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无无的其他类型小说《无无结局免费阅读大明世界突变,背后竟是我手笔番外》,由网络作家“霸道总裁胖总”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永乐二十二年,天子崩于榆木川。皇太子朱高炽继承大统,旋即大赦天下。当然,这与已经在天牢住了两个半月的林煜没啥关系。谁让他是“造反谋逆”,要诛九族的。林煜虽然名字有点古风,但却是个穿越者,天晓得为啥系统能绑定了他,还把他送到了六百年前的大明朝。而且,这坑爹系统除了开局给他加了个“通晓古今”的buff后,就再也没鸟过他。倒也不是完全不理他,只是给他丢了个任务。这就要说到他魂穿的原身了,不仅便宜亲爹喜欢宠妾灭妻,亲娘也被气死,又有一堆庶出的兄弟想着法子,要谋夺他的长子地位和家产。这个倒霉的“林煜”就在父兄后妈的轮番压力下,在某天失足落水,一病不起安详离世。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系统的任务就是要他改变原身的凄惨结局,再尽可能靠着系统buff在...
《无无结局免费阅读大明世界突变,背后竟是我手笔番外》精彩片段
永乐二十二年,天子崩于榆木川。
皇太子朱高炽继承大统,旋即大赦天下。
当然,这与已经在天牢住了两个半月的林煜没啥关系。
谁让他是“造反谋逆”,要诛九族的。
林煜虽然名字有点古风,但却是个穿越者,天晓得为啥系统能绑定了他,还把他送到了六百年前的大明朝。
而且,这坑爹系统除了开局给他加了个“通晓古今”的buff后,就再也没鸟过他。
倒也不是完全不理他,只是给他丢了个任务。
这就要说到他魂穿的原身了,不仅便宜亲爹喜欢宠妾灭妻,亲娘也被气死,又有一堆庶出的兄弟想着法子,要谋夺他的长子地位和家产。
这个倒霉的“林煜”就在父兄后妈的轮番压力下,在某天失足落水,一病不起安详离世。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系统的任务就是要他改变原身的凄惨结局,再尽可能靠着系统buff在这个时代做大做强,等到死后就能带着所有成就回到原来世界,享受富贵人生。
说白了,宅斗升级流呗!
可能还得加点大国崛起。
这不巧了?
林煜最讨厌这种宅斗动脑了,他只相信大力出奇迹,给原身报仇而已,整那么复杂干嘛?
林煜所在的林家,也就是颍州太和县里的二流豪强,就算在县城里头也做不到只手遮天。
林煜当天穿越,第二天就带着纸笔,跑去县衙门口写反诗,顺带敲鸣冤鼓,喊县令出来看他的反诗工不工整。
林家人都傻了,他们还在玩宅斗,有人直接掀桌子不玩了。
林家喜提九族消消乐,县令老爷喜提大功一件,林煜也成功报仇了,皆大欢喜!
……
天牢。
“算算时间,秋后问斩的话,咱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月……啧,看来是赶不上洪熙元年了。不过无所谓了,这古代要啥没啥,谁爱来谁来。”
林煜背靠天牢里的草堆床,懒洋洋的望着天牢铁窗透进的光线,阴暗中透着丝丝森寒,真不愧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天牢啊!
这已经算不错了,得亏他来的早,锦衣卫诏狱虽有,但还没有完全形成(正统年间才有定制)。
否则,像他这种涉嫌谋逆,高低得进诏狱里头爽爽。
“林先生,您今日怎这么早就起了?”
林煜昏昏欲睡,突然就被身后草堆里的狱友吵醒。
这个狱友并不是他家里人,而是这个月才新关进来,人家姓余,还是个御史来着,长的倒是一副刚正不阿,一看就是个清汤……青天大老爷的面相。
据说是因为在朝堂上当众喷了新君,才被皇帝下旨拉到天牢里好生反省反省。
林煜却是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余姓御史,正是大名鼎鼎的于谦于少保。
只不过,现在的于少保尚未发迹,因为人刚直,而又直言敢谏,被还是太子时期的朱高炽发觉赏识。
先安在了御史言官里头雕琢打磨,好等着后面再慢慢提拔大用。
林煜随口说道:“睡不着,这天牢也没个供水系统,好久没洗澡了都……还有,我说老余啊!咱俩年纪也差不多,你甚至还大咱好几岁,不用天天喊咱先生吧?”
于谦却起身,颇为郑重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先。林先生才学过人,见识广博,当得起先生二字!”
“随你便。”
林煜摆摆手。
“话说,昨日咱们讲到哪里了?”
“陛下要迁都南京。”
于谦立马端正其身,一点没摆什么官老爷架子,活脱脱一副求学若渴的模样。
“对,就是迁都……”林煜点头,忽地问道:“说起来,皇帝要迁都南京,关老余你什么事?还连累在这天牢里,跟咱这个诛九族的谋逆大罪做狱友,你就不怕死吗?”
于谦却说:“太祖高皇帝设御史言官,为的便是监察百官,劝谏君王,岂能因一死而畏之不敢言?”
林煜嘴角一扯:“这却是实话,不过老余啊!在讲课之前,咱还是想先问问,你为何那么反对迁都南京?”
于谦心中已有腹稿,当即不假思索道:“北京为我大明国门,又是长城边防重镇。先帝耗资巨万也要迁都北京,为的便是能够借此统合南北钱粮军力,构筑抵御草原蒙古诸部的防线。
如今新皇新登大宝,便想要迁都南京,这不仅是要让先帝二十年的苦心经营,全都付之一炬,更是要致整个长城边防于不顾。户部尚书夏原吉之流,皆为国贼,尽不知东晋、南宋之祸乎?”
“东晋、南宋,说的好!”
林煜微微一笑,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将草堆拾掇拾掇,摆出了一个草垫子,这才盘膝坐下,说道:“只是,老余你这话听着对,但却不全对,或者说,你只说对了一半。”
“只说对一半?”
“对,你说的这些啊!实际都是从军事边防的角度在考量,可是你忘了,一个国家除了军事,更多的还是政治、财政、民力……以及最重要的河工。”
林煜每说一句,就会从草堆里找出一颗石头子儿,往地上一摆。
“政治、财政、民力……还有河工?”
于谦看的眉头紧锁,对眼前的林先生才学,他从刚进来当天就已经见识过,也还因此暗叹,如此人才却身陷天牢,犯的还是不可赦的谋逆大罪。
若非自己也身陷牢狱,说不得还得找皇帝,为林煜求个情,看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哪怕判个流放也好过直接杀头,为国朝错失一人才。
于谦沉吟片刻,说道:“先生说的河工,应该是指漕工吧?的确,先帝为国家计,迁都北京,让这大运河上有了十万遭工,也有了维系北京物资粮储的漕运河路。
每年漕运对国朝而言都是耗资甚巨,陛下想过要迁都南京,一大半缘由也是在此。可北京为我大明北疆国门,若陛下带头南迁,无疑是在告诉天下人这北方今后不会再动兵戈。如今漠北鞑靼阿鲁台部虽臣服我大明,可谁知数十年后会如何?”
林煜摇头:“不用等几十年,二十年就差不多了……不对不对,你说的还是漕运,是大运河的问题。这个待会再说,我问的是河工,是北方九曲的那条滔滔黄河。”
啊?
黄河?
迁都南京跟黄河有什么关系?
紫禁皇城,华盖殿。
今年八月才新登基,还未等到自己洪熙元年的皇帝朱高炽,刚刚批阅完手头上的奏章,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鼻尖。
他的身体虽是坐在龙椅软榻上,却并不如同《明史》记载那般,体胖难行,而且还腿部重疾。
真要三百多斤重,还腿有疾,走路都费劲,那人家拿什么来练武,还精擅骑射,又能带兵打仗?
只能说,修了一百多年的《明史》……一身都是烂账,信与不信,全看个人。
“陛下!”
有人走近,恭声说道。
朱高炽倚靠在龙椅的软榻上,不急不缓,继续闭目养神:“来了?最近天牢那边如何?”
来人回答:“于谦于御史最近几日却是没有再大声喊叫面圣了,只是其在牢狱中似是拜了一位先生,现正与对方听课向学。”
“拜了位先生?”
朱高炽倒是有些惊诧,这个于谦本是当年还是太子时期,注意到的新科进士,还是三甲进士,名次不怎么高,反而有些偏低。
但其为人刚直,也确实富有才学,他便起了爱才之心,将其提携进了御史言官。
既有雕琢打磨,也是在刻意培养。
可哪曾想,这于谦有些刚直过头了,不仅当朝戳穿了他隐晦想要迁都南京的想法,还痛斥提出方案的带头大臣户部尚书夏原吉为国贼。
偏偏这个“国贼”还是他登极以后,重新起复来用,看重的也是对方与民休戚,老成谋国,却被于谦如此折了面子。
饶是朱高炽脾气不错,也是犯了火气,将其关进了天牢,还暗中派人盯梢,看着他反省。
“你有何话?但讲无妨。”朱高炽惊诧之余,注意到汇报人的纠结脸色。
那人终于伏地说道:“于御史所拜先生,却是身犯谋逆大案之主犯,今年秋后就将问斩……”
“谋逆大案?”
朱高炽一时有些没想起来,今年有什么谋逆的案子吗?
一番细问才得知,原来是个没事干,公然跑到县衙门口写反诗,还堂而皇之的去敲鸣冤鼓,故意惊动县令的狂妄之辈。
朱高炽依稀记得还是太子的自己,似乎还批阅过这封奏章。
也不知是无语还是宽仁,便给了个从轻发落,把主犯的凌迟改成了问斩。
毕竟只是写了反诗,又把诛九族降为夷三族,免去了女眷孩童的死罪,改判流放……
朱高炽问:“于御史不知道对方是谋逆案主犯吗?”
“应是知道的,但于御史似乎很敬重对方,还尊称其为林先生,对其执师礼。”
“执师礼啊!”
朱高炽点头。
知道于谦什么性格,此刻对于这个能让于谦执师礼的谋逆要犯,朱高炽难得生出几分兴趣。
“算算时间,明日就是于卿出狱的日子。待其出狱,就领其入宫来见朕。”
“遵旨。”
……
此时的天牢里头。
林煜正在与于谦讲课,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狄胖胖”给注意到了。
“对,就是黄河,这黄河本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也不是影响到定都南北京的大问题。”
林煜在地上摆弄着石头子,还顺带用石头勾勒出了一条九曲蜿蜒的黄河地形图,就是画技颇有些灵魂画手的意思。
“可问题就出在这几百年前,咱们中华历史上,堪称人类群星……你不用管这句话什么意思,你只要知道那举世皆降的大宋朝,如何抽象和逆天就行了。”
抽象、逆天……这俩词于谦也没听懂,但听懂那句举世皆降了,明显不是什么夸人的话。
林煜接着说:“北宋曾三易回河,意欲使黄河改道东流,这本没有错。只可惜,坏就坏在了朝廷党争和帝王昏聩,三易回河,功亏一篑。反而致使黄河泛滥愈发严重,直至夺淮入海,形成今日格局。”
于谦点头:“北宋党争酷烈,已经影响国家大计,只是可怜百姓,因黄河而累。”
黄河改道,夺淮入海。
短短八个字,就是起码百万人或葬身鱼腹,或沦为逃荒流民,受尽苦难。
林煜说:“说的不错,现在若是按照老余你的说法,坚持留都北京。我大明南北千万百姓,尤其江南百姓,未来不出意外,也得因黄河而累,而且比北宋的百姓还要来的更惨。”
于谦一愣,旋即急问:“此言何解?只是迁都而已,至多不过数万漕工难以安排,怎会连累南北千万百姓,就连江南百姓也要受到波及?”
林煜摇头:“所以说,老余你不懂治河啊!更不懂政治,就连军事边防,与之相连的财政民力河工,你也不懂。定都北京,说的轻巧,可不仅仅是每年巨额的漕运耗费。为了维持这庞大的漕运,黄河就不可能大动,顶多就是多多修筑堤坝……呵呵。”
听到林煜末了的笑声,于谦皱眉道:“修筑堤坝,抵御黄河,这难道不对吗?”
“对个屁!”
林煜说道:“老余啊老余,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夺淮入海吗?这淮河能有多大?哪能容得下整条九曲蜿蜒的黄河洪水。而且这两条河的河床水位地形都不一样,你知道从黄河上游每年要冲刷多少泥沙进来?”
“这些泥沙堆积在黄河的河床里,洪水带不走它们,就会一直抬高河床水位。”
“咱也不说几十年后了,就说现在的河床水位,每年都得抬高,你不知道只能说明还不太严重,要么就是河道官不敢报。”
“毕竟,说了的话,黄河就得大动。黄河一动,漕运就得完蛋。整个北京城包括皇帝,全都得喝西北风去。”
“可这么拖下去同样也不是办法,黄河的河床不断抬高,为了堵住黄河不决堤,就得一直修筑堤坝。”
“时间一长,都用不了百年,可能几十年,黄河就得变成地上河。届时稍微来个大暴雨,洪水必定泛滥,整个江淮两岸……”
不用多说,于谦都能想到那个场景。
江淮地势低洼很多,而且都是平原地带,一旦洪水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于谦心中大震,原本为国为民,坚持不能迁都的信念,此刻也不由开始动摇。
“某此前还曾质疑陛下与夏尚书,觉得陛下这是不顾北地百姓。可如今听林先生所言,才知黄河水患竟然已经到了如此严峻的地步。”
于谦嘴角带着苦涩:“只是先生,这黄河与北京,当真只能二选其一,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林煜一笑:“有啊!当然有,黄河是黄河,北京是北京。”
于谦有些不能理解,他好像被林煜给绕进去了。
林煜先是指出定都北京的最大弊端,那便是泛滥的黄河洪水。
这也是历朝历代都头疼的两件头等大事之一……另一件就是打游牧民族和叛乱势力。
哪怕到了几百年后的康熙,黄河水患都被认为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康熙登极以后专门在大殿三根龙柱上刻字,即“三藩、河务、漕运”,后两者交叉相连,完全无解,只有三藩是可以镇压的。
所以据传吴三桂就是听闻了这个消息,才仓促起兵反清,结果导致准备不充分。
林煜却是自顾伸手,指着地上那幅潦草的黄河地形图:“北宋治河三次,方法其实都有可取之处,但他们还是失败了。原因不是人不行,而是政治党争内斗的影响。”
“尤其王安石、司马光这两位人才,明明相互合作,取长补短就能搞定,偏偏却各自反对,最后致使黄河彻底糜烂。”
“其实到了南宋之初应该还有机会,但金宋战事,连人都快养不活了。而且北方人又都跑到南方,南方人口太多,无论地主百姓全都围湖造田,扩大开垦。北方女真又啥都不管,就让黄河不断糜烂,直到夺淮入海。”
“到了本朝开国,太祖爷定都南京,其实还能够趁着这段时间抢修一下,只可惜啊……”
于谦听着林煜说的黄河简史,虽然大半都没太听明白,也不晓得围湖造田,百姓垦荒怎么就对黄河有影响了?
但他晓得不懂就问:“林先生,黄河眼下已然如此,若是按照先生说的,在不迁都南京的情况下,该如何才能防洪抗涝?还有围湖造田,扩大开垦虽然有些不合朝廷律法,但为生计也是不可避免,而且这对黄河影响很大吗?”
林煜斜睨了于谦一眼:“我说老余,你这样子问,显得你很没文化啊!”
于谦却是一点不尴尬,毕竟术业有专攻,他也不是学治水的官员,不懂很正常:“还请林先生明言。”
林煜扭了扭屁股,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说道:“围湖造田的影响你表面看着确实不大,还增加了民间的垦地。可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但凡围湖造田比较严重,甚至动辄上万亩的地方,往往汛期水患越严重。”
“原因就在于,他们把用来调蓄引流的大湖给搞坏了。说白了,就是流出来的洪水没地方跑,只能对着下游一通泛滥。”
“再来说不迁都南京,要想抗洪防涝,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老余你运气不错,咱今天就教你一套法子——束水攻沙。”
“束水攻沙?”
于谦细细琢磨这四个字,只觉似懂非懂。
……
翌日。
于谦在狱卒的恭敬带路下,从天牢大门踱步而出,睁眼就看到停在眼前的皇宫车马。
随行公公上前说道:“于御史,陛下诏觐,还请随杂家上车吧!”
“有劳。”
于谦一拱手,也没有细问,跟着就上了马车。
只是上车前,又回头看了眼天牢,心中嘀咕:“林先生且先等着,学生定会为先生翻案,再惩治那为功而不惜残害国朝人才的贪官污吏。”
天牢里头,好不容易把烦人狱友送走,正在睡觉休息的林煜,突然没来由的一哆嗦。
“啥情况?提前入秋了,还是有人念叨咱?”
马车进了皇宫,就得直接下车。
之后在随行公公带路下,一路穿行廊道宫门,过眼皆是巍峨皇城,走了好久才总算到达三大殿的第三殿谨身殿。
这里通常是皇帝更换朝服,也是册立皇后、太子的场所,同时又是皇帝日常休息,接见亲信大臣的地方。
“臣于谦拜见陛下!”
“于卿免礼。”
一身常服的朱高炽虚手微抬。
“谢陛下!”
一番君臣闲扯,适当体现了下新君仁厚,体恤臣官。
朱高炽这才切入正题:“朕近日偶有听闻,于卿似在天牢期间,拜了一位先生?”
于谦立马拱手应答:“回禀陛下,确有此事。臣所拜的林先生本名林煜,虽是出身僻县寒门,但却胸腹文韬,实乃国之大才。”
朱高炽似是来了兴趣:“如此高评,不知那位林先生是与于卿都说了什么,竟让于卿这般推崇?”
于谦说:“迁都南京之利弊。”
朱高炽脸皮一抽,却并未动怒。
毕竟这里不是之前的朝堂,谨身殿是皇帝私人休息的地方,说这些敏感话题倒是不必太紧张。
“具体详情,臣已编纂成疏,还请陛下过目。”
于谦一边说,一边从袖口取出整理好的简易奏疏。
这些都是于谦在天牢里找了狱卒要来纸笔,然后每天趁着林煜睡觉偷偷誊抄白天的讲课内容,最后整理汇总起来打算献给皇帝。
当然,这不是为了邀功,纯粹是想告诉皇帝,这个“反贼”到底多有才,杀了实在可惜。
朱高炽接过奏疏,初时还只当是僻县书生的纸上空谈,连个举人功名都没考到,又能对朝廷中枢的国策有何见解?
可很快,他就看愣住了。
人才,确实是个人才!
奏疏开篇虽然是在说迁都南京的利弊,但其核心却围绕在了漕运、河务两大要点,尤其是对于大明河务的未来推断,包括汛情预测、黄淮洪泛……还胆大包天的提出,大明王朝之所以能够建立,还得多亏了元末的那场黄河水患。
正是因为元末黄河水患,直接冲垮了漕运,致使元大都没了粮食,只能硬着头皮征发民夫去抢修黄河堤坝。
然后,红巾军来了!
奏疏的大半篇幅几乎都在说漕运与河务间的相互纠缠,让黄淮地区水患不断,并且强调夺淮入海的严重性。
反而定都北京带来的沉重漕运负担,倒成了比较次要的问题。
也确实次要了。
原先朱高炽只是觉得自己父皇年年征战,虽然极大打击了蒙古诸部,就连强大的阿鲁台部也不得不献表臣服。
但说实在的,五征漠北,三次都是白去,这累民伤财才是真的。
朱高炽想迁都回南京,某种意义上也是永乐大帝打仗打得太多,又长期让身为太子的朱高炽监国管钱,给养成的厌战抵触心理。
可是现在,迁都南京与打不打仗都不重要了,反而这黄淮洪泛问题才是关键。
朱高炽心中急躁,将奏疏迅速往后翻,直接去看解决法子:“束水攻沙?以河治河,以水攻沙……”
朱高炽似乎看懂了,又似乎没看懂。
虽然里面用的大多都是好理解的大白话,但对于完全不懂治河的门外汉太难了,又没有一整套完备的黄淮水系分布图,就算有的话要配合着看懂也不容易。
朱高炽认真看了半个时辰,才姑且算是理解了里面的核心:“这个林先生的意思,是要用淮河水,去冲刷黄河水的泥沙。果然是国朝大才,此等大胆构想,简直闻所未闻……不对,这个法子居然还只能缓解,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于谦拱手道:“确实不能解决,林先生说过,束水攻沙只可缓解洪泛,而且大概率还得被人戳脊梁骨。要想真正大治,除非……”
朱高炽追问:“除非什么?”
于谦摇头:“不知道,这是先生原话,他并未与臣说明。”
朱高炽一愣,随即讶然失笑:“好好,这个林先生,确实有点意思,朕都有些舍不得杀此人了。”
略一思忖片刻:“于卿啊!你在天牢这些日子着实辛苦,朕与你放假两日半,回去好生歇息。”
“臣告退!”
待到于谦告退,朱高炽在看手中奏疏,越看越觉得心痒难耐。
这封奏疏说的其实不多,毕竟只是口舌讲课,也讲不了太多东西。
可仅仅只是束水攻沙之策,就已胜过当前大明的治河法略甚多。
朱高炽也不是完全不懂治河,毕竟他老爹的永乐盛世,除了武功以外,文治基本全是他在干。
前些年才竣工的南旺分水工程,就是朱高炽一手主导,虽然主要就是批条子拨款,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南旺分水闸的建成,不仅对大明意义重大,也确保了往后六百年的大运河漕运。
当然,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朱高炽反复研读奏疏,对里面的“束水攻沙”愈发好奇,毕竟只是几张纸,许多内容都不尽详细。
“雷伴伴,去叫太子过来。”
“是!”
天牢。
林煜现在相当无奈。
就在不久前,他的天牢豪华标准单间,又被塞人了。
还一次塞俩!
其中一个还是他的老熟人,三天前刚放出去的老余,兜兜转转今天居然又特么跑回来了。
不但自己回来,还带了个姓洪的同僚。
一觉醒来,稀里糊涂多了两个狱友?
林煜盯着有些局促不安的于谦看了半晌,问道:“老余,这次又是因为啥被关进来,还有旁边这位洪御史是什么情况?”
话音落下,林煜直勾勾的目光转向于谦身旁,淡定盘腿而坐的洪御史。
确切的说,是扮作洪御史的大明太子殿下朱瞻基。
就在三天前,朱瞻基被父皇的贴身太监诏觐入宫,然后就交给他一个任务。
那便是让他跟随于谦一起,扮作都察院的御史,来这天牢里头陪一个叫林煜的死囚坐牢。
这个死囚可不同寻常,不仅父皇看重的于谦对其推崇备至,连父皇也赞叹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治河之才,就这么杀头实在可惜。
自己父皇这么评价,于谦也如此评价,倒是让朱瞻基也有些好奇,这个叫林煜的死囚到底有何特殊。
不光朱瞻基好奇,林煜此刻也对朱瞻基一脸审视,倒不是他识破了朱瞻基的身份。
而是在于他总感觉对面这人,有些格格不入,不只与自己,还与旁边的于谦。
明明都是一样的御史官袍,可这人愣是穿出了不太合身的感觉,尤其是气质上,完全看不出一点御史做派。
朱瞻基却是并不知晓,在眼神审视片刻后,当即开口说道:“林兄,此次却不怪余兄,他与我皆是都察院小小言官。我二人曾一同参奏过朝中某位勋亲权贵子侄的不法事,这次却是不慎被对方抓到了把柄,这才伺机报复……”
“这样啊……”
林煜眼波流转,心中虽有些狐疑,却并未多言。
每个人都有秘密,更何况是这外朝之事,自不是他一介天牢死囚该关注的。
反正再有不到二十天,他就可以死回去了,无论这里怎么发展,都与他任何没有关系。
于谦被盯得浑身不自然,倒是旁边的朱瞻基颇为自来熟道:“林兄,你我二人虽初次见面,但此前便常听余兄说,林兄身陷囹圄,却胸藏文韬,有经国之才。今日这顿酒菜,简陋是简陋了些,可天牢条件有限,权当与林兄交个朋友,如何?”
“好。”
当然好了,天牢伙食忒差,林煜吃了老长时间的白粥咸菜,嘴里都快淡出鸟了,能有人送来好酒好菜,不吃白不吃。
林煜也不客气,动筷子夹了几口菜,又顺带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
来这个时代这么久,他还从未喝过明代的酒是个什么滋味。
一碗酒闷下。
难喝也不难喝,就是有杂质,倒不至于涩嘴,而且度数也不高。
这评价,要让朱瞻基晓得,怕是得暗骂林煜嘴刁,不知好歹。
这可是他趁机从父皇那公款报账,到外面市面买来的上品佳酿,那都是一等一的好酒。
“诶老余,你一直喝闷酒干啥,不就是两度入狱吗?皇帝又不会真的杀你。”
于谦:?
我那是喝闷酒吗?我这是怕你喝多了撒酒疯,冲撞到了太子殿下。
林煜边吃边说道:“不过老余,还有你老洪,你俩今后都得注意点了。你们现在怎么搞,皇帝应该都不会杀你俩。要不然咋够得上庙号仁宗呢?可到了明年,换了新皇帝,你俩就得当心点儿了。”
嗯……嗯?
明年换新皇帝?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于谦当即严肃道:“林先生,您喝多了。今上初登大宝,正值年富力强,怎会……怎会骤然退位?”
林煜却是酒劲上来了,他本来就有些杠精本质,之前给于谦讲课也是一不小心没忍住,就跟对方抬杠对线,靠着系统给的金手指,倒是成功杠服了于谦。
然后,他就被于谦天天烦着要拜师讲课。
林煜说道:“我可没喝多,跟你俩说可能说不明白,但明年一定会换皇帝,看在你俩也算我狱友,跟咱一起喝过酒的交情,提前给你们提个醒。”
于谦人都麻了,这怎么还没完了?
正思考该如何补救,一旁的朱瞻基忽地问道:“林兄说明年会换皇帝,莫非是在暗示……汉王会反?”
说罢,没喝多少酒的朱瞻基就紧盯林煜的反应,要是林煜说错一句话,他就会立刻暴起,再喊外面扮成狱卒的锦衣卫进来,将林煜扭成麻花。
无怪他想这么多,实在是他那两个叔叔太不安分了。
即便到了今时,新皇登极,大局已定,他的叔叔汉王朱高煦,依旧还是小动作不断,似是不死心……
就在朱瞻基思绪缥缈,又带着警惕审视时。
林煜却是突然笑道:“汉王会反,那不是肯定的吗?但他这样,可当不了皇帝。别说他了,就算其他藩王造反,一样当不成皇帝的。
永乐老爷子自己就是被建文削藩,逼到靖难夺位,怎么可能不防一手?就说建文都没了,朝廷都还在继续削藩,便是永乐帝在为太子……不,现在是洪熙皇帝铺路呢!”
朱瞻基一听,还确实如此,他刚刚属实关心则乱。
皇爷爷本就是因建文削藩,而起兵靖难,之后却效仿延续了建文的削藩,为的便是防止再现第二个燕王。
即便他的叔叔汉王当真反了,如今大位已定,单靠现在汉王身边残余的政治力量。
顶天了也就是割据一方,而且还得猝然爆发,才能打地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就是正统的作用!
“只可惜,永乐大帝好不容易得到皇位,自然也更加珍惜,而且也知道自己的正统性不够。哪怕说的再好听,靖难夺位就是藩王造反,不说五征漠北,便是这永乐削藩,也终究还是削的不够彻底,大明的前路……堪忧啊!”
林煜吃了一口菜,摇头晃脑说道。
大明前路堪忧?
朱瞻基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皇爷爷的远见,这会儿又听到林煜在那里语不惊人死不休。
倒是于谦已经适应了,反正现在的话题已经跑偏十万八千里,从换皇帝说到建文削藩,再到大明前路。
饶是他再怎么直言敢谏,也没林煜这么敢说。
嗯,于谦现在已经有些怀疑,自己这位先生怕真的是自个儿跑去衙门写反诗,不是县令为了立功严刑逼供。
“大明前路堪忧,林兄此话怎讲?怎么就与削藩扯上关系了,林兄是认为削藩有什么不对?”朱瞻基再次试探性问道。
林煜继续在那里摇头晃脑,讲道:“削藩肯定是对的,就算之前不对,现在也是对的。谁让永乐帝都靖难了,那这藩不削也得削了。否则八王之乱必然会在大明二次爆发,因为所有藩王都看到了,皇位也是能用武力夺来的。”
“只不过,永乐帝也知道,建文的削藩太过了,那叫削藩吗?那是奔着砍人去的,所以他得吸取教训啊!这藩只能钝刀子缓着来,再挑出几个刺头,杀鸡儆猴,其他的藩王就加俸供养。”
“如此,朝廷也削藩了,宗室藩王也得到了补偿,皇权也得到了巩固,永乐帝也没背上建文的骂名,大家皆大欢喜啊!”
这一番话,听着似是好话。
但朱瞻基和于谦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这明显是在暗讽。
朱瞻基皱眉追问:“皆大欢喜,这难道不对吗?”
“呵呵,对与不对,这都不重要。问题在于,永乐帝的削藩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皆大欢喜,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大家都有得赚,那到底谁亏了?”
是啊!谁亏了?
都有的赚,那到底谁亏了呢!
“还请林兄展开细说,愚弟实在难以参透。”
于谦尚在沉思,朱瞻基却直接不耻下问了。
他倒要听听看,这个叫父皇和于谦都重视的林煜,到底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林煜把碗里最后剩的一口酒喝完,酒足饭饱,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仰躺下去,这才懒洋洋的说道:“先不说这谁吃亏的问题,永乐削藩说到底是为了避免再现前晋的八王之乱。那么问题来了,你们认为八王之乱的问题,又是出在哪儿?”
“八王之乱?”
于谦略一思忖说道:“惠皇屈尊,临朝听言。厥体斯昧,其情则昏。”
林煜摇头:“这是《晋书》对司马衷的评价,不是对八王之乱的解读。而且,把一个大一统王朝的覆灭,全都加在皇帝一人的身上,这未免太过有失偏颇……再者,司马衷当真如同《晋书》所言那般不堪?”
于谦说:“林先生的意思是,《晋书》记录有误?可不仅《晋书》有记,在其余南北两晋史籍典故中,也都认可惠帝痴愚确有其事。”
林煜依旧躺着,眼睛都已微微闭上:“你都知道看别的史书了,就该晓得一点,司马衷好歹也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的二代皇帝,他的父亲司马炎再如何,也统一了三国乱世。”
“如此聪明绝顶又有手段的皇帝,怎可能坐视一个痴愚无能的儿子继位。要知道,当时的司马炎可不止这一个儿子,小儿子还素有贤名。这只能说明,司马衷可能的确不是很聪明,但远没有达到《晋书》写的那么不堪。”
“顶天了,这就是个自闭症的皇帝,自闭症说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就当成一个木讷的书呆子,智商有问题但不大。要不然以司马炎的聪明,早就把司马衷这个傻太子给换掉了,哪还能让他继位?”
一番话毕,于谦脑子里仿若炸开,如此新颖角度,他此前从未想过。
要知道,有当朝的大儒,对于司马衷的评价,那都是“惠帝之愚,古今无匹,国因此亡”。
林煜这种为其翻案“伸冤”,却是当真不多见。
林煜却是没管于谦的震撼,接着说道:“再说治国吧!司马衷人可能不是太聪明,但人家当皇帝的时候,不说有功但也无过。既没大兴土木,也没增派赋税苛政,放到太平盛世,那起码也是个中庸之道。”
中庸之道……好像确实有些道理。
纵观《晋书》记录,除了嘲讽司马衷的智商,那就是大挥笔墨八王之乱了,还当真没说司马衷执政的黑点。
因为这家伙没主见,所以政策基本都是延续司马炎的。
那么到底是谁的问题?于谦若有所思。
朱瞻基却实在想不透,索性直接问道:“那八王之乱,到底是何原因?又与我大明的削藩政策,有何关联?”
他已经听出来,这个林煜似乎真有点水平,光是看史书的角度就与传统儒生不一样,所以这个八王之乱,肯定不是随口说说。
林煜笑道:“原因很简单,无非两个字——天命,也可以说是正统。这也是永乐削藩的最大契机,同样也是严重掣肘。”
“天命?正统?”朱瞻基有些迷惑。
林煜说道:“天命说起来虚无缥缈,但对皇权来说,却又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用两晋以前的汉末三国来举例,曹魏称帝是效仿的王莽禅让,虽然有些让人诟病,但本身并无太大问题。”
“季汉刘备称帝,同样意为复兴汉室,而且本身又是汉室后裔,这更没什么问题。”
“只有孙吴,他们是靠着蹭曹魏称帝的黄龙见谯,说白了就是祥瑞称帝。而汉末三国里头,偏偏爆发皇室内斗最严重的,也就是孙吴。”
“反倒都唾弃的曹贼,即便宗室封王拜相,也没人敢反皇帝,最后反而被司马家摘了桃子,你们说这是为啥?”
朱瞻基还在思索。
于谦似乎已经恍然所悟:“因为孙吴的天命是借来的,他们的正统皆是来自于虚无缥缈的祥瑞。而这一点,在史书也有记录,仅《吴书》记载,权在位二十余年,就发生过十余次祥瑞异兆。”
祥瑞这种东西,聪明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主要作用也是为了歌颂君王的功绩,但要是刷的太多,那就不好使了。
林煜稍稍翻了下身子,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抚着肚皮,说道:“祥瑞本就只是衬托皇权正当性的工具,却被孙权拿来,反着给自己称帝兜底,那自然得付出相应代价。毕竟他能这么干,别人为什么不行?刷祥瑞的成本,可比曹魏禅让、季汉称帝要好用的多。”
朱瞻基点头:“孙吴以祥瑞登帝,确实不归正途。可前晋与曹魏相同,皆为正常禅让,为何还会爆发八王之乱,致使国朝速亡?”
林煜淡淡道:“正常禅让,你是要笑死我吗?谁家正常禅让,会当街射杀天子?”
司马昭当街射杀曹髦,事后还废了曹髦帝号,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后患无穷。
这等同于破坏了汉末三国以来,长期维持的游戏规则,原来皇帝不是至高无上,被杀也会死。
而且,谁能杀得了皇帝,自己就能当皇帝。
朱瞻基瞬间明悟,明悟之余心中愈发惊骇,难怪父皇和于谦如此重视这个林煜,对方居然能悟透如此道理。
果真是谋逆要犯,确实有点大逆不道了。
林煜丝毫未觉,他顿了顿,又继续补充道:“所以,早在晋王朝的建立,八王之乱其实就已经不可避免。因为他们的根子,从开始就已经长歪了。而永乐大帝的问题,恰恰也在此,说句不好听的,燕王靖难就是造反弑君。”
于谦顿时眼皮子一跳。
我的林先生啊!这话可不兴乱说!
别的不提,就说当今太子殿下朱瞻基,现在可就在他们旁边听着。
这要是回头禀明陛下,陛下一生气,那他还怎么想办法来捞这位比自己年纪还小好几岁的先生。
于谦心中叫苦,林煜却不知道,知道了估摸着还得喷一下于谦。
不要多管闲事,他还指望着二十天过后,就能秋后问斩,来一刀死回现代呢。
“先帝靖难,皆因建文削藩太甚,若说造反弑君,未免有些不妥。”朱瞻基虽然心头恼怒,却也没有表现,只依理驳斥道。
“你说的对,建文削藩太狠了,换谁来都不可能坐以待毙。毕竟这家伙对亲叔叔都能下得了手,动辄灭人满门。而且燕王能以800人起兵,一路杀穿南京,在武略上远胜建文,这一点任谁来都没得黑。”
林煜睁开双眼,慢悠悠说道:“但也只是武略没得黑,燕王靖难始终都是永乐帝心中迈不过的坎。因为他是叔叔,叔叔夺了侄子的皇位,这下去了地府,跟自己的亲爹,太祖高皇帝老人家交不了差啊!
再加上永乐帝登位时候,年纪已经很大,没那么多时间来悉心文治,洗刷自己皇位上的黑点。所以,他只能采取见效更快的办法。”
朱瞻基说:“北伐?”
林煜说:“不错,就是北伐。天下的聪明人多了去,不说文官了,便是现在的皇帝,昔日的监国太子,也都看出来了。永乐帝为了北伐,已经有些不顾一切,甚至大肆推行隐患极大的大明宝钞,也要强行筹措北伐的钱粮军费。”
“关于大明宝钞的隐患,你们要是有兴趣,我后面可以跟你俩说说…嗯,要是还有时间的话……”
朱瞻基此刻心神颤动,北伐扫灭残元旧部,既是皇爷爷临终夙愿,也是心结。
现在看来,症结却是在此。
他的皇爷爷,始终都在意着皇位正统,在意他的皇曾祖父朱元璋是什么看法。
“皇……先帝也不容易啊!”朱瞻基叹道。
林煜说:“确实不容易。可正是不容易,所以今上既要忌惮诸藩宗室,避免有人效仿,又不能学建文的削藩,背负骂名。”
“如此,就只能挑出几个刺头,稍作惩戒。之后再以加俸的法子,与宗藩交换护卫,稳住宗藩,也留下一些好名声。”
“可这样一来,那就会带来另外两个巨大隐患,一在边防军事,二在财政土地。”
“边防军事与财政土地……”于谦细细琢磨了一下,随即端正坐姿,摆出一副乖乖听课的架势。
朱瞻基同样也跟着坐直了身体,林煜适才的一番言论,已然是刷新了他在朱瞻基心目中的印象。
光是那套天命正统论,就已让朱瞻基觉得受益匪浅。
虽然确实有些大逆不道,但林煜本就是天牢死囚,还是要诛三族的那种。
就算大逆不道了,好像也没啥问题。
想来,这也是父皇让他入天牢的目的。
身为太子,不可久居深宫,偶尔也要听听不同的声音,不可心浮气躁。
林煜依旧躺在草堆中,闭着眼睛,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他不急不缓说道:“先说边防军事吧!老余你总把长城边防挂在嘴边,那应该也是有看过我大明的堪舆图吧?”
于谦颔首,他虽是一介读书人,但相比较四书五经,反倒兵法文书更为精通,也因此他当年进士的名次仅列三甲(文章水平略显不足)。
“那你说说,我大明洪武、建文、永乐三朝,藩王分封都有何特点?”
于谦略一思量,说道:“太祖高皇帝为保我大明江山社稷,抵御北元蒙古诸部南下,故而广封诸藩,意为巩固边塞防线。所以,藩王分封,为北多南少。更进一步来说,却是长城九边塞外的藩王较多,而关内藩王更少。”
“说的不错,太祖高皇帝雄才大略,扫灭蒙元,勘定百年乱世,神州陆沉。为保汉人社稷,便在长城九边,分封大把塞王,又在内地分封诸藩,里外联合,巩固大明边防。”
林煜说:“即便草原蒙古人再度卷土重来,亦或是其他的什么草原异族崛起,也可以依靠这个边塞防线将其挡住。不说完全能够抵御,也能为南京朝廷争取反应的时间,再不济也是落个南朝的格局。”
“可建文却被一群短视腐儒给忽悠瘸了,不仅强行削藩,完全不顾太祖留下的塞王边防。而且还不做出任何后续补充,坐视九边塞外边防彻底败坏。”
“说难听点,永乐帝能杀穿南京,既有本身独到的战略眼光,也在于太祖高皇帝留下的藩王防线已经被建文完全破坏。”
“所以,不论永乐帝靖难成功与否,结果都早已注定。从建文削藩到永乐削藩,都无疑会将太祖留下的塞外九边防线,给撕扯破坏的乱七八糟。否则,大明国祚不稳,天下人心难安。”
“当然,永乐帝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毕竟他也是继洪武之后,另一个顶级战略家。”
“永乐帝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该怎么办呢?唯有迁都北京,以天子戍卫国门,来保障长城九边军队的战斗力,并以北京和皇帝为中心,输送南方钱粮财赋来供应北疆的边防。”
“如此,就能弥补没有了塞王,大明九边防务的漏洞。”
“可这样,就会带来另一个问题,一旦北方边军废弛,草原异族崛起,那大明皇帝与朝廷中枢,就会直面草原异族的铁蹄。”
“届时,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嗡!
于谦、朱瞻基两人的脑瓜子里嗡嗡的,好似受到晴天霹雳。
这两位,一个是喜好兵书的读书人,另一个干脆跟着领过兵打过仗,又有林煜如此细致解读剖析。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听着的确很有骨气,但也意味着未来大明国力一旦衰微,边军武备废弛,面对草原异族崛起,将会毫无办法,唯有君王以死殉国。
一想到不知许多年后,草原异族突破长城,他们的屠刀高高举起,挥向了大明的子民,于谦就忍不住握紧拳头:“林先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先帝迁都北京,本就是为了威慑草原异族,而今却因此导致百年以后,国朝沦丧。
如此,岂不是就说明唯有定都南京,方能保的住大明江山。可要是这样的话,那不就如同东晋、南宋一般,只知偏安一隅,不思进取?”
林煜起身,将没喝完的酒倒了一碗,润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当然不是,王业不偏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真要迁都南京,大明估摸着撑不了百年就得散了。”
朱瞻基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此话怎讲?”
林煜淡淡道:“这不是很简单吗?你稍微去看看永乐帝登极以后都打了多少仗,扩大了多少疆土。这些疆土里有多少是汉人土地,又有多少是异族卫所。再仔细对比这些都司异族卫所与汉人土地的分布比例,甚至是南北东西的州府县数量和密度。”
朱瞻基这次反应比较快了,主要也是身为太子,看的比较多:“与藩王不同,林先生说的州府县,基本都是北少南多。而从奴儿干都司、乌斯藏都司其地,各族卫所数量又远远多于流官汉县。”
“说的不错……你怎么也叫我先生?不过无所吊谓了。”
林煜捏着酒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说白了,如今的大明看似强盛,万邦来朝,便是北元旧部都慑于大明国威,纷纷望风归附。可实际上,如此庞大的疆域,皆是来自于永乐帝的威望在勉强维持。”
“就拿奴儿干都司来说,应该隶属于奴儿干都司的朵颜三卫,永乐帝在位的时候,就前后降而复叛过数次。”
“如今永乐帝没了,要是朝廷再迁都南京,这就等于暴露出了大明最虚弱的一面。”
“失去了近距离的威胁,又面对一个虚弱的大明,你觉得朵颜三卫还会不会乖乖听话?”
“再加岭南的交趾布政司,你猜他们会不会也趁着这个机会,给大明闹点乱子出来。”
“还有西面的乌斯藏都司,剩下的三宣六慰,海外南洋的旧港宣慰司,西南的诸土目首领……”
“有一个算一个,就算不动,也肯定会趁机摆脱大明控制。”
迁都南京,强盛的大明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
定都北京,百年之后边军废弛,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就是强行削藩带来的后遗症了。
无解之局?
怪不得此前林先生,既未多言今上迁都南京,也没明言定都北京,想必也是实在有些进退两难。
不对,林先生何等博闻才略,就连困扰历代王朝的黄淮洪泛,都有办法解决,更遑论只是迁都与否的问题。
于谦心中对林煜愈发敬重,不论是此前指出未来三百年的黄淮洪泛问题,还顺带给出了解决之策。亦或是今日引经据典,谈及历代皇朝的天命正统论,并从中延伸出如今大明所有人都未察觉的边防隐患。
果然,林先生不是一般人,必须力劝太子和陛下,不可为国朝错失一大人才。
其实于谦有些想太多了,早在朱高炽派他与太子一起,二次入狱,就已起了留人的心思。
就这么直接赦免也许不太妥当,但杀头改流放也不是不行。
于谦尚在思虑,朱瞻基却已再度开口问道:“林先生,边防军事之隐患,您已经讲完。那还有一个财政土地,问题又是出在哪里?朝廷削藩补偿藩王俸禄赏赐,虽有些耗费,却也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不错,还会举一反三了。”
林煜放下酒碗,笑呵呵道:“这个问题,其实比刚才还要简单。你俩也是朝廷命官,只要出去以后随便看看,从洪武初年至今为止,大明登记在册的宗室子弟,每年有什么变化,就清楚我说的财政土地是什么意思了。”
朱瞻基有些发懵,这与洪武初年到现在,宗室子弟的每年变化有何关联?
他一时想不透,准备细问,却看到林煜此刻正在铺床,明显打算睡觉休息,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今天听到的已经够多,差不多该叫锦衣卫告知父皇,看看父皇有何想法。
毕竟,这可涉及到了父皇要迁都南京的国策,容不得半点马虎。
……
消息通过锦衣卫递送皇宫,已经快至黄昏。
朱高炽刚刚结束一天的劳碌疲惫,虽然此前永乐帝在位时候,基本上国家大小事有大半都是他在做,与皇帝没啥区别。
但,等到真的当上了皇帝,这份责任与担子,还是让他感到沉重而又疲惫。
“陛下,这是锦衣卫从天牢递送的密奏。”贴身内侍雷震递上一封奏本。
朱高炽神态放松,斜靠在龙椅软榻上,接过奏章悠悠翻看起来。
仅仅过了片刻,本来还朱神色轻松的朱高炽,瞬间变得严肃。他从软榻起身:“宣杨士奇、杨荣、金幼孜、黄淮、夏原吉即刻入宫来见朕!”
“是。”
雷震不敢怠慢,急忙前往内阁传诏。
半个时辰过去。
杨士奇、杨荣、金幼孜、黄淮、夏原吉行五人,在皇帝近侍雷震的引领下,急匆匆就往谨身殿赶去。
“士奇兄,你说陛下为何突然间,就急匆匆诏见我等?”杨荣边走,边对领头的杨士奇问道。
如今大明虽废除了宰相,设立内阁制,但内阁首辅的制度化,还要等到天顺年才会正式出现。
此时最多只习惯性称呼内阁的主要柄政者,即首席大学士为“首辅”。
而杨荣便是前“首辅”,杨士奇则是新君新内阁的新“首辅”,渐渐总揽内阁机务。
杨士奇沉思片刻,说道:“为人臣者,不可轻易揣度君王。然陛下仁厚,体恤臣民,若非紧要机务,不会在下值之后,急匆匆诏见我等。”
“此言有理。”
杨荣、金幼孜、黄淮、夏原吉四人微微点头。
因为按规矩,外臣进皇宫不能走正门,除非登极大典,或者传胪唱名。
所以几人七拐八拐,又走了大半路程,才总算到达谨身殿。
杨士奇带领众人进殿,对着皇帝躬身行礼。
“免礼,赐座。”
“谢陛下。”
待到五人尽皆坐下,朱高炽目光这才依次扫过。
杨士奇,永乐年间官至翰林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新君登极,升任礼部左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前天又新加少保衔,总揽内阁政务。
杨荣,与杨士奇同为永乐朝翰林学士,并兼文渊阁大学士。
有过数次随驾亲征,朱棣甚至亲切称呼其为“杨学士”。
新君登极,加官太常寺卿,本月又加少傅兼谨身殿大学士。
金幼孜,履历与杨荣基本一致,上月加官户部右侍郎,本月再加太子太保及武英殿大学士。
黄淮则比较特殊,刚从诏狱出来不过一月,皇帝升其通政使兼武英殿大学士,配合杨士奇辅政内阁事务。
最后的夏原吉,倒是与黄淮、于谦类似,为人性格刚直,甚至敢于公然反对北伐,然后就被盛怒的朱棣投入诏狱。
同样也是等到朱高炽登极了,这才官复原职,虽然没能入阁辅政,但却提出种种为国节流的政治举措。
比如广开海禁,片板不得下海,免除赋役,让百姓休养生息,迁都南京,减少战争,节省漕运开支……而且普遍都得到了朱高炽的赞同与支持。
可以说,这五人目前便是朱高炽这位新君如今的核心政治班底了。
“朕今日召集诸卿前来,却是得到了一封奏章,一封关乎我大明百年国运的奏章。”
朱高炽说着,就将案上的密奏由太监发下,交给杨士奇五人传阅。
一听竟是关乎到大明国运,五人都是眉头微动。
杨士奇作为内阁首辅,理所当然第一个阅览。
在恭谨接过奏章,才翻看几页后,杨士奇初时疑惑,紧接皱眉,随即便是大为震撼。也不去看完,就急匆匆询问道:“陛下,不知此奏是出自朝中哪位臣僚之手?”
朱高炽摇头:“此奏非是来自前朝,而是出自天牢。”
“天牢?”
杨士奇有些意外。
朱高炽随即便将天牢与林煜之事,向杨士奇五人和盘托出,包括此前交付内阁、工部拟定,以“束水攻沙”为新切入点的治河理论。
本来杨士奇听到天牢就已经很吃惊了,如今一听陛下之前得到的计策,以“束水攻沙”来大治黄河,竟然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杨士奇沉默许久,才叹息道:“此人的确为国之栋梁,都察院于御史所言不虚。”
朱高炽微微点头:“只是如此栋梁之才,如今却为天牢死囚……”
没人接话,也是不敢接。
谋逆大案,可不是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除非皇帝亲下圣旨,否则就算内阁出面,也实在不好插手。
对此,朱高炽也未多说,如何处理这件事,暂且不着急。
现在的重点,还是在于林煜说的大明边防隐患问题,由削藩带来的严重后患。
若按林煜的说法,削藩破坏了洪武时期的塞王九边防御体系。
虽然永乐帝及时弥补,但破漏的墙壁就算修好了,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再加上大明五次北伐漠北,又严重损耗了财政国库。
照这样下去,大明边防可能用不了百年,真的会严重废弛。
届时但凡有草原异族崛起,顷刻间就是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用林煜的话来说,就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可不是什么好归宿!
而迁都南京,林煜同样也不认可,一旦迁都南京,那本来还有三百年国运的大明,可能立刻就得分崩离析,到时候能有个南朝都算运气好了。
朱高炽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没有着急迁都,就连旨意都没下,只是放出了点口风消息。
于是针对林煜的问题,召集内阁能臣们集思问策。
杨士奇皱眉苦思,另外的杨荣等人同样也是沉思无言。
他们都是文臣,不说对兵书一窍不通,却也最多只能看得懂军报文书。
对于战略兵事,连朱棣这种顶级战略家都没想到,也没能解决的问题,让他们来想办法,属实是有些难为人了。
朱高炽见无人开口,虽有失望,却也没有表露。
正要开口宽慰众臣,突然夏原吉抬起头来。
“陛下,臣有话说!”
朱高炽有些意外,连忙问道:“夏卿可是已有应对之策?”
夏原吉摇头:“没有,臣不懂边防军事,所以毫无头绪。但臣想透了陛下所言,那林煜林先生说的另一重隐患。”
林煜林先生,这个评价相当高啊!
朱高炽说:“夏卿但说无妨。”
夏原吉拱手说:“早在先皇削藩,户部便对诸宗藩俸禄,进行过统计汇算。臣也前往宗人府,翻阅过在册宗藩户籍名录。从洪武初年开始,我大明宗藩合计总人口为58人。而到了永乐初年,短短三十五年,宗藩人口便已增加到了127人,而且是不计宗藩女眷在内。”
从58人增长到了127人,这听起来似乎不是很多,但要知道,这可是忽略了宗藩女眷在内。
而且,前后时间算下来,不过区区三十五年,顶多也就是三代人,人口就增长了一倍不止。
朱高炽似乎抓住了什么,倒是杨士奇身边的杨荣在思忖片刻,忍不住问道:“永乐初年宗藩为127人,那现在呢?过了二十余年,宗藩的户籍变化是多少?”
夏原吉回答:“不知道,宗人府已经在着手更新宗藩户籍册,但以我估算,起码不低于一千。”
“一千?”
朱高炽有些吃惊,从洪武到永乐,也才增长了一倍而已,怎么永乐二十年,直接加了十倍?
夏原吉接着说道:“一千已是保守估计,就这还要宗藩尽可能少纳妻妾,养育子女,否则宗藩人数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这是为何?”朱高炽疑惑更甚。
夏原吉很快与皇帝详细解释,其实都不用细说,只看宗人府的纸面数据,再稍微动脑子细想一下,就能明白其中的关键。
太祖高皇帝定下《皇明祖训》,宗藩不得从事任何工作,也不能科举当官,只能由朝廷发放俸禄供养,说是养猪都不为过。
而且,这在永乐削藩以后,被再度强化,宗藩失去实权,又没有正经事可干,还要打消朝廷对宗藩的疑虑,避免被抓住把柄,那就只能天天娶妻纳妾生娃。
既是在繁衍宗室后代,也是自污的一种手段,同样又是骗取朝廷俸禄。
因为《皇明祖训》规定,凡宗藩一律都是世袭罔替。
从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一共八级宗室爵位递减,降到最低以后就不会再降。
而按照朱棣削藩加俸过后,前面的亲王俸禄不说,差异性太大,没有对比性,就说最低的奉国中尉,年俸禄就有200石。
与之相比,县令的年俸就只有90石,也就是说最低一级的宗室,俸禄都有县令的两倍还多。
这是个什么概念?
按照夏原吉做出的估算,不出百年,朝廷的宗藩人口就能突破万人,甚至逼近十万(保守估计)。
而当前大明的全国官员胥吏在册总人数有多少?
不过五万人不到。
这也就意味着,用不到百年,大明朝廷就得掏出比官员胥吏多出好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俸禄银子,去养更多没有任何用处,不事生产,如同造粪机器一样,庞大的宗室人口。
朱高炽只觉浑身冰凉,他想过另一后患可能很严重,但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不出百年,朝廷就要负担超过官吏数量两倍的宗藩,还有更是超过官吏俸禄数十倍的宗藩俸禄!
都不用细想,他都知道,这会直接拖垮大明的国库财政,就算不打仗,不养兵,也不可能养得起。
确实养不起,朱高炽君臣还不知道,也就一百年的功夫,民间就会有“朝廷一岁之入,难养宗室十万”的说法。
许多远支宗室,因为实在吃不起饭,又不能从事生产工作,不惜犯罪入狱求饱。
最夸张的当属弘治朝,有位宗王前前后后,愣是养育了一百多个子女,成功刷新了大明宗室生育率的记录。
朱高炽定了定心神,问道:“诸卿可有何对策?”
夏原吉没有再做出头鸟说话,杨士奇起身拱手:“而今时间仓促,臣等未有好的对策。还请陛下许臣等一些时间,明日早朝,必定会与陛下一份答复。”
现在已是黄昏,明日早朝以前,这时间有些赶了,但杨士奇还是得争一下。
作为内阁首辅,又是太子潜邸内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时漏了怯,更不能在国政上被一个天牢里的死囚给比了下去。
虽然这个难题,就是对方出的,还一次出了两道。
一旁,杨荣、金幼孜、黄淮三人,还有看出问题的夏原吉同样起身附议。
“既如此,那朕便拭目以待了。”朱高炽微微点头。
他也很期待自己的内阁重臣,在智慧上与天牢的那位林先生相比,到底孰强孰弱。
今夜的内阁,怕是不会熄灯了。
天牢的林煜已经对他们出招,就看他们怎么接了。
……
翌日。
天色正暗,朱高炽便已早早起床,开始处理政务。
明朝的官员和皇帝,在历朝都算是比较勤政的了,凌晨就得起床来上班。
这在朱元璋的时代尤其离谱,开国太祖带头加班内卷,甚至一天只睡两个时辰。
而且,一直坚持了三十一年,堪称大明铁人。
朱高炽没那么夸张,但也遵循了太祖的勤政原则。
没批几本奏章,朱高炽就觉有些疲惫,起的还是太早了,他的身体也不算太好,自然有些吃不消。
贴身太监雷震,适时端上早膳。
早膳并不丰盛,以茶食油饼为主。
从洪武到永乐年间的早餐,普遍较为节俭,及至后面几代皇帝,才开始偏向重油腻饮食。
相传的朱元璋早膳菜单里都是大鱼大肉,皆来自于《明朝小史》等野史记载,正史记载中,其早膳只用蔬菜,外加一道豆腐。
稍微用过早膳,雷震又将餐盘边上的一小盅打开,里面摆放有精致的红色丹丸。
在服侍朱高炽冷水服下,他的面色迅速由蜡黄变得红润,甚至隐隐有些燥热之感(以上出自《病逸漫记》)。
朱高炽吐出一口浊气:“雷伴伴,天牢那边今日可有消息?”
雷震摇头:“锦衣卫暂时还未有消息送来。”
当然没有,林煜现在都还没起床呢!
前世要上班,每天都起的比鸡早,现在做了天牢死囚,那自然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下去吧!”
“是。”
朱高炽服用过丹药,凝视着案上奏章,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自从昨日看过锦衣卫从天牢送出的密奏,林煜从多个角度叙述的大明问题,一个比一个严重,几如梦魔般缠绕在他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朱高炽心中猜想,或许林煜能提出问题,那就应该有着应对之法。
但他还是有种深深的挫败感,自登极以来,为消除父皇给朝廷带来的阴影与影响,也是革新连年战争引发的国库空虚,民困兵疲。
所以,朱高炽便想着要迁都南京,来作为抵制和节流的手段。
可现在林煜却告诉他,迁都南京不可取,还从各种角度,狠狠给了他一耳光,让他认清现实。
“这个皇帝,当真不好做啊!父皇,或许这个皇位,朕当初真的应该让与皇弟。”
角落里,雷震尽可能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未听见。
过了片刻,忽地有个红衣太监上殿汇报。
“陛下,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求见。”
“快宣!”
“是。”
报奏太监退下,不片刻,一身绯袍的杨士奇步入华盖殿。
“臣杨士奇拜见陛下!”
看着对方那略显憔悴的神态,明显是一夜无眠,朱高炽不由心底触动:“杨先生免礼!来人赐座。”
“谢陛下。”
待到恭谨坐下,杨士奇才再度起身,将袖口奏章取出,奉于双手:“陛下,关于如何应对百年以后,宗藩增长拖累国家财政,臣与夏尚书、杨寺卿、黄通政、金侍郎商讨一夜,总结出了一些措施,还请陛下过目!”
“好好好,诸位爱卿辛苦。”
朱高炽摆手:“雷伴伴,立刻传旨光禄寺(明朝御膳房),让他们为内阁几位卿家,一人送去一份养神汤。”
“是。”
杨士奇的奏章,很快被递送到皇帝案上。
朱高炽满怀期待打开奏章,他看的很仔细,不愿漏过一处细节。
来回读过一遍,脸上终于是露出笑容。
总结一下,杨士奇他们商量一晚上,给出的奏章答卷,大致略分为四点:
一、严肃宗藩选娶之法。
也就是禁止诸王滥收小老婆,宗室选娶今后都要地方官员,以及名望士绅保勘,随后由礼部备案,过后才能娶回家。
如果嫌麻烦偷偷的娶妻纳妾,不去朝廷报备,那对不起,无论偷娶纳妾,还有她们生育的子女,朝廷一律不以认可。
二、限制宗藩封爵人数,以及领取俸禄的年龄资格。
比如亲王爵在杨士奇的奏章中,就被限制只能生育七子,郡王五子,往下依次按爵位递减。
额外生孩子朝廷也不禁止,甚至合法的也能予以认可,但不会给予俸禄爵位。
而且,就算正统宗藩子弟,其如何袭爵,也要做出严格限制,甚至进行笔试考核。
理由嘛,就以祖宗法度为借口,说是防止宗藩不思进取,胡作非为。
三、削减宗藩俸禄,尤其是主宗大藩,不可使其俸禄太多。
还有俸禄中关于本色、折钞比例,也可以酌情调整。
本色就是指禄米银子,而折钞顾名思义,就是大明宝钞了。
虽然大明宝钞名义上与白银等价,但实际上早就玩烂了,价值上远不如正经禄米白银值钱。
这就是可操作空间了,而且宗藩也没有话说。
总不能骂太祖发行的大明宝钞是废纸吧?
四、适当开放四民之禁,毕竟朝廷如此裁撤宗藩,总得允许他们从事一些谋生工作。
只要不涉及政治科考做官,那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认真看完内阁商议一夜,总结出的四条对宗藩限制政策。
朱高炽心中舒了口气的同时,也未免有些于心不忍。
说是对宗藩限制,可宗藩到底都是皇帝家的亲戚,或许隔的已经有些远了。
但如此对待宗藩,尤其是削减宗禄,限制封爵人数,更是在割这帮宗藩们的肉。
杨士奇注意到皇帝脸上的微表情,心中了然,却并未出言劝谏。
他们只负责提供应对措施,具体实行与否,又实行到哪一层,就看皇帝自己如何决断了。
沉吟良久,朱高炽收敛心神:“内阁再行商酌补充一番细节,待到三日后的大朝,便于朝堂宣布吧!”
“遵旨。”
待到杨士奇告退,朱高炽又对奏章翻看几遍,随即招来雷震。
“雷伴伴,传旨给锦衣卫,让他们将这奏章交与太子,再让太子问问天牢里的那位林先生,边患、宗藩问题的应对之法。”
朱高炽隐隐有些期待,宗藩问题他的内阁已经发现,并且只用了一晚上,就给出了四条应对之策。
他现在倒想看看,作为出题一方的林煜,又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还有同样困扰他的边患问题,林煜那边是否也有万全之策?
……
“老洪,你说我们天天这么大鱼大肉,是不是不太好?”
“先生可是吃不惯,若吃不惯,那先生且说自己口味,我立刻差人去买。”
“不是这个……问题在于,这可是天牢啊。”
“先生且宽心,我虽是一介小小御史,但家中还算颇有些资财,而且家中长辈在朝中也算有些权势,门生故吏遍天下。”
有钱有权,那你还能进到这天牢?
林煜有些无语,但也没有深究。
吃人嘴软,人家花钱管自己吃喝,自己也乐得有人帮自己天天改善伙食,而付出的不过是一些用不到的知识而已。
朱瞻基先喝了一口酒,又夹了一口菜,边吃着边说道:“林先生,您昨日让我们去查宗人府,各宗藩人口增长变化,我已经差不多都想明白了。
先生应该是想说,若宗藩人口这般无节制扩张下去,不出百年,宗藩数量就会激增至数万,甚至与我大明全国官吏总数等同。而且这些宗藩因祖法而不事生产,只拿俸禄,便如蛀虫一般,早晚会将大明彻底蛀空拖垮。”
林煜眉头一挑:“老洪,我是死囚,所以随便说。但你是御史言官,这话私下讲讲就行,出去了可不能乱传啊!”
明太祖规定,御史言官不得风闻宗藩不法事,以防文臣离间天家亲藩。
“不过,你说的倒是没错。”
林煜用筷子夹了一块肉,边嚼着边说道:“宗藩问题,势必会成为大明财政的一个沉重负担。因为太祖高皇帝从小过多了苦日子,就想着要让子孙后代能不用那么辛苦,所以就规定朝廷供养宗藩,宗藩又不事生产的规矩。”
“只可惜,明太祖他算错了一笔经济账,或者说他没算错,但却高估了人性。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只要生孩子(包括私生子)就有钱有地有爵位,生的越多赚的越多,那傻子才不去生孩子。”
“你说的几万都算是保守的了,到后面宗藩政策若一直不作出调整,起码得增长到几百万。”
“你能想象那是什么概念吗?”
“一个国家每年的财政岁入,就算不养兵不打仗,连官吏都不要,也养不起几百万白拿高薪,还不事生产的废物。”
“到了那个时候,这大明想不亡都难。”
朱瞻基被说得心中震撼,虽然他已经提前知道,但听到林煜这么一比对,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一旁的于谦这时放下筷子:“宗藩问题隐患颇大,长期放任自流,必然后患无穷。只是宗藩犯忌,实不好应对……”
林煜呵呵笑道:“办法总是有的,而且也很简单。”
朱瞻基一听上钩了,连忙顺坡下驴说道:“请先生解惑。”
林煜比出食指:“第一个办法,便是将洪武、永乐两朝的宗藩优待政策全部推翻,再从前代王朝随便挑一个对宗藩最刻薄寡恩,照葫芦画瓢搬到大明来。”
朱瞻基愣了片刻,有些为难道:“如此苛待宗藩,未免有些不妥。而且陛下那边,也不会认可的。”
“那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继续削藩,不再是永乐那般用加俸换取藩王手中的兵权。而是直接将那些俸禄最大的宗藩,全部削了,也就是降俸。再限制封爵数量,私生子、庶出子一律没有爵位,只有嫡长子可以继承,而且只能减等世袭。”
林煜捏着筷子侃侃而谈:“最低爵位也得改,减等到最低的,一律贬为庶民。但要开放太祖定下的四民之禁,允许宗藩从事所有工作。毕竟,你把他们的财路都断了,总得再留条活路,要不然宗藩会跟朝廷拼命的。”
一听林煜的策略,朱瞻基的脸上浮现一丝异样,因为这与父皇教给他的策论,不说完全一样,但也大差不差。
只是林煜要来的更狠一些,也对,他到底不是朝廷官员,没那么多顾忌。
这个此前让他惊为天人的林先生,似乎与杨先生他们,在才学上并无太大差距。
唯有于谦在边上,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虽然林煜说的与杨士奇杨相说的都差不多,但他还是感觉,林煜似乎是藏私了?
“不过,这些法子还是只能管一时,撑不了百年,还是得出问题。”
朱瞻基一愣,下意识问道:“这是为何?”
林煜说:“因为以上说的政策,针对的都是庞大的宗藩人口,也就是最终会落实在底层宗室身上。而宗藩里头,真正的根源还是在那些主宗大藩……包括皇帝的皇子、公主们,他们才是万恶的根源。”
“即便大明真的用了以上所说的政策,最多只是延缓宗室增长速度,但宗室的人口必定还是会飞速增长。”
“毕竟,皇帝能够对宗藩下手,那是关系离得比较远。说是亲戚,但真事到临头,也不是不能大义灭亲。”
“可要是皇子公主呢?这可是皇帝的亲骨肉啊!”
“皇帝可不会只生一个儿子,就拿今上来说,他的儿子都超过了一手之数。除了太子朱瞻基以外,其他不天折的,大概率都是要封王的。”
“这瞬间就是七八个大藩分出去,而且俸禄上,也不可能太低。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个孩子不是?”
“所以,就算这套政策下达出去,宗藩也都配合。最终的结果最多也就是,底层宗室变少了,但与之相对,会有更多顶级宗室分封出去。”
“被裁撤限制的宗室,不如朝廷分封的多,要掏的银子只会越来越多,不会越来越少。”
“而且,还有一点,被裁撒的底层宗藩,即便允许他们从事四民工作。”
“可说归说,做归做,朝廷不会放心的,地方官也会有所顾忌。底层宗藩的生活,一样会十分艰难。”
这其实也是明清两朝的死劫,嘉靖面对日益扩大的宗藩数量,也被迫采取了一些措施,但往往收效甚微。
因为分封的宗藩,远比裁撒的宗藩要多,而且底层宗室过得依旧都是苦哈哈。
所谓开放四民之禁,意义或许有,但远不能解决宗藩痼疾的问题。
万历作为嘉靖的孙子,都能带头违背嘉靖的宗藩改革政策,更何况其它广大宗藩?
以至到了闯军起义,都有底层宗室跑进去从军,帮着闯军攻打明朝。
朱瞻基心神激荡,他显然没想到,杨先生他们针对宗藩问题,想出的绝妙办法,竟然会有如此大的错漏。
“难道就没有办法,能够真正解决大明的宗藩问题吗?”
“有是有,但没用。”
林煜摇头:“我刚刚说的那套解决宗藩问题的方案,虽然不是最佳方案,但却是大明目前能用的唯一办法。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我刚刚说的两大方案,不论是效仿前朝削藩,还是通过削减宗藩开支,裁撤宗藩人口,甚至允许宗藩自力更生,其核心要点都在于两个字——节流。”
听到此处,于谦陷入沉思。不片刻,似有所悟,接着叹息道:“林先生所说,我大概明白了,节流之下,不论再如何,财政就那么多,而宗室人口始终都在无限增长。
这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便如一个地主将家产分与子女,子女再将家产分与他们的子女。如此循环往复,哪怕每个子女都只生很少的孩子,家产也将逐渐被稀释殆尽。”
朱瞻基听了于谦举例,也是迅速理清了林煜的意思。
很简单的道理,国家的财赋就那么多,但宗室人口却是无限增加的,哪怕做出种种措施减缓,宗室也不会变少,只会变多。
这些变多的宗室,就会无限侵吞有限的国家财富。
这在明末尤为显著,在嘉靖改革裁撤大量远支宗室以后,仅仅山西晋藩的人口,就比明初翻了八千倍,全都是在籍的宗藩近亲,按律法都是要正经拿俸禄的。
这对于本就不算富裕的山西,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山西本地官府根本没那么多钱。
而明末山西一省的土地,早就被宗室瓜分的七七八八。
不仅是山西如此,其它省份同样如此,全国五成以上的土地都挂在宗藩名下。
既不用交税,朝廷反而还要拨款,那你还能指望崇祯能玩出什么花来?
朱瞻基顿觉遍体生寒,他是明白林煜的意思了。
除非宗藩全都不生孩子,或者皇帝带头不册封藩王,否则宗室依旧会在百年之后,成为压垮大明最重的那块巨石。
于谦却是敏锐,急忙问道:“林先生刚刚说,还有办法,只是不适用大明,那不知是何办法?”
林煜轻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方法很简单,就是现在的大明皇帝正在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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