。

他不是原来的他了。

片刻之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青年,下一瞬,便成了这个陌生王朝的傀儡皇帝。

御座之下,百官俯首,山呼万岁。

那声音如同惊雷,震得他耳膜嗡鸣,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一道身影立于百官之前,蟒袍玉带,气度森然。

摄政王,高岳。

此人虽未称帝,却行天子之权,权倾朝野,无人敢逆。

林澈的视线扫过下方乌压压的人群,每个人都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却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沉重。

“陛下,臣有本奏。”

摄政王高岳的声音响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手中持着一道奏折,缓缓展开。

“南方水患,灾民流离失所,臣拟定赈灾方案,请陛下过目。”

一个太监躬身上前,接过奏折,再小心翼翼地呈到林澈面前的龙案上。

林澈拿起奏折,入手沉甸甸的。

字字珠玑,洋洋洒洒,看似体恤民情,实则荒谬绝伦。

奏折提议,从国库调拨五十万石粮食,分三路运往灾区。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但林澈脑中却瞬间浮现出这个时代的运输条件、官僚效率,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贪腐。

五十万石粮食,从京城出发,千里迢迢。

路途损耗、官员盘剥、层层克扣……真正能到灾民手中的,能有几何?

这哪里是赈灾。

分明是打着赈灾的旗号,行中饱私囊之实,顺便将他这个小皇帝钉在昏庸无能的耻辱柱上。

他的指尖在奏折的边缘轻轻摩挲,纸张的粗糙感异常清晰。

若是以前的那个小皇帝,此刻怕是只会唯唯诺诺,任由摆布。

可他不是。

他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学过基础的统计学,了解物流的运作模式。

只需要简单的计算,就能预估出这个方案执行下去的可怕后果。

那将是饿殍遍野,民怨沸腾。

他不能坐视不理。

然而,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毫无实权的傀儡。

直接反对?

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高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能洞穿人心。

林澈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情绪波动。

“摄政王所虑极是,灾民嗷嗷待哺,确应尽快施以援手。”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高岳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带着一丝轻慢。

“只是……”林澈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缓,“朕听闻,南方诸州郡,近日雨水连绵,道路泥泞不堪。这五十万石粮食,若走陆路,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高岳眉峰微动,显然没料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小皇帝会提出疑问。

“陛下多虑了。”高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押运粮草的将士,皆是精锐,些许风雨,不足为惧。”

他身旁一位户部尚书立刻出列附和:“陛下圣明,然摄政王深谋远虑,此方案已是万全之策。”

“是啊,陛下,摄政王为国操劳,我等皆感佩不已。”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林澈心中冷笑。

一群趋炎附势之徒。

他抬起头,直视着高岳。

“摄政王,朕并非质疑将士用命。只是,朕曾读过一些杂书,上面记载,粮草运输,若遇潮湿天气,极易霉变。五十万石粮食,数量巨大,一旦霉变,损失惨重,更可能引发疫病。”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朝堂之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高岳的眼神锐利了几分,像鹰隼盯住了猎物。

“陛下倒是博闻强记。”他语带嘲讽,“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道理,岂能与实际军务相提并论?陛下年少,不懂国事艰难,也是常情。”

这话,已经近乎于训斥。

殿内气氛愈发凝重。

不少官员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林澈却仿佛没有听出高岳话中的敲打之意。

他依旧平静,甚至还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摄政王教训的是。朕确实年幼,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比如,朕曾想过一个问题。假设,我们有一批物资,需要从甲地运往乙地。如果路途顺利,所需时间为T。但如果中途遇到阻碍,比如道路损坏,需要绕行,那么时间就会增加。假设绕行额外增加的时间为dT。”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讲述一个与朝政毫不相干的趣闻。

“同时,物资在运输过程中,每天都会有一定比例的损耗,我们称之为损耗率R。那么,在T时间内,最终到达乙地的物资量,大约是初始物资量乘以 (1减R)的T次方。”

殿中许多官员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困惑。

这个小皇帝,到底在说什么?

高岳的眉头也微微蹙起,他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林澈继续说道:“如果因为绕行,时间变成了T加dT,那么最终到达的物资量,就会变成初始物资量乘以 (1减R)的(T加dT)次方。”

“摄政王请想,如果这个损耗率R并不算小,而额外增加的时间dT又比较长,那么,(1减R)的(T加dT)次方,会比(1减R)的T次方,小多少呢?”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朕粗略算过,如果损耗率达到每日百分之一,而运输时间因为道路问题延长十天,那么最终到达的物资,可能连原计划的一半都不到。”

“这还只是理想状况。如果再考虑到霉变导致的粮食完全报废,以及可能引发的……”

“够了!”

高岳猛然出声打断,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次方”,但他听懂了林澈话语中那惊人的结论。

一半都不到!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如果真如林澈所言,那这个赈灾方案,不仅无法安抚灾民,反而会激起更大的民变。

届时,他这个摄政王,难辞其咎。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那些原先还带着轻视的官员,此刻看向林澈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惊疑。

他们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计算,但他们能感受到林澈言语中的逻辑力量,以及那结论背后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这个一直被他们视为摆设的小皇帝,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林澈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多。

再说下去,只会彻底激怒高岳,引火烧身。

他要的,只是在高岳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高岳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强压下心头的震动与怒火。

他冷冷地扫了林澈一眼。

“陛下天资聪颖,能想到这些,已属不易。但国事繁杂,非纸上推演所能涵盖。”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赈灾之事,关乎国本,不可儿戏。此事,依旧按照原计划执行。陛下年幼,当以学业为重,朝政之事,有本王与诸位大臣料理。”

这番话,既是压制,也是警告。

“臣等遵旨。”

百官再次叩首,声音却不如先前那般整齐洪亮。

林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退朝。”

高岳拂袖,转身离去,步伐比来时沉重了几分。

百官陆续散去,经过龙椅时,不少人会下意识地抬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一眼那个端坐其上的少年天子。

林澈缓缓起身,黄袍的下摆在地面上拖曳出轻微的声响。

他感到一阵虚脱。

刚才那一番应对,看似平静,实则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就在他准备离开大殿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压得很低。

“王爷,陛下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是高岳的心腹,一个内侍监总管。

林澈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而在大殿的某个阴暗角落,一个身着普通青色内侍服,毫不起眼的年轻太监,正悄悄抬起头,看向林澈离去的方向。

他的眼神复杂,晦暗不明,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林澈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


龙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金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龙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金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林澈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

方才朝堂上的唇枪舌剑,每一个字眼,每一次呼吸,似乎还凝固在空气里。

高岳离去时那一眼,冰冷刺骨,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他如今,便是那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等待他的,可能是更为严密的控制,也可能是……彻底的废黜。

他必须做点什么。

信息,他迫切需要外界的信息。

资源,他迫切需要能动用的资源。

这两样,眼下他一无所有。

皇宫是一座巨大的囚笼,精致华美,却密不透风得令人窒息。

每一处宫墙,每一条甬道,都遍布着高岳的耳目。

那些低眉顺眼的宫女太监,谁知道哪个是忠诚的奴仆,哪个又是暗藏的眼线。

他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别人的严密注视之下。

想要自由获取外界的消息,简直难如登天。

林澈踱步走向御花园。

这是他少数可以“自由”活动的场所。

当然,所谓的自由,也只是相对而言。

那些暗处的影子,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他并非孤身一人。

他假作欣赏风景,目光却在细细打量周遭的一切。

假山的位置,花木的疏密,宫墙的高度。

巡逻禁卫换防的间隙,短到几乎无法捕捉,他却也一一记在心底。

他在寻找一个缺口,一个可以让他喘息,可以让他传递消息的缺口。

御花园人员流动相对复杂些,或许,这里能有一线生机。

风中带来一丝异样的腥甜,与花香格格不入。

林澈的脚步停在一方小巧的莲池边。

池水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浑浊,靠近水面的几片莲叶边缘,带着腐烂的迹象。

那股异味,正是从水中散发出来。

并非花木腐败的寻常气味,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水下悄然变质。

他俯下身,仔细嗅了嗅。

是腐败,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腥与甜。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若宫中水源尚且如此,宫外灾区,百姓饮用的又是何等活命水?

瘟疫。

这两个字,如巨石压顶,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高岳那份看似周全的赈灾方案,独独漏了这最要命的一环。是疏忽,还是……

林澈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他记得一些简单的净水方法。

最直接的是煮沸。

或者用木炭、砂石进行过滤。

这些方法并不复杂,但需要工具,更需要可靠的人手去执行。

在这皇宫之中,他处处受制,连找几块干净的木炭都成问题。

更别提找到一个能信任,且有能力帮他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几个正在修剪花木的内侍。

大多是些低眉顺眼,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老面孔,动作麻利而机械。

其中一个瞧着不过十六七的内侍,手脚笨拙,与周遭的老练格格不入,倒像个新来的。

那小太监低着头,专心对付着手里的枝桠,偶尔抬手擦汗,会不经意地朝周围瞥一眼。

就是那不经意的一瞥,林澈捕捉到了一丝与他外表不符的机敏。

不像其他人的麻木或畏缩。

那眼神,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度。

林澈心头一跳。

这潭死水里,竟还有这般眼神的人?

或许……值得一搏。

风险极大,一旦被高岳察觉,他绝不会放过自己。

但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

林澈缓步走了过去,停在那年轻太监身边。

“这花修得不错。”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那年轻内侍似被惊雷劈中,浑身一颤,手中修花剪“哐当”落地,发出刺耳声响。

他噗通跪倒,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石板:“奴才该死!奴才惊扰圣驾了!”

声音尖细,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抖得不成调。

林澈垂眸,看着他伏在地上微微发颤的单薄脊背。

“起来回话。”

林澈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且问你。”

小内侍依旧伏地,头埋得更深:“陛下请示下,奴才……奴才愚笨得很。”

“若眼前有一盆浊水,碍于情势,轻易动它不得,却又非要让它变清,你待如何?”

林澈的问题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考较。

周围其他的内侍依旧各自忙碌,似乎并未留意这边的动静,但林澈知道,他们的耳朵一定都竖着。

小内侍沉默了片刻。

汗珠自他额角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又迅速被暑气蒸干。

“回……回陛下……奴才浅见,水之浊,皆因内藏污秽杂质。”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颤,但条理却渐渐清晰起来。

“若挪动不得,便只能……设法将其滤净,或是……使其自行沉底。”

林澈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如何滤净?如何沉淀?”

他追问。

那小内侍似是鼓足了勇气,猛地抬头,极快地瞥了林澈一眼,目光相触的瞬间,又如受惊的兔子般垂下头去。

“奴才……奴才曾听闻,乡间土法,用细沙、碎石,还有……烧过的木炭,似乎能滤掉些脏东西。”

“至于沉淀……奴才斗胆猜想,许是投入些能吸附脏污之物,再静置些时候,也能管用?”

他说完,又慌忙补充了一句:“奴才胡言乱语,陛下恕罪。”

林澈没有立刻说话。

这番对答,条理分明,远非寻常内侍所能。

尤其是“木炭”和“吸附脏污之物”的说法。

“你叫何名?”

“奴才……奴才贱名小安子。”

“小安子……”林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摄政王为国事操劳,宵衣旰食,宫中这些琐碎,想来也无暇顾及。”

他刻意提到了高岳。

提及摄政王,小安子伏地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放松下来。

他声音压得极低:“王爷……确是为国分忧。”

只是那语气,听不出多少真心实意的敬佩。

林澈心中有数,此人对高岳,怕不止是畏惧那么简单。

这就够了。

林澈不再多言,转身作势离去。

行至几步,他似不经意般顿足:“这御花园的莲池,瞧着也有些污浊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仅容近旁的小安子一人听闻。

“你去找些废弃的竹管,寻几块干净的旧布,再弄些……灶下烧透的炉灰炭,照朕方才说的法子,悄悄试试。”

“切记,此事万不可声张,莫惊动了旁人。”

小安子闻言,骤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旋即深深叩首,额头碰触青石板,发出闷响。

“奴才……遵旨。”

声音依旧带着颤,却多了几分决然。

林澈回到养心殿,心中却不似表面平静。

方才的试探,如履薄冰。

那小安子,究竟是何底细?

是高岳故意布下的又一颗棋子,还是……自己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他不敢深思,只能静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焦灼。

每一次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直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食盒,低眉顺眼地出现在殿门口。

是小安子。

暮色沉沉,小安子捧着食盒,以进奉宵夜为名,再次来到养心殿书房。

食盒之下,他小心翼翼地掩着一个物事,待四下无人,才从袖中取出,托在掌心。

那是一个用数截竹筒拼接的古怪器物。

竹筒有粗有细,长短不一,接口处用撕裂的旧布条胡乱缠着,瞧着十分简陋。

最下方,还绑着一个鼓囊囊的小布袋,不知装着什么。

“陛下……”小安子声音压得比蚊蚋还低,带着一丝献宝般的紧张与期待。

“奴才……奴才按您的吩咐,做了这个。”

他将那竹筒装置轻轻放在御案一角。

林澈的目光落在那粗糙的竹筒装置上。

简陋,甚至有些可笑。

但此刻,这东西在他眼中,却比任何珍宝都要紧。

这代表着,他在这座囚笼之中,终于撬动了第一丝缝隙。

“做得不错。”林澈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丝暖意。

“里头……都放妥了?”

小安子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相符的得意:“回陛下,竹筒里按层次放了细沙、碎石子,还有您说的炉灰炭。最下面用布袋兜着,应当能滤水。”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又补充道:“奴才斗胆,用池子里的水试过了,浑水倒进去,流出来的……确实清了不少。”

虽然还是有些颜色,但比之前好太多了!

林澈心中微动。

这小安子,不仅听懂了,还举一反三,自行试验了。

“你很有心。”

高岳啊高岳,你千算万算,怕是也算不到,你眼皮子底下,竟还有这般人物。

林澈嘴角,溢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陛下,奴才……奴才试着做了。”

小安子将竹筒装置放在桌上,又从食盒底层取出一个盛着浑浊池水的小陶碗,以及一个空碗。

他小心翼翼地将浑水倒入竹筒上方的入口。

水流过竹筒,经过里面填充的砂石与碎炭,再从下方布袋渗出,滴入空碗。

滴答,滴答。

水滴缓慢而持续。

一炷香后,空碗里积了浅浅一层水。

与原先陶碗里的浑水相比,这水明显清澈了许多,虽然仍有些微的杂色,但已不见明显的悬浮物。

小安子看着那碗水,再看看林澈,眼中除了原有的灵动,更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敬畏。

仿佛林澈不是凡人,而是掌握了某种神妙法术的仙人。

林澈端起那碗过滤过的水,放在鼻尖轻嗅。

腐败的气味淡了许多。

有用。

他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就在此时,窗外,一个负责洒扫庭院的宫女,提着水桶经过。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在经过书房窗棂的瞬间,她的耳朵,不着痕迹地,微微动了一下。

随即,她如常走远,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林澈放下了水碗。


金銮殿内,空气凝滞如铅。

龙涎香的余烬在角落铜炉中明明灭灭,却驱不散殿中那股几乎要凝固的紧张。

“摄政王,户部所报灾区钱粮缺口巨大,若不从重从速,恐生民变!”

一个花白胡须的官员颤声开口,打破了死寂。

高岳,当朝摄政王,一身蟒袍,面沉似水。

他立于丹陛之下,声音带着金属的质感。

“陈尚书此言差矣。”

“赈灾之事,岂能只看户部一面之词?”

“兵部早已上奏,边境不稳,军饷断不可挪用!”

他对面,吏部尚书陈伯彦,陈氏家主,一身绯色官袍,同样寸步不让。

“摄政王,灾民嗷嗷待哺,若致内乱,边境纵有百万雄兵,又有何用?”

“陈伯彦,你这是危言耸听!”

“高岳,你才是罔顾民生!”

殿内群臣垂首,噤若寒蝉。

这两大势力为赈灾主导权的争夺,已非一日。

今日,显然又到了一个爆发的临界。

御座之上,林澈身着略显宽大的龙袍,安静地坐着。

他垂着眼帘,仿佛神游天外,对下方的激烈争吵充耳不闻。

无人注意,他置于膝上的手,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在听。

每一个字,每一个声调的起伏,都清晰映入脑海。

高岳,手握兵权,意图以军费为借口,将赈灾款项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进一步扩充势力。

陈伯彦,代表江南世家,希望通过赈灾,安插人手,渗透地方,同时博取民望。

双方的利益,诉求,甚至可能的底线,在他脑中迅速勾勒,交织,形成一个复杂的博弈棋盘。

他们在争夺一块肥肉。

而他,这名义上的天子,不过是他们眼中可以忽略的摆设。

林澈的思绪飞转。

高岳的强势之下,隐藏着对陈氏联合其他世家反扑的忌惮。

陈伯彦的言辞恳切,背后却是对皇权旁落,自身家族利益受损的焦虑。

都有弱点。

都有可以利用的缝隙。

争吵声浪渐高,已带上了火气。

“够了!”

高岳一声断喝,殿内骤然一静。

“此事,本王自有决断!”

他语气强硬,目光扫过陈伯彦,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陈伯彦脸色铁青,还欲再说。

就在此时。

“咳。”

一声轻咳,极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刺破了紧绷的氛围。

满朝文武,包括高岳与陈伯彦,皆是一怔。

声音来自御座。

那个一直被他们习惯性忽略的少年天子。

林澈缓缓抬起头,苍白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波澜。

他似乎有些费力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两位卿家,为国事操劳,朕心甚慰。”

“赈灾事关江山社稷,百姓生死,确需慎重。”

高岳眉头微蹙,一丝不悦与警惕闪过。

陈伯彦则面露讶异,不知这位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澈顿了顿,继续说道。

“朕以为,户部所言灾情紧急,不可不察。”

“兵部所虑边防稳固,亦是国之根本。”

“不若,由户部拨付首批赈灾粮款,解燃眉之急。”

“后续所需,再由三司会审,共同筹措,如何?”

他提出的方案,听上去平平无奇,似乎只是各打五十大板的折中之言。

高岳心中冷笑,小孩子和稀泥的把戏。

陈伯彦也觉索然无味,这般处置,与先前僵局何异?

林澈仿佛未察觉他们的心思,继续道。

“只是,钱粮调拨,路途遥远,中间环节诸多。”

“为确保万无一失,朕意,此次赈灾物资的押运、分发,除户部、兵部参与外,可增设监察御史随行。”

“同时,由朕亲自指派内廷司苑局,负责各地灾情、物资接收、民众反馈的汇总核查。”

“如此,既保钱粮畅通,亦可防中饱私囊,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殿中再次陷入寂静。

高岳眼神一凝。

陈伯彦的呼吸也微微一滞。

林澈的方案,核心的钱粮大权,看似未动摇他们的根基。

户部依旧是出钱的主力,这符合陈伯彦的部分诉求。

兵部对后续款项有会审权,高岳也未完全失控。

但,“监察御史随行”,“内廷司苑局汇总核查”这两条,却像两颗不起眼的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监察御史,理论上直属天子,虽品阶不高,却有风闻奏事之权。

内廷司苑局,更是皇帝的私人耳目,负责皇家园林花草,何时与赈灾这种国家大事扯上了关系?

高岳迅速盘算。

让监察御史介入,等于在他的运输线上安插了钉子。

但若反对,岂非显得自己心虚?

而且,司苑局……皇帝想用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去核查?简直可笑。

或许,这只是小皇帝不甘寂寞,想刷一点存在感。

陈伯彦也在急速思索。

司苑局的介入,看似荒唐,但若皇帝真能通过这条线,了解到一些真实情况,未必不是好事。

至少,能给高岳添些麻烦。

而且,皇帝的方案,让双方都有了台阶下。

总好过一方独吞,另一方颗粒无收。

高岳身后的心腹压低声音。

“王爷,陛下此举,或是想分一杯羹,但司苑局成不了气候。”

“不如顺水推舟,免得落人口实。”

陈伯彦身侧的幕僚也耳语。

“大人,陛下此言,看似公允。”

“我等若强硬反对,反倒显得不顾大局。”

高岳与陈伯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狐疑。

这小皇帝,是临时起意,还是……得了谁的授意?

难道对方已经暗中与这少年天子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丝猜忌,在两人心中同时升起。

林澈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要的,就是这种猜忌。

他抛出的,是诱饵。

跨部门协作,必然涉及文书往来,人员调动,账目核对。

只要他们开始合作,哪怕是有限的、互相提防的合作,就会有更多的信息暴露出来。

司苑局,这个被所有人轻视的机构,正是他撬动局面的支点。

他不需要司苑局的人有多大能力,他只需要一个名义。

一个可以让他的人,如小安子那样的人,名正言顺接触到基层信息,接触到那些被层层掩盖的真相的名义。

高岳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陛下所言,亦有道理。”

“便依陛下所议。”

他终究认为,一个小皇帝,掀不起什么风浪。

陈伯彦见高岳松口,也躬身道。

“臣,附议。”

一场剑拔弩张的争斗,竟被小皇帝三言两语化解。

群臣心中各异,看向御座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

林澈脸上依旧平静。

“如此甚好。”

“具体章程,着三司会同内阁,尽快拟定呈报。”

他心中清楚,这只是第一步。

名义上,他只是一个“协调者”。

但通过这个协调者的身份,他获得了宝贵的机会。

一个绕开高岳与陈氏耳目,直接触碰这个帝国真实脉络的机会。

散朝之后,百官陆续退出。

陈伯彦脚步稍缓,落在后面。

他回头,望了一眼御座的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眯起双眼,眼缝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位陛下,今日的表现,绝不像传闻中那般孱弱无知。

那份从容,那份对时机的把握,那份方案中暗藏的机锋……

“去查查。”

陈伯彦对身边的心腹低声吩咐。

“陛下最近,都接触了些什么人。”

“又看了些什么书。”

心腹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夜色,似乎比往日更加深沉。


圣旨的分量,轻飘飘落在林澈手中。

他要的不是这份文书。

他要的是真相。

调动部分物资的权力,如同在紧闭的黑屋中撬开一道缝隙。

林澈立刻着手。

他要获取第一手的灾情信息。

那些未经粉饰,未被篡改的原始数据。

而非层层盘剥后,送到御案前的虚假太平。

户部的一名郎中被传召至偏殿。

此人姓孙,四十余岁,面容精刮。

他躬身行礼,姿态谦卑。

“陛下,京畿各处安置点所需粮秣、药材,皆有定数,臣部已悉数拨付。”

孙郎中呈上一卷账册。

林澈接过,展开。

墨迹清晰,数目详尽。

每一笔支出都对应着相应的接收单位。

完美无缺。

林澈的指尖在微黄的纸面上轻轻划过。

这账目,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一块从未沾染过尘埃的白布。

“孙郎中,辛苦了。”

林澈合上账册。

“朕想知道,这些物资,具体是如何分发到灾民手中的?”

孙郎中微微一顿。

“陛下,自有各级官吏负责,层层落实,确保无虞。”

“朕要看更细的账目。”

“陛下,灾区事务繁杂,仓促之间,恐难周全。”

孙郎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林澈不再多言。

“退下吧。”

几日下来,各部官员轮番觐见。

送上来的账目,一份比一份“详实”。

说辞,一套比一套“恳切”。

他们口中的灾区,井然有序,物资充沛,灾民感恩戴德。

林澈看着那些数字,那些文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刺向他的认知。

高岳。

陈伯彦。

他们的手,早已将真实的脉络层层包裹。

“小安子。”

林澈唤道。

小安子快步入内。

“奴才在。”

“外面的木匠,能找到嘴严的吗?”

小安子微怔。

“陛下需要做什么?”

林澈走到案前,取过一支炭笔,在废弃的奏章背面勾画。

“一把尺,要刻度精准。”

他画了一条直线,标上细密的刻痕。

“一个水平仪,用竹管,里面装水,看气泡。”

他又画了一个简单的装置。

“一个沙漏,计时用。”

小安子看着图样,似懂非懂。

这些东西,宫里有更精致的。

陛下为何要自己做这些粗陋之物?

林澈放下炭笔。

“官方的度量,朕信不过。”

“朕要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标准,去量一量这灾情的深浅。”

小安子心中一凛。

他明白了。

皇帝要用这些简陋的工具,去戳破那些华丽的谎言。

“奴才这就去办。”

几日后,几件粗糙但实用的工具制成了。

一把直尺,用坚硬的木料打磨,刻度清晰。

一个竹管水平仪,灌了水,中间留着一个小小的气泡。

一个陶制沙漏,里面的细沙经过筛选,流速稳定。

林澈将这些东西交给小安子。

“你挑几个可靠的人,换上寻常衣物。”

“去京郊最大的那个安置点。”

“不要惊动任何人。”

“看,听,记。”

“用这些东西,量一量他们搭建的窝棚有多大,分到的粮食有多少,一天能喝到几次干净水。”

林澈的声音平静。

但小安子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压抑的重量。

“奴才遵旨。”

“记住,安全第一。”

林澈补充一句。

小安子带着两名年轻的内侍,扮作逃难的亲戚,混入了京郊的永安庄安置点。

三天后,他独自一人,在深夜秘密返回宫中。

他跪在林澈面前,未语泪先流。

“陛下……”

小安子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几个洞,脸上还有擦伤。

“说。”

林澈的声音没有起伏。

小安子深吸一口不存在的空气,努力平复情绪。

“永安庄……是地狱。”

他开始叙述。

没有帐篷,只有用破布、烂席、树枝搭起来的窝棚,根本遮不住风雨。

所谓的“粥棚”,一天只开两次,每次每人一小碗稀可见底的米汤。

孩子们饿得皮包骨头,老人们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

病了的人,无人问津,只能等死。

呕吐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呻吟声不绝于耳。

小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本子。

上面用炭笔记录着歪歪扭扭的数字。

“这是奴才……用陛下的法子,量出来的。”

“一个窝棚,平均不到三尺高,五尺长,要挤五六个人。”

“每日分到的粮食,不足二两。”

“煮水的锅,只有三口,许多人直接喝生水。”

林澈接过本子。

上面的数字,与户部呈上来的账册,如同两个世界。

一个是粉饰的太平。

一个是血淋淋的现实。

怒火,像一团无形的火焰,在林澈胸中燃烧。

他紧紧攥着那本小册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官员呢?”

“胥吏呢?”

小安子低下头。

“奴才看到……他们将成袋的米粮运走,说是……损耗。”

“药材……奴才只看到几包最劣质的草药,还被他们倒卖。”

中饱私囊。

触目惊心。

林澈闭上眼。

再睁开时,里面一片寒意。

“科技破局……”

他喃喃自语。

不,现在还谈不上科技。

但至少,要用最朴素的道理,去对抗这荒谬的现实。

“小安子,你再去。”

“这次,带上一些干净的布,还有我们做的那些小工具。”

“告诉他们,饭前便后要洗手,哪怕没有皂角,用清水多冲洗几遍。”

“饮用水,一定要煮沸再喝。”

“找几个看起来还算明白事理的人,教他们怎么做,让他们带着其他人做。”

小安子有些迟疑。

“陛下,这……有用吗?”

“有没有用,试了才知。”

林澈看着他。

“一点点的改变,也好过坐以待毙。”

又过了几日。

小安子再次回来。

他脸上多了一丝疲惫,但也有一丝不易察셔的微光。

“陛下,那些法子……真的管用。”

“奴才们盯着几个窝棚区,坚持洗手、喝开水的,生病的人明显少了。”

“虽然还是有人不信,但已经有一些人开始效仿。”

甚至有几个读过书的灾民,主动过来询问原理。

还有一名负责登记的低阶老吏,偷偷塞给小安子一小袋炒米,让他路上吃。

林澈心中稍慰。

星星之火。

“还有一事。”

小安子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

“奴才在灾民中,发现了几拨人,行踪有些诡秘。”

“他们不像寻常灾民,身手似乎……很好,眼神也很警惕。”

“他们不怎么跟人交流,但奴才听到,他们在暗中打听……打听宫里的事,还有……陛下的事。”

林澈的身体微微前倾。

“打听朕?”

“是,问陛下您的喜好,日常起居,甚至……问您最近见了什么人。”

小安子回忆着。

“奴才不敢靠太近,但感觉他们不像是高王爷或者陈相的人。”

高岳和陈伯彦的眼线,不会用这种方式。

那会是谁?

林澈陷入沉思。

这些人的出现,像一根无形的弦,拨动了他心中的警铃。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夜色,似乎比往日更加深沉。

小安子悄然退下。


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盘旋。

科技。

要发展,便需要基础。

凭空创造,太慢,也太难,如同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这个时代,一定有被遗忘的智慧,如同蒙尘的珍珠。

皇宫藏书楼。

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的答案,一线生机。

只是,宫中藏书浩如烟海,大多是经史子集,歌功颂德之文,读来令人昏昏欲睡。

真正关乎民生,关乎工艺技术的典籍,向来被视为“奇技淫巧”,不登大雅之堂。

它们被束之高阁,甚至随意丢弃,无人问津,任其腐朽。

林澈以“体恤民情,意欲查阅古籍中有关水利、农耕之术,以解民困”为由,向掌管藏书阁的老太监提出了请求。

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老太监正捻着佛珠打盹,听闻此言,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挥了挥手,算是允了。

那神情,仿佛林澈要找的不是什么济世良方,而是一堆废纸。

藏书阁,名为阁,实则更像一个巨大的仓库,或者说,是被人遗忘的坟墓。

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纸张与灰尘混合的气味,浓郁得几乎能呛出眼泪。

光线从高处窄小的窗棂透入,在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浑浊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其中翻滚飞舞。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黑沉沉的,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

大部分书籍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仿佛披上了一层灰色的寿衣。

林澈一连数日泡在里面,几乎与这些故纸堆融为一体。

他翻阅了大量农书、水利图志,手指被粗糙的竹简磨得生疼。

有些记载确实精妙,闪烁着古人智慧的火花,但距离他想要的系统性知识,还差得很远,如同隔靴搔痒。

大部分内容,要么语焉不详,只言片语,要么早已是民间常用的粗浅技术,并无新意。

他甚至找到一本《养猪心得三百问》,作者还是前朝某位王爷,真是……饱暖思淫逸的典范。

林澈苦笑一声,将那本奇书扔回书堆。

失望,一点点在心底积聚,如同不断渗入船舱的海水,让他感到窒息。

难道,真的只能依靠自己那点残存的现代记忆,一点点摸索,如同盲人摸象?

那太慢了。

灾民等不及。

天下,也等不及。

这日,他搜寻到了藏书阁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这里大概连打扫的宫人都懒得踏足。

几乎被废弃,堆满了残破的书籍,断裂的竹简,散发着浓重的霉味,熏得人头晕眼花。

角落里,光线更加黯淡,阴森森的。

蛛网层层叠叠,如同精怪布下的迷阵,脚下是厚厚的积尘,一踩便是一个浅坑,噗地一声,扬起一片灰雾。

他几乎要放弃,胸口堵得发慌。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另寻他法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堆散乱竹简的下方,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颜色与周围的腐朽竹木略有不同,带着一丝异样的光泽。

林澈心中一动,蹲下身,小心地拨开上面的垃圾,拂去尘土。

是几卷用细麻绳捆扎的竹简,还有几卷泛黄的绢帛。

它们被随意地塞在这里,仿佛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废弃物,与那些破烂为伍。

竹简的边缘已经有些炭化,仿佛经历过火劫,绢帛也脆弱不堪,似乎一碰就要碎裂。

林澈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解开其中一卷竹简的麻绳。

麻绳早已腐朽,轻轻一拉便断了。

展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佶屈聱牙的文字,也不是什么圣贤大道。

而是……图。

复杂的机械结构图。

齿轮咬合,杠杆传递,曲轴连杆。

旁边用蝇头小字标注着尺寸,材料,甚至还有加工的注意事项。

林澈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急忙展开另一卷绢帛,绢帛的质地更为细腻,保存也稍好一些。

上面是更为精细的图示,还有步骤拆解,清晰明了。

冶铁高炉的剖面图,标注着不同区域的温度和材料配比。

水力锻锤的结构图,巧妙地利用水流的力量进行锻打。

纺织机的改良图样,增加了锭子数量和传动效率。

一幅幅,一件件,都透着这个时代不该有的精巧与智慧,闪耀着文明的光辉。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些图纸,这些描述……太熟悉了,又太超前了。

他拿起一卷竹简,凑到昏暗的光线下,仔细辨认开头的几个模糊字迹。

天……工……开……物。

《天工开物》。

真的是《天工开物》的残卷!

尽管只是残本,缺失了许多部分,字迹也多有模糊。

但里面包含的关键冶炼技术,机械原理,纺织工艺,已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不,是黑暗中的火把,是绝境中的甘泉!

有了这些作为基础,再结合他脑中的现代知识进行改良和创新。

一条清晰的道路,在他眼前展开。

那些暗中窥探的眼睛,像无形的网,罩在皇宫之上。

林澈需要力量。

不是禁军的森严,也不是朝臣的权谋。

是一种能够从根本上改变现状的力量。

单纯的赈灾,只是扬汤止沸。

教导灾民注意卫生,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需要更系统,更有效的方法。

科技。

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盘旋。

要发展,便需要基础。

凭空创造,太慢,也太难。

这个时代,一定有被遗忘的智慧。

皇宫藏书楼。

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的答案。

只是,宫中藏书浩如烟海,大多是经史子集,歌功颂德之文。

真正关乎民生,关乎工艺技术的典籍,向来被视为“奇技淫巧”。

它们被束之高阁,甚至随意丢弃,无人问津。

林澈以“体恤民情,意欲查阅古籍中有关水利、农耕之术,以解民困”为由,向掌管藏书阁的老太监提出了请求。

理由冠冕堂皇,无人能够指责。

老太监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挥了挥手,算是允了。

藏书阁,名为阁,实则更像一个巨大的仓库。

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纸张与灰尘混合的气味。

光线从高处窄小的窗棂透入,在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浑浊的光柱。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黑沉沉的,透着死气。

大部分书籍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埃。

林澈一连数日泡在里面。

他翻阅了大量农书、水利图志。

有些记载确实精妙,但距离他想要的系统性知识,还差得很远。

大部分内容,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早已是民间常用的粗浅技术。

失望,一点点在心底积聚。

难道,真的只能依靠自己那点残存的现代记忆,一点点摸索。

那太慢了。

灾民等不及。

天下,也等不及。

这日,他搜寻到了藏书阁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这里几乎被废弃,堆满了残破的书籍,断裂的竹简,散发着霉味。

角落里,光线更加黯淡。

蛛网层层叠叠,脚下是厚厚的积尘,一踩便是一个浅坑。

他几乎要放弃。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堆散乱竹简的下方,似乎压着什么。

颜色与周围的腐朽竹木略有不同。

林澈蹲下身,拂去上面的尘土。

是几卷用细麻绳捆扎的竹简,还有几卷泛黄的绢帛。

它们被随意地塞在这里,仿佛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废弃物。

竹简的边缘已经有些炭化,绢帛也脆弱不堪。

林澈小心翼翼地解开其中一卷竹简的麻绳。

展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佶屈聱牙的文字。

而是……图。

复杂的机械结构图。

齿轮咬合,杠杆传递。

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尺寸,材料。

林澈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急忙展开另一卷绢帛。

上面是更为精细的图示,还有步骤拆解。

冶铁高炉的剖面图。

水力锻锤的结构图。

纺织机的改良图样。

一幅幅,一件件,都透着这个时代不该有的精巧与智慧。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这些图纸,这些描述……

他拿起一卷竹简,仔细辨认开头的几个模糊字迹。

天……工……开……物。

《天工开物》。

真的是《天工开物》的残卷。

尽管只是残本,缺失了许多部分。

但里面包含的关键冶炼技术,机械原理,纺织工艺,已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不,是黑暗中的火把。

有了这些作为基础,再结合他脑中的现代知识进行改良。

一条清晰的技术发展脉络,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他几乎能看到,高耸的烟囱喷吐着工业的浓烟。

坚固的兵器武装起全新的军队。

高效的工具让粮食产量数倍增长。

林澈紧紧抱住这些残卷,如同抱着稀世珍宝。

他立刻回到自己处理政务的偏殿。

这里相对隐秘。

他将残卷摊开在书案上,借着烛火,仔细研读。

每一个结构,每一道工序,他都看得无比认真。

脑中,现代的物理学,材料学知识,与这些古老的智慧碰撞。

他拿起炭笔,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开始勾勒。

他首先关注的是冶铁部分。

这个时代的钢铁质量,实在堪忧。

兵器不利,农具易损。

残卷上的高炉图谱,已经比当下通用的方法先进不少。

但他还能做得更好。

改变风箱结构,提高进风量与温度。

调整炉料配比,加入一些辅料,改善铁水质量。

甚至,他想到了小型的转炉炼钢法。

虽然条件简陋,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他沉浸在推演之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黑转白,又由白转黑。

小安子几次进来添换茶水,都不敢打扰。

他看到陛下眼中闪烁的光芒。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

根据这些残卷的内容,结合他所掌握的知识。

林澈初步规划出了一条科技树。

优先发展冶金,提升材料基础。

其次是机械制造,制造更有效率的工具与设备。

然后是农业改良,提高粮食产量,解决根本的温饱问题。

再之后,才是更复杂的化工,以及更长远的……火药。

这条路,每一步都充满挑战。

但是每一步,都通向一个更强大的未来。

他将那些图纸,小心翼翼地重新卷好。

这些,将是他改变这个世界最初的底牌。

在整理最后一卷竹简时,他的手指触摸到一个微小的凸起。

竹简的最下方,接近卷轴的地方。

那里似乎有一道极细的缝隙。

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林澈心中一动。

他拿起竹简,对着光亮仔细观察。

那确实像是一个暗格的边缘。

做工巧妙,与竹简浑然一体。

这里面,还会藏着什么。

是更重要的图纸。

还是……别的秘密。

林澈拿起桌案上的一枚细长银簪。

他尝试着,将簪尖探入那道缝隙。


簪尖轻轻拨动。

一个微不可察的咔声。

竹简末端的暗格,应手而开。

里面并非图纸。

而是一块小小的,刻着字的铁牌。

铁牌上只有两个古朴的篆字:墨班。

林澈将铁牌握在掌心。

冰凉的触感,奇异的重量。

这块铁牌,似乎比它看起来要沉得多。

《天工开物》与墨班。

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他尚不清楚。

但直觉告诉他,这块铁牌,或许比那些残卷更加重要。

天光已然大亮。

新的政务,雪片般涌来。

赈灾的款项。

边军的粮草。

还有各地呈报的匪患。

每一件,都牵动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神经。

而每一件,都与一个字脱不开关系——铁。

灾民需要农具恢复生产。

军队需要兵器抵御外敌。

未来的水利工程,道路修建,更是离不开大量的钢铁。

林澈将那份他熬夜绘制的高炉炼铁草图与工艺流程仔细封存。

他唤来了内侍。

“传工部尚书,及工部所有司官,偏殿议事。”

偏殿内,气氛有些凝重。

工部尚书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臣,姓周,一脸的褶子如同风干的橘皮。

他身后的几位司官,也大多神色拘谨,垂手侍立。

林澈坐在书案后。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全新的高炉图。

“诸位爱卿,请看这份图纸。”

周尚书与几位司官凑上前。

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恭敬,逐渐变为困惑,再变为深深的怀疑。

图纸上的结构,他们闻所未闻。

那些标注的尺寸,那些奇怪的管道,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陛下,这……这是何物?”

周尚书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林澈平静地解释。

“此乃改良的高炉炼铁之法。”

“按照此法,钢铁的产出,可提升数倍,品质亦能远胜如今。”

殿内一片寂静。

几位司官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着彼此的茫然与不信。

一位负责冶炼事务的郎中忍不住开口。

“陛下,恕臣直言。”

“冶铁之术,传承千年,自有其法度。”

“这图上所绘,结构怪异,恐……恐有违常理。”

另一位官员也附和。

“是啊,陛下,这风箱如此巨大,炉膛这般高耸,闻所未闻。”

“若是强行试之,耗费巨大不说,万一……万一炉毁人伤,如何是好?”

他们的言语间,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对传统的固守。

林澈看着他们。

他预料到会有阻力,却没有想到会如此直接。

“常理?”

“何为常理?”

“固步自封,不思进取,便是你们所谓的常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

周尚书额头渗出细汗。

“陛下息怒。”

“臣等并非不思进取,只是此事体大,关乎国计民生。”

“这图纸……太过匪夷所思,简直如同……如同邪术一般。”

“邪术”二字一出。

殿内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林澈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原本以为,凭借皇帝的权威,推行一项技术革新,并非难事。

现在看来,他错了。

这些官员,并非愚笨。

他们只是被固有的观念,被森严的等级,被所谓的“祖宗之法”束缚了手脚。

官办的工匠体系,师傅带徒弟,一代传一代。

技术是他们的饭碗,是他们的依仗。

任何新事物,都可能打破他们的垄断,威胁他们的地位。

他们本能地抵触,排斥。

林澈感到一阵无力。

图纸画得再好,原理阐述得再清晰。

无人能懂,无人敢试。

一切都是空谈。

技术突破,竟然卡在了最基础的人才环节。

他挥了挥手。

“此事容后再议,你们先退下吧。”

周尚书等人如蒙大赦,躬身告退。

偏殿内,只剩下林澈一人。

他看着那份图纸,久久不语。

依赖现有的工部体系,看来是行不通了。

他们是一群被驯化得太好的人。

缺乏冒险精神,缺乏打破常规的勇气。

必须另辟蹊径。

他需要找到那些真正懂技术,敢于尝试,甚至是被现有体系排挤的人。

那些不被“常理”束缚的灵魂。

林澈唤来小安子。

“小安子,你派些机灵的人,去民间散布一些消息。”

“就说,朝廷有一份奇特的机关图谱,若有人能看懂,并将其制造出来,必有重赏。”

小安子有些不解。

“陛下,何种图谱?赏赐多少?”

林澈道:“图谱内容不必细说,越模糊越好。”

“赏赐……黄金千两,封官加爵,亦无不可。”

小安子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重赏,必然会引来无数能人异士。

“奴才遵旨。”

小安子退下后,林澈靠在椅背上。

他揉了揉眉心。

希望,只能寄托于此了。

数日后。

小安子带着一丝兴奋的神色,快步走入偏殿。

“陛下,有消息了。”

林澈精神一振。

“讲。”

“奴才派出去的人打探到,民间确实流传着一些传说。”

“说是有几位铸剑大师,技艺近乎‘鬼斧神工’。”

“他们打造的兵器,锋利无比,远胜官造。”

“只是这些人,性情古怪,不喜与官府往来,大多隐于市井,或藏于山林。”

林澈的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民间工匠。

不愿为官府效力。

这正是他需要的人。

“能找到他们吗?”

小安子面露难色。

“这些人行踪不定,刻意避世,恐怕……不易寻访。”

林澈沉吟片刻。

“继续查。”

“放出更具体的消息,就说朝廷寻求的是能改良冶铁之术,锻造神兵利器的奇人。”

“告诉他们,朕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看本事。”

“若能功成,朕许他们自由匠籍,世代荣耀。”

这番话,已经不仅仅是悬赏。

更是一种姿态,一种承诺。

“奴才明白。”

小安子领命而去。

虽然困难重重,但总算有了一线希望。

寻找这些散落在民间的珍珠,将是他下一步的重点。

与此同时。

京城,某个不起眼的铁匠铺后院。

一个衣衫褴褛,满身油污的年轻人,正蹲在角落。

他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瘦,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

他刚刚从街上回来。

无意中,听到了那些关于“奇特图谱”与“重赏”的传闻。

此刻,他的右手,正无意识地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勾勒着什么。

那些线条,复杂而精密。

时而是一个齿轮的啮合。

时而是一个杠杆的联动。

若有精通机括之术的人在此,定会骇然发现。

这年轻人随手比划的,竟是一些极为精巧的机械结构。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奇特图谱。

冶铁。

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未完成的图案上。


京城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沉闷。

小安子再次踏入偏殿,脚步带着往日没有的迟重。

他躬身。

“陛下,城外灾民安置点……出事了。”

林澈搁下手中的一份工部文书。

“说。”

“各安置点陆续有人发热,咳嗽不止,还伴有腹泻。”

小安子声音艰涩。

“起初以为是寻常风寒,可人数越来越多,病情也……也重。”

殿内空气似乎凝滞。

“太医院的人去看过了?”

“回陛下,太医院的几位御医轮流去了,都说是瘴气引发的时疫,开了些驱寒解表的方子,只是……收效甚微。”

小安子头垂得更低。

“民间的大夫也请了不少,法子用尽,还是控制不住。”

林澈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天色阴沉,如同此刻他的心绪。

发热,咳嗽,腹泻。

这些症状,在他那个时代,指向的是细菌或病毒感染。

他需要抗生素。

他需要有效的隔离消毒。

可这里是大虞。

这里没有盘尼西林。

这里也没有84消毒液。

大规模的隔离,以目前的官府执行能力,几乎是空谈。

有效的消毒,更是缺乏最基础的物资与认知。

“宫中可有类似病例?”

林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宫内暂时无虞,已加强了各处防疫,只是安置点的灾民数量众多,流动也大,怕是……”

小安子不敢再说下去。

林澈沉默。

指望那些御医用传统汤药解决一场可能的大规模传染病,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必须找到新的办法。

就在这时,小安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

“陛下,奴才这几日还听到一些……江湖传闻。”

“讲。”

“说是有一个什么‘神医门’,行踪诡秘。”

小安子努力回忆着听来的零碎信息。

“传闻他们有一种神药,能治许多疑难杂症,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

神药。

林澈心中一动。

起死回生自然是夸大其词。

但能治疗疑难杂症,让他联想到了某些天然抗生素的发现。

比如青霉。

在特定的环境下,某些霉菌的代谢产物,确实拥有强大的杀菌效果。

古人不懂原理,将其视为神迹,也并非不可能。

“这‘神医门’,可有具体下落?”

林澈转过身,盯着小安子。

小安子面露难色。

“陛下,这神医门向来飘忽不定,从不与官府打交道。”

陛下,城外灾民安置点……出事了。

小安子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颤抖,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陛下,城外,城外那些灾民安置点……怕是,怕是出大事了。”

他嘴唇哆嗦着,仿佛那几个字有千斤重。

林澈手中的工部文书轻轻放在案上。

他抬眼,目光平静。

“仔细说。”

“各安置点陆续有人发热,高烧不退。”

“跟着便是猛烈咳嗽,咳起来胸腔都疼。”

“还有不少人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虚脱了。”

小安子声音艰涩,带着压抑的哭腔。

“起初只当是寻常受凉,可,可病倒的人一日多过一日,病情也……也越发凶险。”

“已经,已经有人熬不住去了……”

殿内空气似乎凝滞,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太医院的人去看过了?”

“回陛下,太医院的张院使、李太医他们几位轮流去了不下十趟。”

“都说是南方瘴疠之气引发的时疫。”

“开了些驱寒解表、扶正祛邪的方子。”

“只是……只是那些汤药灌下去,如同泥牛入海,收效甚微啊!”

小安子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满是绝望。

“奴才也自作主张,请了京中几位有些名望的民间大夫,各种法子都试过了,还是,还是控制不住蔓延的势头。”

林澈起身,踱到窗边。

瘴气?时疫?

他心中无声反驳。

这些名词模糊又笼统。

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场经典的烈性传染病爆发。

窗外,天色阴沉得厉害,浓云翻滚。

发热,咳嗽,腹泻。

典型症状。

若是前世,立刻便是隔离,采样,确定病原体,然后对症下药。

抗生素,抗病毒药物……

可这里是大虞。

这里只有草药汤剂。

这里连最基础的微生物学说都没有。

盘尼西林?天方夜谭。

84消毒液?闻所未闻。

大规模的有效隔离,以目前层层叠叠的官僚体系和百姓的认知水平,推行起来阻力重重。

至于有效的消毒……拿什么消?艾草熏蒸?作用有限。

“宫中可有类似病例?”

林澈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回陛下,宫内防范严密,暂时无虞。”

“各宫门都加了人手,出入都严格盘查,也用了艾草、苍术熏蒸消毒。”

“只是……安置点的灾民人数实在太多,每日里还有从各处逃难来的,鱼龙混杂,流动也大。”

“奴才……奴才真是怕……”

小安子不敢再说下去,那未尽之语中的恐惧却清晰无比。

林澈明白他的意思。

一旦失控,京城危矣。

指望那些抱着几本古籍的御医,用着千百年来不变的汤药,去对抗这场他认知中极可能是细菌或病毒引发的大规模瘟疫,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必须找到新的、有效的办法。

而且要快。

就在殿内气氛凝重到几乎要滴出水来时,小安子像是猛地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又迅速被迟疑取代。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抬头。

“陛下,奴才……奴才这几日还听到一些……市井间的江湖传闻,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

林澈的声音不容置疑。

“是。奴才听说,江湖上有一个什么‘神医门’,行踪极为诡秘,寻常人难得一见。”

小安子努力回忆着那些东拼西凑来的零碎信息,生怕漏了什么。

“传闻中,他们门中有一种神药,神乎其技,能治许多太医院都束手的疑难杂症。”

“甚至……甚至有传言说,有起死回生之奇效。”

说到“起死回生”四个字,小安子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神药。

林澈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

起死回生?

他心里不以为然,人死了就是死了,除非是假死。

不过,能治“疑难杂症”,这个说法倒让他心中一动。

这让他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青霉素的发现过程。

一小块被遗忘的面包,上面长了青色的霉菌,却意外地抑制了周围细菌的生长。

在特定的环境、特定的菌种作用下,某些霉菌的代谢产物,确实拥有强大的杀菌、抑菌效果。

古人不明白其中的生物化学原理,将其视为神迹,或者归功于某种神秘的“药”,也完全合乎情理。

这“神药”,会不会就是某种天然的抗生素?

“这‘神医门’,现在何处?可能联络上?”

林澈立刻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安子。

小安子被他看得一个激灵,连忙躬身,脸上满是为难。

“陛下,恕奴才无能。”

“这神医门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事但凭喜好,从不与官府往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甚至……奴才听说,他们对官府还颇有些……抵触情绪。”

“奴才已暗中派了些人手去打探,只知道他们偶尔会出现在一些爆发大规模疫病的偏远州县,救治一些贫苦百姓。”

“事了之后便悄然离去,分文不取,也不留名姓。”

“想在短时间内找到他们,献上‘神药’,怕是……难如登天。”

抵触官府?

林澈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倒是个麻烦。

但眼下,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有可能的希望。

难,也得办!

“甚至……对官府还有些抵触。”

“奴才派人打探过,只知道他们偶尔会出现在一些偏远地区的疫病之地,救治一些百姓,事了拂衣去,不留姓名。”

“要找到他们,怕是极难。”

林澈踱了几步。

难,也要找。

这可能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小安子。”

“奴才在。”

“你立刻调动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包括我们之前安插在各处的暗桩,全力搜寻神医门的线索。”

林澈语气不容置喙。

“告诉他们,朕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要他们能拿出有效的药物,或者治疗疫病的方法,朕可以满足他们任何合理的要求。”

“金银财宝,官爵地位,皆可商量。”

“若他们不愿入仕,朕可赐予他们‘自由医籍’,不受官府管辖,世代行医,受万民敬仰。”

小安子听得心头一震。

这样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甚至可以说,是破天荒的优待。

“奴才遵旨。”

“另外,将我们之前抓获的那些探子,再审一遍。”

林澈补充。

“尤其是那些来自江湖势力,或者消息灵通之辈,看看他们是否知道神医门的蛛丝马迹。”

“是,陛下。”

小安子领命,匆匆退下。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林澈走到书案前,看着那份摊开的机关图谱。

冶铁之术,神兵利器,可以强国。

但眼下,他更需要能救命的药。

国之根本,在于民。

民若不存,国将焉附。

数日后。

京城的紧张气氛有增无减。

灾民安置点的疫病,并未得到有效控制,反而有蔓延之势。

死亡人数,每日都在攀升。

宫中虽未出现病例,但一股无形的恐慌,已经开始在宫墙内外弥漫。

就在林澈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小安子带来了新的消息。

只是这一次,他的脸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陛下……”

小安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神医门……有消息了。”

林澈精神一振。

“在何处?他们有何要求?”

“不是……不是我们找到的。”

小安子艰难地开口。

“是摄政王那边……也知道了神医门的传闻。”

林澈眉头微蹙。

“他要做什么?”

“摄政王认为,所谓神医门,不过是妖言惑众的邪徒,那神药更是蛊惑人心的邪术。”

小安子咽了口唾沫。

“他……他已下令京畿府衙与巡防营,全力搜捕神医门门人。”

“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林澈耳中。

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线生机,竟要被如此粗暴地掐断。

摄政王。

又是摄政王。

林澈的手,缓缓握紧。


林澈察觉到了宫廷空气的微妙变化。

那是一种无形的收紧,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悄然合拢。

御书房外扫洒的内侍,身影在门边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往常久了一些。

门口的侍卫,原本如石雕般肃立,此刻站姿中却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警觉。

就连送来的茶水,往日里透着一股熟练的漠然,今日也换了新手,那人的视线在室内飞快掠过,才最终落在那杯热气腾腾的香茗上。

他说的每一句话,以前或许只是被随意地上传下达,现在却仿佛都经过了仔细的称量与筛选,然后以一种不自然的效率迅速传递出去。

摄政王的耳目,无疑更多了。

林澈拿起一支羊毫,饱蘸浓墨。

他在一张废弃的宣纸上,随意画着几个相互连接的圆圈。

网络中的节点。

信息在这些路径中流动。

有些路径直接。

另一些则迂回曲折。

截获点,便是系统的薄弱之处。

他的思维,承载着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迅速检索着信息安全、密码学原理中关于弱点攻击的条目。

倘若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潜在的信号。

那么,噪音便可以被刻意引入。

一个被蓄意污染的信号。

或者,一个伪装成真实的虚假信号。

他需要洞悉摄政王情报传递的具体渠道,而非仅仅知晓其存在。

他唤来了小安子。

这是他暗中培养的年轻宦官之一。

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面容带着一种极具欺骗性的纯良。

“小安子,朕近来偶得一法,或可改良军中箭矢的羽翎,使其射程更远,穿透力更强。”

林澈的语气随意,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的好坏。

他取过一张干净的羊皮纸,随手勾勒出一个似是而非的草图,结构看似合理,实则暗藏几处致命的缺陷。

“只是此法尚不成熟,朕打算寻一僻静之处秘密试制,切不可外传。”

“尤其不能让工部那些老顽固知晓,免得又是一番口舌,耽误了正事。”

他清楚,此刻定有旁人在倾听。

屏风后极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走廊外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变化。

诱饵已经抛出:提升军备的真实意愿,辅以一个有缺陷的设计作为误导,加上保密的要求作为引诱,再夹杂几句对工部的不满来增加真实感。

真正的“秘密”,是那个有缺陷的设计本身,以及他稍后会“不经意”选定的试制地点。

两日后。

一封加密的短笺通过另一条隐秘的渠道送到了林澈手中。

摄政王果然收到了一份关于新型箭矢设计的密报。

密报中的细节,与林澈故意泄露的那个有缺陷的草图完全吻合。

林澈在“无意间”向小安子提及,并在暗探“监听”下确定的那个“秘密工坊”位置,此刻已然处于摄政王人手的秘密监视之下。

林澈的唇边溢出一抹极淡的弧度。

时机已到。

是夜,无月。

浓稠的夜色掩护下,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宫苑深处的阴影中分离出来。

小安子。

还有另一名同样年轻,同样迅捷无声的内侍,李卫。

他们的动作配合默契,全然不像这个年纪应有的沉稳。

目标是一名不起眼的杂役花匠。

此人平日负责照料林澈书房窗外的那几株牡丹。

抓捕过程迅猛、利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一只手如铁钳般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另一只手精准地切在颈侧的某个穴位。

那名“花匠”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密探被带到一间久已废弃的宫内杂物房。

这里没有刑具。

只有林澈。

一豆摇曳的烛火。

以及那个被反剪双手,狼狈跪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眼中最初的惊恐,很快被一种刻意的镇定所取代。

“陛下,奴才……奴才不知犯了何罪。”

他的声音嘶哑,却竭力保持着平稳,透着一股受过训练的职业性冷静。

林澈并未提高声调。

“你并非花匠魏六。你的双手过于光洁,没有长期劳作的痕迹。你以为无人注意时,步态沉稳有力,那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步法,绝非一个普通园丁所能拥有。”

他停顿片刻,任由沉默在空气中发酵,压迫着对方的神经。

“你直接听命于摄政王亲卫统领冯远。每隔三日,你们在西马厩旁的枯井处交接情报。”

男人的镇定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腮边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你三年前被吸纳。你远在河间府的家人,为此收到了一笔不菲的安家银两。朕记得,你有个妹妹,似乎患有顽疾,需以名贵药材续命?”

密探的呼吸陡然急促。

林澈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剖开对方的心理防线。

“你呈报上去的所谓新式箭矢图纸,是朕故意让你听见的。那上面的设计,有几处致命的错误。摄政王此刻,应该正为追查一个虚无缥缈的方案而浪费人手与钱粮。”

密探的头颅,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宫中,你的同伙还有谁?”

一片死寂。

男人紧咬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的身体猛然前倾,竟是想咬舌自尽。

一直保持警惕的小安子反应更快。

他手起掌落,一记手刀砍在男人的颈后。

男人闷哼一声,瘫软在地,人事不省。

林澈上前,仔细查看了男人的口腔。

没有藏毒的牙囊。

但这种不惜一死的举动,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当那名密探再次转醒,眼中的顽抗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绝望。

林澈给了他一个选择。

合作,他的家人或可安然无恙。

沉默,摄政王很快便会知晓他的失手与背叛,其家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密探,真名陈四,选择了前者。

林澈随即开始口述一段新的“情报”,由陈四传递给他的上线。

那是一段精心编织的谎言。

关于一批根本不存在的粮草,被“秘密”调往某地,用以支持一场林澈“暗中策划”的子虚乌有的兵变。

关于林澈正试图用虚假的承诺,拉拢某些手握兵权的将领。

每一条假情报,都精准地针对摄政王多疑的性格,以及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旨在诱使其做出错误的判断与部署。

陈四被悄然放回。

他成了一枚棋子,按照林澈的意图,开始在棋盘上移动。

林澈可以想见,摄政王在灯下,反复审视陈四带回的“密报”时,那紧锁的眉头。

一道道错误的指令,因此发出。

一批批宝贵的资源,因此被虚耗。

无形的猜忌与裂痕,在敌人内部悄然蔓延。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林澈的嘴角浮现。

这盘大棋的第一步,落子无声,却已初见成效。

小安子与李卫垂手立在林澈面前。

他们年轻的脸庞上,交织着惊叹、敬畏,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忠诚。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位平日里看似温和无害的年轻帝王,如何以雷霆手段,运筹帷幄,将一个潜伏的危机化解于无形,甚至反戈一击。

“陛下……陛下神机妙算,奴才……奴才佩服之至。”

小安子声音微颤,平日的机灵劲此刻荡然无存。

李卫则只是深深一揖,沉默之中,蕴含着更深沉的敬服。

林澈明白,这次小小的胜利,对于他身边这个核心小团队的凝聚力,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们对他的信任,不再仅仅源于他九五之尊的身份。

更源于对他深不可测能力的初步认知。

林澈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审讯的细节。

陈四在最后关头,那毫不犹豫的自尽企图。

那绝非一个普通宫廷眼线的行为模式。

那是受过严苛训练的死士,才有的决绝与纪律性,为了保守秘密,不惜牺牲性命。

“此人训练有素,远超摄政王府邸寻常探子。”

林澈自语。

小安子受到鼓舞,大胆进言。

“陛下,此人招供时曾提及,若他失手,他的上线会启动‘灭口’。不仅是他,连带他的家人,亦在清理之列。”

林澈的眸光倏然锐利。

这个隐藏在暗处的谍报网络,其组织的严密性与手段的残酷性,远超他最初的预估。

“他可曾提及,他的上线,除了摄政王府的人,还与何方势力有所牵连?”

林澈追问。

陈四在极度的恐惧与压力之下,对于更高层级的组织架构,所知似乎有限,或者说,被刻意隔绝了信息。

但他崩溃之时,无意中说漏了一个词组。

“江湖规矩”。

他说,即便是为朝廷效力,有些时候,也得按“江湖规矩”办事。

江湖。

林澈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连接到之前关于神医门的那些零星线索,以及那个神秘组织可能涉足朝堂的传闻。

难道,这个潜伏的谍报网络,竟是朝堂权斗与江湖势力相互勾结渗透的产物?

摄政王固然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但如今他,以及他所代表的陈家势力,都仅仅是这盘更庞大、更复杂棋局中的一环。

那么,他所面对的挑战,其难度将呈几何级数上升。

林澈修长的手指,在冰凉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叩击着。

笃。

笃。

这场博弈,远未结束。

它才刚刚揭开其深不可测的冰山一角。


林澈的指尖离开紫檀木扶手。

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还萦绕不去。

他需要力量。

不仅仅是朝堂上的权谋。

更是足以改变国力根基的实质力量。

冶铁之术,便是其中关键。

“李卫。”

林澈开口。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李卫上前一步,垂首。

“奴才在。”

“朕有一份图谱,你设法去宫外,寻些能看懂,或是有意愿钻研的民间工匠。”

林澈取出一卷羊皮纸,递了过去。

改良冶铁图谱。

李卫双手接过,入手微沉。

他未曾展开,只将这份信任牢牢记下。

“奴才遵旨。”

他不多问图谱内容,只问执行。

“陛下,可有具体章程?或往何处寻访?”

林澈看他一眼。

“工坊、集市,但凡铁匠聚集之地,皆可一试。记住,朕要的是能人,不问出身,不拘一格。”

“奴才明白。”

李卫退下。

小安子站在一旁,脸上仍带着昨日的余悸,此刻又添了几分对李卫的羡慕。

能为陛下分忧,是他们的荣耀。

京城匠作坊,炉火熊熊。

铁锤击打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铁腥气。

李卫换了一身寻常布衣,穿梭其间。

他手中拿着图谱的摹本,小心翼翼。

最初几日,他客气询问。

“这位师傅,可否借一步说话?有一份关于冶炼的图纸,想请您过目。”

得到的,多是粗鲁的回应。

“去去去,哪来的毛头小子,懂什么冶炼?”

“朝廷的图纸?怕不是哪个书呆子画出来哄人的!”

有几个稍有耐心的,展开图谱一角,瞥了几眼。

上面的符号与结构,他们前所未见。

“这画的什么鬼东西?”

“高炉?闻所未闻!”

“鼓风?我们这风箱用了几代人,好得很!”

嘲讽与不屑,是李卫收到最多的反馈。

这些工匠,大多固守着祖辈传下的手艺。

他们相信经验,排斥革新。

尤其,这份图谱还隐约透着“官府”的背景。

在他们眼中,官府的人,只会指手画脚,不懂实务。

李卫的眉头,一日比一日锁得更紧。

陛下的嘱托,他必须完成。

但他未曾想过,阻力竟如此之大。

并非无人可用,而是无人愿信。

这日,他在一处偏僻的巷弄,看到一个几乎熄火的炉子。

炉子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用一把破旧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老者面前,堆着几块颜色怪异的铁锭。

几个年轻些的工匠路过,指指点点。

“看,老铁头又在弄他那些废铁了。”

“真是犟驴,都说了他那法子不行,炼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老者充耳不闻,只专注地盯着炉火。

李卫心中一动。

他走上前。

“老丈。”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李卫一眼,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何事?”

声音沙哑,如同他那把破风箱。

“晚辈这里有一份图谱,关于冶铁的,想请老丈看一看。”

李卫递上图谱。

老者没有立刻接。

“不识字。”

他言简意赅。

李卫微怔。

随即,他想起陛下的交代,不拘一格。

“无妨。晚辈可以解说。”

老者这才伸出布满老茧与烫伤痕迹的手,接过图谱。

他没有展开细看那些符号。

他的指腹,在羊皮纸上粗略地摩挲着,感受着上面绘制的线条走向。

图谱上某些奇特的结构,似乎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指着一处类似高耸炉身的图样。

“这个……是让火烧得更旺?”

李卫精神一振。

“老丈说得对。此为高炉,能聚集火力,提升炉温。”

他又指着另一处复杂的管道结构。

“这些管子,是做什么用的?”

“此为鼓风之用,能持续稳定地送风入炉,使燃烧更充分。”

李卫想起陛下曾提及的通俗解释之法。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石子与树枝。

“老丈您看,寻常炉子,如同平地烧火,风一吹,热量就散了。”

他用石子垒了个小圈。

“这高炉,便是在火堆外头,砌起高墙,把热量都聚在里头。”

他又拿起树枝,比划着。

“寻常风箱,拉一下,停一下,风力时断时续。这图谱上的法子,能让风像溪流一样,源源不断。”

老者,人称“老铁头”,本名铁山。

他一生痴迷冶铁。

因为尝试一些与众不同的法子,被同行视为异类,屡遭排挤。

此刻,他听着李卫用最朴素的比喻解释着图谱。

那些困扰他多年的冶炼难题,似乎在这些简单的比喻中,找到了答案。

温度难以提升。

生铁质地不纯。

他曾尝试改变炉型,调整风口,却始终不得要领。

图谱上的设计,大胆,却又隐隐合乎他多年摸索的某些直觉。

“鼓风……持续……高温……”

老铁头喃喃自语。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渐渐亮起一点光。

那光芒越来越盛,如同炉火被重新点燃。

他猛地抬起头,抓住李卫的手臂。

力气之大,让李卫都感到微微吃惊。

“这图谱……是何人所绘?”

“此乃当今陛下亲绘。”

李卫沉声回答。

老铁头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陛下……”

他松开手,看着手中的图谱,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神人……真是神人啊!”

困扰他一生的瓶颈,竟被这寥寥几张图纸点破。

他几十年的经验,在这些匪夷所思的构想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却又因为这些构想,焕发了新的生机。

“老丈,陛下求贤若渴。若您愿意,可……”

李卫的话未说完。

老铁头突然跪倒在地。

“草民铁山,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决绝。

李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扶起老铁头。

“老丈快快请起。陛下说了,不问出身,唯才是举。”

老铁头激动不已。

“陛下圣明!草民……草民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徒弟,也都是些不被人待见的犟骨头,但他们对铁器,都有几分痴迷。不知……”

李卫笑了。

“一并带来。陛下正需这般人才。”

数日后。

林澈在宫中一处僻静的院落,见到了铁山和他带来的七八个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衣衫朴素,神情拘谨,却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们的手上,无一例外,布满了劳作的痕迹。

铁山将图谱呈上,神情恭敬。

“陛下,草民等人愚钝,但这图谱所绘之法,确是闻所未闻的妙法。若能成功,我大夏钢铁产量,必定倍增。”

林澈看着这些未来的工匠。

他们身上,没有官场体系的僵化,没有传统匠人的固步自封。

有的是对新技术的渴望,是对改变的期盼。

“朕信你们。”

林澈只说了三个字。

铁山等人,确觉重逾千斤。

“朕会提供一切所需,人手、钱粮、场地。你们只需放手去做。”

“谢陛下!”

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干劲。

林澈又与铁山单独交谈片刻。

问及他早年经历。

铁山言谈间,无意中提及一事。

“草民年轻时,曾四处流浪,学过一些杂七杂八的手艺。也曾与一个江湖组织有过些许往来。”

林澈心中一动。

“哦?是何组织?”

“那组织名号,草民记不清了。只知他们对各种奇门技艺,都颇有兴趣。无论是巧匠、机关,还是偏门的医术、毒术。”

铁山回忆着。

“他们行事隐秘,不似寻常帮派。倒有些……有些像陛下所说的‘江湖规矩’。”

林澈的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

江湖组织。

奇门技艺。

这是否与陈四背后的谍报网络,与那神秘的神医门,有所关联?

摄政王,陈家,或许只是水面上的冰山。

水面之下,暗流汹涌。

一丝不安掠过。

但看着眼前铁山等人充满希望的脸庞。

林澈又感到一种强烈的期待。

高炉炼铁。

若能成功,这将是他手中一张真正的王牌。

这场博弈,愈发复杂。

却也愈发……有趣。

林澈的视线,投向窗外。

天色将晚,一抹残阳如血。

新的棋子,已经入局。

民间野火,或可燎原。


京郊,一处废弃的皇家园囿角落。

荒草萋萋,断壁残垣。

一座崭新的土黄色高炉,突兀地矗立在空地上。

它比寻常冶铁炉高大许多,炉身用特制的泥砖砌成,表面粗糙,带着新干的土腥气。

旁边是一个巨大的木制风箱,几个老工匠正围着它,脸上带着几分忐忑。

林澈站在高炉前,神色平静。

他亲自检查着每一个细节,从炉底的通风口,到炉顶的加料处。

这些老工匠,都是从工部勉强调拨过来,或是他私下寻访的能人。

他们经验丰富,手艺精湛,却对这座奇形怪状的炉子充满了疑虑。

“陛下,这炉子……真能炼出铁水?”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匠头,姓王,忍不住开口。

他打了一辈子铁,从未见过这等阵仗。

林澈没有直接回答。

“王师傅,按朕说的,开始生火。”

“是。”

老王头应了一声,指挥着几个徒弟,将一捆捆木炭投入炉底。

火折子点燃引火物,青烟袅袅升起。

风箱开始鼓动。

呼哧——呼哧——

沉闷而有力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

火焰在炉膛中跳跃,逐渐旺盛。

时间一点点过去。

炉身的温度在升高,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老工匠们额头渗出汗珠,不时看向林澈。

林澈只是静静地观察着炉火的颜色,感受着炉壁的温度。

他知道,第一次试验,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果然,一个时辰后,炉火虽然熊熊,但炉内温度始终无法达到预期。

“陛下,这……这火候似乎不太对。”

老王头有些焦急。

林澈示意他们停止鼓风。

“开炉,检查。”

炉门打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里面的铁矿石,只是被烧得发红,并未熔化。

第一次,失败。

老工匠们脸上难掩失望。

“陛下,这炉子太高,火气都散了。”

“风箱虽大,怕是也吹不透这许多炭。”

议论声起。

林澈没有理会。

他仔细检查着炉膛内部,又查看了那些未熔的矿石。

“耐火砖的配比有问题,炉壁的保温不足。”

“风量也需要调整。”

他很快找到了症结。

接下来的几天,林澈带着工匠们重新调配耐火泥的成分,加固炉壁。

他又根据记忆中的知识,对风箱的扇叶角度,风管的走向,进行了细微的调整。

每一次改动,都意味着大量的工作。

工匠们从最初的怀疑,到后来的麻木,再到被林澈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所感染。

这位年轻的陛下,不像是在玩票。

他似乎真的懂这些门道。

第二次试验开始。

怒火比上一次更猛烈。

炉壁烧得通红。

然而,一个尖锐的咔嚓声突然响起。

一道裂缝,出现在炉身中部。

“不好!炉子裂了!”

工匠们惊呼,慌忙后退。

林澈皱眉,迅速下令。

“熄火!”

高温的炉体开裂,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所幸发现及时,没有造成更大的事故。

第二次,再次失败。

气氛有些凝重。

“陛下,这……臣等无能。”

老王头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沮丧。

林澈摇了摇头。

“不是你们的错。”

“是朕对材料的预估不足。”

他知道,用这个时代的土法材料,复制后世的高炉,本就是一件逆天之事。

每一次失败,都是在积累宝贵的经验。

他让工匠们休息,自己则对着破损的炉体,默默思索。

连续数日,不眠不休。

他重新计算了炉体结构所能承受的温度上限,修改了耐火砖的烧制工艺。

甚至,他还让人找来了几种特殊的黏土,按照记忆中的比例混合,试图增强耐火砖的强度。

第三次。

第四次。

失败。

失败。

炉温不足。

炉壁渗漏。

风道堵塞。

各种各样的问题,层出不穷。

带来的钱粮,如同流水一般消耗。

随行的几个内侍,看着那些被烧毁的木炭,废弃的矿石,脸上都带着肉痛的表情。

他们不明白,陛下为何要执着于这件看似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只有林澈,眼神始终没有动摇。

他一遍遍地分析失败的原因,调整参数,改进工艺。

工匠们也从最初的怨言,变成了默默的配合。

他们看到了林澈的坚持,也隐约感觉到,如果这东西真能成功,或许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终于,在第七次试验的时候。

高炉内的火焰,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亮白色。

呼——

风箱送入的空气,与焦炭剧烈反应,发出沉闷的咆哮。

炉壁被烧得近乎透明,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热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澈紧盯着出铁口。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突然,出铁口的位置,颜色开始变化。

先是暗红。

然后是橘红。

最后,一道刺眼的金红色液体,嗤的一声,猛地喷涌而出。

“出铁了!出铁了!”

老王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几乎要跳起来。

其他的工匠们,也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多少天的辛苦,多少次的失败。

在这一刻,都化作了难以言喻的喜悦。

金红色的铁水,顺着预设的泥槽,缓缓流入一旁的沙漠之中。

那滚烫的洪流,带着一股硫磺与金属混合的独特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林澈看着那流淌的铁水,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成了。

尽管只是少量,但这意味着,他的方向是对的。

铁水逐渐冷却。

凝固成一块块粗糙的铁锭。

颜色比寻常官炉炼出的生铁,要深沉许多。

林澈拿起一块尚有余温的铁锭。

入手沉甸甸的。

他命人取来一柄官造的腰刀,还有一块普通生铁。

“王师傅,试试。”

老王头取过铁锭,又拿起一把大锤。

他先将那块普通生铁放在铁砧上。

铛!

一锤下去,生铁应声断裂,截面粗糙,带着明显的杂质。

然后,他换上高炉炼出的新铁锭。

深吸一口气,抡起大锤。

铛!!

一声巨响。

火星四溅。

铁锤高高弹起,震得老王头手臂发麻。

而那块新铁锭,只是在表面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什么铁?怎地如此坚硬?”

老王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又拿起那柄官造腰刀,对着新铁锭的边缘砍去。

锵!

刀刃卷了。

铁锭上,只有一道白印。

“神铁!这真是神铁啊!”

一个年轻工匠失声喊道。

林澈拿起那块新铁,仔细端详。

它的断面细腻,几乎看不到杂质。

硬度,韧性,都远超这个时代的产物。

这还只是生铁。

若是再经过后续的炒钢,灌钢,品质怕是能直追传说中的百炼钢。

“陛下,此物……此物若能量产,我大炎军械,将无敌于天下!”

老王头激动得浑身颤抖。

林澈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他秘密派人,请来了工部虞衡司郎中,张承。

张承此人,在工部中算是少有的实干派,思想也相对开明一些。

当张承被带到这处偏僻院落,看到那座依旧散发着余温的巨大高炉,以及地上那些其貌不扬的铁锭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困惑。

“陛下,您召臣来此,所为何事?”

林澈没有多言,只是示意老王头,将刚才的试验,重复了一遍。

当看到官刀砍在新铁锭上,瞬间卷刃的情景。

张承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几步上前,拿起那块新铁锭,又拿起那柄卷刃的腰刀。

翻来覆去地看。

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惊讶,再到骇然。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怎样的震撼。

身为工部官员,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农具的革新,军械的飞跃,甚至可能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此……此铁,何名?”

张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澈淡淡道:“高炉精铁。”

张承捧着那块铁,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许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陛下……若非亲眼所见,臣万万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此等神物。”

“臣……为之前在殿上的言语,向陛下请罪。”

他想起了朝堂上,那些官员对图纸的质疑,对“邪术”的指控。

此刻,这块坚硬的铁锭,便是最响亮的耳光。

林澈道:“不知者无罪。”

“张爱卿,此铁的价值,你可明白?”

张承重重点头。

“臣明白!陛下,此乃国之重器!利国利民,功在千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高亢。

林澈却高兴不起来。

高炉的成功,只是第一步。

他看向旁边堆积如山的木炭,眉头微蹙。

这一次试验,消耗的木炭数量,已经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若是大规模推广,这燃料的消耗,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大炎的森林大炎的森林,根本无法支撑如此巨大的消耗。

林澈看着那堆积的木炭,心中涌起一丝忧虑。

高炉炼铁,效率是提高了数倍甚至十数倍,但对燃料的需求,同样是惊人的。

传统的冶铁炉,规模小,消耗也相对有限。

大炎的林木资源,尚能勉强维持。

可高炉一旦普及,以这种速度砍伐下去,用不了多久,大炎的青山就将变成秃岭。

没有了森林,水土流失,灾荒频发,将是更加严重的后果。

这块高品质的生铁,是希望,也是挑战。

它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大门,但同时也暴露了隐藏在繁荣背后的巨大危机。

能源。

巨大的能源缺口。

这才是下一步,最棘手的难题。

林澈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那块尚带着温度的精铁。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眼神深邃。

高炉初鸣,震动了人心。

但如何让这鸣响持续下去,不至于因为燃料枯竭而戛然而止。

这需要找到全新的,更高效,更可持续的能源。

他知道,这将比建造高炉本身,还要困难得多。

前路漫漫,每一步都充满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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